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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甲板上,几名中国留学生正在表演一场小型的文明戏,这一带水势平缓,倒是很适合演出。他们演的极为投入,就连洋人都被吸引过来,聚精会神的观看。演出已经到达了尾声,担任言论老生的,是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年轻人,正举着文明棍高呼:大地沉沦几百秋,烽烟滚滚血横流。伤心细数当时事,同种何人雪耻仇
一段慷慨激昂的陈词结束之后,在甲板上,响起阵阵掌声,异邦的旅客,即使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都为他充满热情的表演,所拍手叫好。
文明戏中的女角,是由一名二十出头,年轻英俊的男子反串,演出一完,立刻就到舱里脱了裙服。换上了衬衣长裤,拿起文明棍走出来。此担任言论老生的人,也已经换好了衣服,自另一边走出,正好走个对头。
那担任言论老生的,却是个二十上下的东方女子。头上戴着一顶白色西洋小帽,帽子上镶嵌有精致的西洋花边,身上穿着一件雪色束腰连衣裙,将她婀娜的身姿,勒显的淋漓尽致。肌肤如雪,眉目如画,瓜子脸庞,高鼻樱口,眉如远山,目若秋水,扮成男子,已经让船上泰西佳丽秋波暗送,恢复女儿本相,更足以颠倒众生,让天下男子为之折腰。
两人一路同行,反串演出,已经相处的极熟,可是看到这女子的如花美颜,依旧让这个男子有些发呆,迟迟不肯挪开眼睛。
那名女子并未发觉这一点,而是穿着羊皮小靴,轻快的走过来“大卫,你在想什么,怎么呆住了?”
名为李大卫的男子一愣,连忙掩饰着笑道:“没没什么,冷荷,我只是在想,你的表演实在太好了。如果不是知道底细的人,根本发觉不了你是反串。”
“哦?大卫你是在说我不男不女?我生气了。”刚刚二十岁的陈冷荷,稚气未脱,俏皮的转身,仿佛真的生气了。
大卫连忙解释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的情绪很饱满,声音很有力量,这种力量,即使是男性都未必能有,作为女性,就更难得了。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
“呵,瞧你急的,跟你开玩笑而已。”陈冷荷转过身来,脸上戴着恶作剧得逞的微笑,让大卫无奈的摇了摇头。陈冷荷道:“这并不是我的表演,而是作者的功劳。这一段猛回头,写的字字有力,如同铁骑突出,刀剑铿锵,任何人朗诵时,都会被陈天华烈士的情绪所感染,不知不觉,就让自己投入其中。再说,我不认为女性的情绪就会弱于男性,男人可以做到的事,女人都可以做到,即使是葛明、变革,这些为国为民的大事,女性一样可以担任主力。即使不能冲锋陷阵,白刃搏杀,也可以输捐前线,看护伤员,总之,葛明是不能不能把女性同胞抛弃在外的。”
李大卫已经了解到,陈冷荷是一个男女平权的坚定支持者,在阿尔比昂就曾经撰写文章,支持女性享受与男子平等的工作、福利、参与选举的权力。自然不会逆她的意思,附和道:
“没错,帝象先生事实上,也一向支持男女平权,共同为解救中华民族而奋斗。在这个事业里,男人和女人,只是性别有差异,但没有高低之分。”
陈冷荷点头道:“孙先生伦敦蒙难时,我还曾经想去拜见他,可惜没有成功,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带我去见他。我早就听说过孙先生的大名,比起康祖诒,梁任公等人所提出的改良之路,孙先生的葛明之路,才是一条正途。从皇族内阁就可以看出,旗人根本没有改良的愿望,也不会交出他们的权力。要想挽救这个国家,只能通过一场武装葛明,推翻这个朝廷,把权力夺回来。”
李大卫点头道:“我非常同意你的意见。比起你方才所朗诵的猛回头,我对于陈天华烈士的另一段文字感触更深:“醒来!醒来!快快醒来!快快醒来!不要睡的像死人一般。我汉种一定能够建立个极完全的国家,横绝五大洲,我敢为同胞祝曰:汉种万岁!中国万岁!”
