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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的两条胳膊已经被涂完了,到底疼到什么地步——这么说吧,薛大傻拎着两条前爪哆嗦哆嗦,只觉又是冰又是麻,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宝钗意犹未尽地撂下药膏:“剩下的伤处,宝钗不方便给哥哥瞧,还请哥哥自己处理。”
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薛蟠如获大赦赶紧扒袖子,可怜见的,被虐得连手指头都麻了,半天捋不下袖口。薛蟠火得眼睛直瞪,恨不能把袖子烧出一个洞来。
没想到妹子还有背书:“请哥哥记着,若哥哥以后再受伤,宝钗定会再次‘不辞辛劳’。”
话音未落,薛蟠拎着两条动弹不得的爪子往后跳了三步,惊吓:“妹子你先养好自己的伤!”
宝钗摇摇手臂,冷眼瞧他:“这伤是谁弄的?”
薛蟠咬牙,薛蟠磨牙,薛蟠嚓嚓搓牙花。怎么就一时急火上头冲了个动,怎么就叫妹子拿住了这么大的错,怎么就这么憋屈呢?心塞!
又觉得奇怪,薛蟠皱眉头:“妹子,我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他闹出事来,妹子先是一堆诗书礼仪,又是一堆孝悌之义,各种大道理念得他头晕,还压根听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结果他坐一趟牢回来,宽和仁善的妹子不念经了,胆识过人的妹子改动手了!
宝钗挑眉,夺舍以来第一个说她跟原主有差的,竟是这呆霸王……这算什么?无关智商,只凭野兽般的直觉?
宝钗捻着象牙签划出一个婉转的弧度,宽和仁善一如原主,噙着一抹淡雅若梅的笑意:“哥哥说什么呢。”
用现代的话说,这叫与时俱进。不指望把这呆霸王调|教成五讲四美的好少年,只让他顾忌,让他知道怕便可以了。不过是个七品官的儿子,竟然横行金陵自以为“我就是大爷”,再不念念紧箍咒,他非得折腾出个秋后问斩!
瞧着这么漂亮的笑容,薛蟠下意识地紧紧捂着胳膊,觉得更疼了——他真有这么糟糕这么不经事儿,把妹子气成这样?
……
更让呆霸王心塞的还在后头,逃似的从妹子房里奔出来,就见蓝鸢白鹭青鸾三个丫鬟倚在门廊下头对他投着促狭的眼神——她们可都听到了刚刚那串串溜溜的惨叫声。薛蟠想明白,顿时气得冒火:“明天就把你们都发卖出去!”
宝钗的声音紧接而来,带着上挑的尾音:“哥哥要卖我的丫鬟?”
蓝鸢等小猴精儿多有眼色,一瞧做主的来了,一窝蜂钻到宝钗后头求保护,气得薛蟠再次骂:“哪天把你都拉了出去配人,就知道厉害了!”
青鸾胆子大,瞅过去个调皮的小眼神,又撒娇似的抱上宝钗的胳膊:“我们才不嫁呢,我们都留着,这辈子给姑娘做小了!”
薛蟠噎住,没想到蓝鸢也在捂嘴笑,白鹭则带着羞怯的红红小脸低头扯衣角:“姑娘对我们最好了,我们才不要嫁给别人。”
薛蟠这回瞪得是宝钗:“你就听她们瞎说?”
宝钗睨回去:“哥哥还是想想自己罢,以后想娶个嫂子,别被人嫌弃得只能抢的。”
被人嫌弃……妹子的小丫鬟看他那眼神儿是说不出的嫌弃。薛蟠捂着心口,再次被打击,怎么就这么心塞呢?累!
第十二章()
宝钗欺负她的愣横子哥哥时,薛彬与薛澄正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来自东平王府,十马三车,足足来了三十余人。
领头的是四十多岁的长史官郑泽,其后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妆化得偏浓,但丝毫不显艳俗。因为这小姑娘的容貌极为精致,尤其是长长睫毛下的一双眼睛,璀璨若星辰,漂亮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在大哥赶来之前,薛澄已经将客人迎进了堂屋。薛家堂屋富丽堂皇,摆放了整套的檀木家具,案几与太师椅的雕花精美细致,两侧象征的“平”的玲珑白瓷花瓶中供着一福富贵吉祥的牡丹图,花团锦簇,生机勃勃。堂屋的匾额是黑金制,金漆厚重闪亮,上书“祖德流芳”四字。
薛彬来时,就见弟弟面如土色,被逼问得有些扛不住。不由皱眉忧虑:宝钗不是说来人挺客气么?
