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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伯,”闻言李满囤想说一碗羊奶而已,不值啥钱,结果却为李春山摆手拦阻道:“满囤,我知道你心好孝顺,但这事儿呢牵扯甚多。”
“比如族长吧,他作为一族之长,想的事儿也多。而且咱们族里有些人吧,你也是知道的,正事不干,就喜欢说人闲话。”
“所以这事儿呢,我就和族长商量了一下,然后就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你看行不行?”
“我听说你铺子里预定羊奶都是月头收钱然后每天自取。这拉羊奶的车呢,天天都打咱们村口过,故而我就想着我跟族长也都跟按月跟你订奶,然后让贵银每天早起在村口跟车打两碗羊奶也就是了。”
“如此往后咱族里还有其他想喝羊奶的人,也可以跟我和族长一样按月交钱,然后让贵银一起给打回来,如何?”
经李春山这么一说,李满囤就明白了,一准是族里有人眼红说闲话了。故而李满囤点头道:“二伯,这事儿我听你的就这么办吧,不过,明天可能办不了,那就后天开始吧!”
打李春山家出来,李满囤终于站到了老宅门口。
和走前面两家亲戚一样,李满囤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直接进门——他站在门口先稳了稳心神,然后又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拍门板叫人。
时李满仓已经驾牛车进城接孩子去了,郭氏和李玉凤去山头下荒地摘缸豆留待明天卖,故而来应门的竟是李高地。
李高地开门看到打门的李满囤不由一愣,随口说道:“满囤啊,既然来了,咋不进去呢?这大门没拴啊?”
话音未落李高地就看到李满囤身前板车上的红蛋,脸色陡然变得难看——长子这是把他这儿当亲戚走呢!
李高地探头往李满囤身后的来时路上瞅了瞅,然后便拉开大门说了一声“进来”,就自顾自气呼呼地进屋去了。
李满囤也是没想到会是他爹来应门,当下四目相对也是颇为尴尬。
按李满囤先前的设想,不管来应门的是满仓还是郭氏,他都把先前跟李贵林和李贵银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然后再借口他还要给其他族人送礼就推着车离开——如此既表明了他的态度,也没有当面折他爹的脸面。
今儿天色已晚,他妹李桃花得明天傍晚才能接到家来,故而李满屯不想赶今天跟他爹说…话,以免给他后娘作妖的机会。
李满囤是真没想到,二房夫妻两个竟然会都不在家!
自古都是“人怕见面,树怕扒皮”。不管李满囤先前想了多少应对,但此刻真的面对他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眼见他爹当先气走,李满囤狠狠心终是把车推进了院子——既然事已至此,李满囤破罐子破摔地想: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总之,他绝不让他后娘在他儿子的洗三席面上指手划脚,说三道四。
和陆氏一样,于氏现也坐在自家的炕上纺纱。
天气炎热,窗户洞开,于氏刚听到敲门声,然后就看到李高地过去应门,接着转眼又看到他气呼呼地走回来。
自李贵银的儿子李兴文出生后,于氏就一直替王氏算着日子。
前两天李兴文满月酒上于氏还问过何稳婆王氏生产的日子,故而她知道王氏生产就在这两天。
果不其然的,六月初五那天就有人看到继子庄子里的人来背何稳婆去接生,然后至晚方回。
村里人都以为李满囤家的生了,结果跟何稳婆一打听,方知是虚惊一场。
虽然都说是虚惊,但于氏以为王氏的肚子既然有了动静,那么离真正发动也就快了。
故而自六月初五以后,于氏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在家等消息。
现于氏看到李高地开门一趟却生气回来,就经不住心生疑惑:继子家该不是生了吧?然后又生了个女孩?
于氏放下线框,想去问问,不想却看到继子李满囤推着板车进院——板车上五个竹筐里装着的艳红喜蛋映着天上的晚霞,竟似比已转到西头的落日还要刺眼。
到底,于氏气涌心头:还是叫那王家的生出儿子来了!
一进堂屋李高地就坐了自己惯常的位置后开始吸烟。
李满囤在院里停好板车后拿竹匾捡了十个红蛋进堂屋放到李高地面前的桌上。
“爹,”李满囤竭力镇定说道:“今儿午晌,我家里的替我生了个儿子,这是喜蛋!”