“没错,我们就是要把这种思想,传播给每一名同胞,让大家醒来,去战斗,去进攻,让这些洋人,再也不能奴役我们,不能再任洋人欺凌。这次回国,我一定要说服我父亲,让他拿出银子来支持葛明,而不是修别墅,建善堂。只有葛明,才能挽救中国,才能挽救中华民族。这是关于民族,关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们每个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两人边说边走,已经到了李大卫的房间外。他原本住的是二等舱,在船上认识陈冷荷之后,陈冷荷向船长支付了一笔升舱费,将他提到了大餐间来住。两人进到房里,李大卫拿出一个瓷盘,上面盖着银盖子“猜猜看,里面是什么。”
“不猜,我只会硬抢!”陈冷荷身手很敏捷,猛的冲上去,掀开了上面的盖子,随即就笑了起来“春卷!大卫,你真是太棒了,在这阿尔比昂人的船上,你从哪里搞到的春卷?什么馅的?”
见她很没有形象的大吃起来,大卫笑着把手绢递过去“船上的司务长,是咱们的松江大同乡,家乡口味是他自己做来吃的。我与他一论乡情,他就分了些给我,就便宜了你这个谗嘴猫。你还想吃什么,我和他相处的很好,可以让他做。”
两人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彼此之间,已经认定了对方恋人的身份,陈冷荷也没有避讳的在他面前大吃。等到将几个春卷吃完,她才笑着说道:
“豆馅的味道很好,是正宗的老松江味道。我在好吃的面前,从来不会矜持,那样就吃不到了。我现在想吃德兴馆的酱爆樱桃、老正兴的春笋火腿川糟、老合记油淋乳鸽、南翔小笼包总之好东西太多了,现在好想一步飞回松江去吃。”
看着李大卫朝自己笑,陈冷荷也有些不好意思,“大卫,非常谢谢你,这次旅程正因为有你,我们的文明戏演出才能这么顺利。那个”她停了停,玉面微微一红“回到松江以后,你可以来我家么?我想向爸爸正式的介绍你。”
这就是见家长的意思,李大卫尴尬的一笑“我我当然是愿意了,可是你知道,我爸爸只是经营一个很普通的纺织厂,跟陈老板相比”
陈冷荷却摇头道:“大卫,你这样说太让我失望了,你也是在阿尔比昂留学的,为什么居然有这种封建腐朽的门第观念?我们恋爱,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既不用觉得害羞,也不用觉得不可见人。同样,我们两个的爱情,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与第三人无关。让你去见我的父母,是因为他们是我最亲近的人,应当知道我是在和谁恋爱,而不是向他们报备。这不代表,他们可以干涉我们,爱情是很神圣的事情,不应该被门第、金钱、地位所影响。男人可以选择妻子,女性可以选择丈夫,这才是我们应该建立的新世界。再说,我让你见我爸爸,除了这个原因外,也是想让你帮我,向他宣传一下进步思想,毕竟他太传统,太古板了,对于葛明党人的看法不好,我想有一个兴中会骨干跟我一起去劝说,效力总是更大一些。”
李大卫此时自然无法说明,自己只是加入了兴中会,距离骨干还差的远,至于冷荷的偶像孙帝象,也只是属于自己认识对方,对方不认识自己的程度。只好应付着“一定,宣传葛明,我责无旁贷。如果陈老板可以慷慨解囊,我们的事业,就更有希望了。等到葛明成功之后,孙先生不会忘记陈老板的贡献,肯定会有所补偿。”
陈冷荷摇头道:“不要说补偿,志士们为了国家流血牺牲,我们只是捐了一点点钱,接济粮食军火,这是应该做的事情,怎么可以要补偿。我们的国家如果不变的强大,就只会任人宰割。就像这次的阿尔比昂股票风波,洋人公然耍赖,破坏了金融规则,利用消息上的滞后,让中国的经济蒙受了巨大损失,将泰西的金融风暴,转嫁到了中国头上。如果我们的国家强大,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李大卫心里也在担心自己父亲的纺织厂,是否能挺过这次风浪,但是船上信息不便,根本没办法取得联系。只能笼络住陈冷荷,有了这个恋爱关系,向陈家贷款,总是方便一些。
他向前挪了挪身子,叫了一声“冷荷,我”