堂屋分主宾,领头的郑泽长史官很客气,没坐堂屋正中的太师椅,而是选了侧坐。不客气的却是另有他人——
见薛彬过来,一直在逼问薛澄的小姑娘挥了挥手,扬起漂亮的眼儿,带着笑意:“大老爷终于来了。”
薛彬再次皱眉:这小姑娘是谁?
王府长史官乃是一府的大管家,被授予朝官品级,与薛彬一样是正七品。不管是兴师问罪还是普通的“走亲戚”,都该由郑泽出面,可郑泽只保持沉默,招呼、说话的一直是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出薛彬的疑惑,笑眯眯地自我介绍:“我叫阿琦,是东平王府的医女。”不等薛彬思考为何一个医女会摆出副做主的姿态,阿琦直接切入正题,“两个月前,我发现啊,我们世子最爱喝的茶里头,被掺了毒药。”
阿琦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动听,就是调儿提得有些高,宛若戏曲唱腔,让薛澄越发忐忑不安,瞥一眼哥哥,却见薛彬只是不动神色问道:“世子可安好?”
阿琦回答得挺爽快:“放心,世子没事儿。”话锋一转,忽又道,“不过呢,我们审出了很奇怪的口供,谋害我们世子的竟然是贵府的二太太——刚刚,二老爷已经承认了呢。”
这是事实,没可能也没必要不认。薛彬点头,瞥一眼惴惴不安的二弟,又向阿琦和长史官抱了抱拳:“那么,二弟应该已经告知二位,穆氏已被休离。”
“他说了。”阿琦一边点头,一边又用指头点着薛澄,笑眯眯地给评语,“这个时候休妻,很绝情,不过也可以说很‘聪明’呢!”
薛澄再次心里一突,说的没错,他此时休妻,最大的原因就是怕被连累。
“穆氏心肠歹毒,犯下盗窃之罪,甚至图谋害命。不瞒二位,下官的一双儿女也差点死于此毒妇之手。”这位“阿琦”明显话中有话,薛彬脸色不由显出一丝怒色,“若不是小女警醒,薛家如今已被这毒妇害得家破人亡!”
阿琦挑起眉毛:“害得你家破人亡?这怎么说?”
薛彬说得毫不遮掩:“穆氏乃是贵府王爷外室所出之女,盗窃甚至意图独占薛家的钱财,供与她的兄长——与贵府唯一的小世子争夺东平王爷的封位。”
“大哥!”薛澄大惊,穆氏的身份大伙儿心知肚明,可以说若没这丝王府血脉,薛澄当初根本不会娶她,可家丑不可外扬,当着东平王府的人说这些,难道不怕他们恼羞成怒?
薛彬却格外强硬,向来温和儒雅的面容此时竟是说不出的冷冽:“恕我直言,穆氏一事,实是贵府牵连了薛家,而非薛家谋害贵府。贵府如此登门问罪,恕薛家承受不起!”
薛彬一席话说的不无道理,强硬地将薛家撇得干干净净。薛家成了“受害人”,占了理,论族罪也没了理由——穆氏已经被休了,犯的还是七出之一的“盗窃”。
见自家王府落了下风,郑泽长史官皱眉欲说什么,却又被阿琦抢了话。眨着一双漂亮眼儿,阿琦笑眯眯问:“也就是说,在休妻之前,穆氏所做所为,二位老爷皆不知情?”
薛彬冷声道:“下官一时疏忽,一双儿女险被害死,正是痛定思痛之时。”
薛彬确实不知道,也不该知道。阿琦转向薛澄,意味深长:“二老爷也不知情?”
薛澄咬牙:“当然不知!”
阿琦幽幽地叹出个小气团,对这个答案似是有几分失望;忽有眨眨眼睛,瞧向薛彬:“大老爷也觉得,二老爷确实‘不知情’?”
薛彬拱手,沉声,笃定:“二弟与我,皆是受了那恶妇的蒙骗。”
阿琦点头,赞赏:“好哥哥。”
薛澄的脸色也越发难看,对着这个越俎代庖的小医女越发恼恨,真想训斥一顿。可顾忌着至今不动神色的长史官,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薛彬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又道:“身为兄长,怎会怀疑同胞骨肉。”
阿琦用手指点下巴:“这么说,我只能接受薛大老爷的说法了。”
薛彬告知:“穆氏恶谋的证据与证人皆在府中,若姑娘不信,可以亲自查验审问。”
阿琦再次赞赏:“大老爷果然君子坦荡荡,对没做过的事儿就是问心无愧。”又瞥了一眼薛澄,笑道,“而且还护着别人,不让半夜鬼敲门呢!”