李高地低头抽烟不说话。
李高立心中气苦,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毕竟,确实,已经,分了家。
故而长子满囤若真将他这儿当亲戚走,他除了成为别人嘴里的笑话外也挑不出理来。
李满囤站了一刻,终说道:“爹,这日头眼见就要落了。您若没啥事,我就先走了。我还得赶在太阳下山前把蛋送掉!”
说完话李满囤就打算迈步出门——村里要送三十九户人家,而他才走了三户,他得抓紧时间才行!
闻言李高地终于抬起头,厉声喝道:“满囤,你敢不孝?”
思索半天,李高地黯然发现,现他唯一能拿来说事儿的地方也就是满囤的行为让他不开心——可算是不孝!
不孝?李满囤被李高地的话给生生气笑了——古话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先前因为他没儿子,他爹说他不孝,把他分家分出去,他认了;但今儿他有了儿子,他爹竟然又说他不孝!
感情这孝与不孝,全都在他爹的嘴皮子上?
想朝廷审犯人都还得三审五审呢,而他爹嘴皮子一张竟就想定他罪名——这未免也太过便宜。
所以,李满囤想:他就是拼着今天赶不及给族人报喜,他也得跟他爹把这事说道说道。
“爹,”李满囤正色道:“‘不孝’是朝廷法典《大诰》里的十恶大罪!”
李高地……
不是,李高地心说:我一个当爹的在家说几句儿子不孝,跟朝廷法度有啥关系?
一时间李高地觉得自己有点懵。
“爹,”李满囤接着说道:“但《大诰》里也说朝廷推行孝道,提倡同居共财,即不与父母祖父母分居析财。故而‘不孝’大罪只用于和父母祖父母同户共居的子孙。比如,现和您一个田税徭役户头的满仓!”
李高地……
李高地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亲生儿子李满囤会义正言辞地拿朝廷的法度来和说事——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比刚刚有人瞧见儿子李满囤站在祖宅门口似走亲戚一般敲门还让他难看。
高庄村建村至今,还没有儿子跟爹开口闭口朝廷法度的先例!
“爹,”李满囤抬起头正视李高地坦然说道:“我以为先前的分家,就是我对您最大的孝顺!”
李高地……
虽然李满囤语气平和,言语婉转,但李高地依旧听出了长子对他违反朝廷“嫡长子继承制”的无声控诉——生平第一次,李高地不自在的躲闪了儿子的注视,难得的觉得有点无地自容。
他确是违反了朝廷律法!
李满囤定定地看了李高地一会儿:“爹,六月初十早晌,我儿子洗三,您高兴就来吃饭!”
丢下话,李满囤走了,李高地颓然地瘫坐下来!skbdowngg
第156章 现世报(六月初八)()
于氏扶着房门将堂屋的事儿听得清清楚楚; 一字不漏。
于氏是真没想到,这刚得了儿子的继子会变得如此硬气——不; 不只是硬气,于氏心惊胆战地回想:他竟是懂得了朝廷的律法,然后还能条条是道的当着面地给他爹顶了出来,顶得他爹下不来台不说还扣不下向来百试百灵的“不孝”帽子!
继子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于氏心想:一年前分家的时候; 他可没有这个能耐!不然这家不会这样的分!
偶然间于氏的目光转过炕头上挂着的精致桃红香袋儿; 不觉心中一震——香袋是继子拿来的; 据他说是城里谢家大爷给送的。
难不成; 于氏恨道:继子的这些话,其实都是跟谢家大爷学来的?
想起谢家大爷,于氏不禁打了个寒颤——那可不是一般人物!
谢家大爷的爹、爷爷都是官儿,就是他自己,也是城里有数的秀才老爷。
于氏不知道李满囤是如何能结识到谢家大爷这样的大人物的。但从逢年过节继子拿家来的酒、点心、粽子还有香袋来看继子与谢家大爷的交情极其不错; 很说得上话——只看今天继子的谈吐,开口闭口《大诰》、朝廷律法、十恶大罪,这里哪句又是普通人能知道的话?