陈冷荷却已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的跳起来“我要回舱去,这次的阿尔比昂股票风波,是一个很好的反面教材。我在阿尔比昂学了这么多年经济,就是为了经济救国。我现在就去把这次股票风波的得失及教训整理出来,为未来的银行发展做准备,说不定以后我写的东西,会成为国内金融学子的参考读物。”
“你还是想着建立女子银行?这在目前的金国恐怕很难吧。”
“是啊,所以才需要葛明,等到葛明成功,男女平权之后,女人担任总经理的女性银行,在金国就能成立了。我现在就得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你先忙,我回去写东西了,对了,谢谢你的春卷。”
走廊里,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李大卫苦笑着摇摇头,与她亲热的计划,又泡汤了。这个陈冷荷虽然对自己不像名字那样冷漠,生性也很活泼好动,但却并不放荡。即使确定恋人关系后,也不得一亲香泽。这些年阿尔比昂留学,虽然养成了她男女平权的意识,却没让她养成开放的习惯,倒是很难上手。
躺在软床上,抬头看着屋顶,李大卫在心里暗自盘算着,到达松江之后,自己应该和父亲好好商量一下,用什么方法,能促成这门婚姻。只要婚事一成,自己家的纺织厂就能获得资金支持,发展壮大。再趁这个机会,以培训护厂队的名义练一支武装,等到葛明开始时,夺取江南制造局,靠那里的武器为发家根本,自己或也可以开府一方,做一番大事业。
他盘算着自己的人生规划,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美人青睐,这是好兆头,自己该交好运了。
船终于到了松江码头,陈冷荷拖着沉重的皮箱,在码头上张望了许久,也没看到自己家的仆人,不由跺脚娇嗔道:“人都到哪里去了?真是的,不来接我,太不像话了。”
“或许他们太忙吧,你看,我家的人也没来。”李大卫安慰着,随同陈冷荷到阿尔比昂,照顾她饮食起居的高妈过来,帮她提箱子。又故意用身体,把李大卫和自己小姐隔开“小姐,我们先回家去,让老爷骂一骂他们,一准是又去偷懒了。”
李大卫上前道:“我帮你吧,在阿尔比昂留学时,我自己步行两小时的,这点路,难不住我。”
“李先生,不必麻烦了,我做的来。大家下了船,各走各路比较好。”高妈对这个半穷不富的家伙并没有多少好感,如同护崽的母鸡,阻碍着他与自己家小姐的接近。
两人拖着行李下了船,码头上的苦力,比过去多了不下十倍,刚一下船,就有一群人围上来,把这两人吓了一大跳。这时,一个老人气喘吁吁的分开人群进来,见面就道歉“三小姐,对不起,我岁数大了,挤不过他们,现在才来。”
陈冷荷见到自己家的管家,才略微放心了一些“忠伯,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自己来,阿福,阿保他们呢,年轻轻的就知道躲懒,不像话。”
“这咱们先回家,有什么话再说。我已经叫了车子,马上就过来。”他报出名字,码头的苦力就不敢骚扰,全都躲到一边,有几个人主动过来,帮陈冷荷搬行李。陈冷荷又看向李大卫“忠伯,这人是我朋友,你也帮他叫一辆车。”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走,你先回家,我回头去拜访。”李大卫很有绅士风度的拎起了自己皮箱,向码头外走,陈冷荷与高妈则随着管家出了码头。坐在洋车上,她向四下张望着“诶?忠伯,爸爸怎么没来接我,他工作再忙,接我的时间总该有吧?”
“老爷老爷有点事,走不开,等到家就见到了。”
“哦,怎么,松江在闹灾荒么?路上怎么多了那么多粥棚?山东巡抚赵冠侯放赈这个山东巡抚,怎么跑到松江来放赈了,莫名其妙。咱家放赈的地方在哪,领我去看看,我要看看他们放的粥是不是比官府的粥稠,官府放粥,向来是吃不饱的。”
“小姐我们先回家吧,老爷和夫人都在等您,有急事要谈。”
虽然对于管家的态度陈冷荷很不满意,但是老总管年高有德,她也不好申斥,只好跟着车子,一路来到家门口,只是话就少了。等到了别墅外头,却见别墅外,站着十几个背枪的华人巡捕。在门上,贴有大红的喜字,等到她下了车,就见一个五十几岁男子正从门里出来,边走边回头道:“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这两天咱们就办喜事,地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