所以,于氏想:李满囤和谢家大爷交好; 一准是没错的!
自古“民不与官斗”。于氏一个只会屋里横的庄户妇人; 如何能不畏惧沾了“官”字的谢家以及谢家的当家人谢大爷?
连带的,于氏也畏惧上了与谢家大爷交好的继子——得了势的李满囤今非昔比,若是他借了谢家的力来报复她和她的儿孙们; 可如何是好?
刹那间; 于氏又恨又怕!
终于说出心头憋屈许久的话; 走出老宅的李满囤一身轻松——从今往后他爹再不能动不动就拿“不孝”这顶帽子来压他了!
至于他后娘,李满囤嗤笑:一个永远都躲在他爹身后挑事拨非的的长舌妇人,没了他爹这把刀,又能生出什么风浪?
再仔细回味一番刚刚的话,李满囤心想,怪不得俗话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朝廷也要推举读书人,许秀才以上的读书人见官不跪——这书里的道理实在是太厉害了!
想他先前听到他爹说他不孝时虽总觉冤枉,偏就是不知道如何给自己辩白,所以只能憋屈受着。但现在不过读了半年的《大诰》,知晓了朝廷对于“不孝”罪名的具体论断,再面对他爹,他就不但不再被他爹随便的言语给吓唬住,而且还能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地跟他爹讲《大诰》说道理的与自己辩白,直辩得他爹哑口无言——比他当年被他爹无辜冤屈还甚!
虽然李满囤说不出“知识就是力量”这样的格言,但今天他正面刚他爹的底气全部来自于读书所给予的知识,故而李满囤愈加坚定了得闲要多读些书的想法——纵然不能考科举,但这种肚子里装满道理要啥就能往外掏啥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的美好!
族人们都住在一起,李满囤很快地的挨家送好了喜蛋,只除了住在村西的他兄弟李满园一家。
推着板车,李满囤往李满园家去,路过村里井台时是不想迎面撞上正背着沉甸甸的菜筐汗流浃背地往家走的郭氏母女。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三伏天,即便是有意避过正午的阳光等申时才出的门,但在空气都滚烫的室外待了一个多时辰,郭氏和李玉凤身上衣裳的前襟和后背还是不可避免地汗湿在了身上,析出了盐渍。
印象里,李满囤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辛苦劳作的郭氏,当即便有些怔愣。
郭氏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李满囤的,一时间也是颇为惊讶。但瞧到板车上两个半筐的红蛋和三个垒叠在一起的空筐,郭氏虽然心中失落,但碍于周围许多眼睛,还是竭力勉强笑道:“大哥,大喜啊!”
见状,李玉凤也紧跟着贺道:“大伯,大喜!”
“小弟弟是不是六月初十洗三?”
五月初一李玉凤一脑袋扎摔在麦地里的笑话早已随夏日的雨水流传到了全村——现村里人人都知道李家三房的李玉凤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小姐。
正是李玉凤说亲的关键时刻,不想却出了这样的事儿,郭氏如何能不着急?郭氏也知这事能传这么快必是有人居中搞事,其中最大的嫌疑便是村里那几个有女孩儿今年说亲的人家。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李玉凤的名声已经被败坏了!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地挽回名声——女孩儿的花期就只这一两年,可耽误不起!
为了帮李玉凤挽回名声,这半个月来,郭氏每天都压着李玉凤同她一起去山头菜地摘菜然后再故意地背着菜从人流不断的井台前大路走回家。
沉重的菜筐就靠两根细麻绳勒在肩膀上——为了减轻肩头的勒痛,李玉凤就只能弓着腰借着腰力以顶着菜筐走路。
李玉凤何尝吃过这个苦,故而每天都过得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偏这回她爷因为她麦地摔跤的事儿都抱怨了她奶和她爹,说他们把她给养娇了,十一岁了干啥啥不会,远不及他教养的她桃花大姑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然后她奶便埋怨了她娘,说她娘不孝——不听她的话,日常只知道疼闺女,结果“惯子如杀子”,祸害了她不算,还连累了她奶的名声。
而她爹虽说没跟着她奶一道抱怨她娘但也跟她娘说了以后要让她把家里的活计都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