这话说的,虽不带脏字但也忒难听了。薛澄险些跳起来怒骂,薛彬赶紧将人摁住,皱眉低斥:“莫胡闹!”
一直沉默的郑泽也听不下去了,默默走过来,拦在口无遮拦的小医女前头,陈恳道:“阿琦年少无知,还请二位不要介意。”
话音未落,阿琦眼刀子飞过去:我年幼无知?
郑泽感到背后被小医女拿眼神戳戳戳,心里又是苦笑又是哀叹,再怨天尤人一句为何是自己接了这压力山大的差事。还得乖乖给人收拾烂摊子,板起脸打出王府长史官的威仪,不容辩驳:“薛舍人,我这番前来是奉王爷与王妃之命,带穆氏女进京。”
阿琦慢悠悠接下去:“世子多聪明啊,一开始就没觉得跟你们薛家有什么关系,就是想请他大姐姐回去一趟,喝喝茶、聊聊天,顺便问问到底为毛给他下毒。”
……大姐姐?
薛彬皱眉,连薛澄都惊愕——东平王府何时认过穆氏这个外室女,怎么这小医女就能随口来一句“大姐姐”?
可怜的郑泽,听到这句“大姐姐”就知道不好,心里直叹“哎呦喂”,再瞧旁边这小祖宗——优哉游哉,压根不觉得说错了话了!
“阿琦别闹!”郑泽觉得自己要被这瓜娃子闹死了,拼了老命把飚了十万八千里的话题拽回来,“薛舍人,刚刚所说……”
不等对方说完,薛澄就抢话:“那个女人已经跟薛家没关系了,你们愿意带回去最好!”
娶回来过了近二十年的媳妇儿,说散就散还一副恨不得撇清关系的模样。阿琦撇撇嘴,“啧啧”两声,打量着薛彬:“兄弟跟兄弟,差的还真挺大。”
郑泽心里已经快哭了,看着薛澄阴森森的脸色,心道再这样下去就要叫人扫地出门了——那他们还干不干活了啊!
赶紧说正事儿,郑泽板个棺材脸,跟薛澄比谁更像龟壳子谁更能忍能憋:“二位也知道,最近金陵戒严,只进不出,我们还得在贵府叨扰数日。”
全城戒严只进不出当然又是徐龄的政令——话说薛家怎么总跟徐大人犯冲呢?
王府来“客”总不好往外撵,可薛澄被挤兑得够呛,气得几乎冒烟。薛彬看着不断摇头,又安慰了弟弟几句,便让他先回去休息,由他亲自来安排郑泽阿琦一行人的住宿。
防着水灾扩大,薛家收拾了不少东西,都堆在空客房里,此时少不得一一清出来,才好安顿客人。薛彬自回家来就没歇过,,宝钗赶紧揪着薛蟠来帮忙,薛蟠这愣子气性大、忘性更大,看到爹一脸的黄土色儿,忍不住发飙:“二叔一家惹出来的,人家找上门了他却去躲懒,咱们来做白工!”
薛彬听得不断皱眉,正想训斥两句,却听宝钗道:“哥哥冷静些。这般来头的客人,若真的交给二叔去‘款待’,父亲反而不放心。”
“啊?”薛蟠张大了嘴,妹子又绕圈圈了,他又变成文盲了。
宝钗看向薛彬,叹道:“父亲不妨与哥哥说明白。”
薛蟠的莽撞无知,除了他自己天资不够后天又不努力之外,也有很大的原因在于,薛彬这个父亲压根没有好好教过。
薛彬看向一双儿女,儿子两臂淤青,女儿也绑着绷带。不由软了口气,与儿子说清楚:“薛家决不可担上谋害王府世子之罪,这是族罪,要连累全家的。大房不可,二房……也不可。”
薛蟠糊涂了:“可是,那个女人不是被休了么?”
薛彬摇头,宝钗叹息:“哥哥真以为,世间诸人皆跟你讲道理么?”
薛蟠被噎得没话说——他自己就是最不讲道理的货!
薛彬再次摇头,这个罪名担不起。二弟心里有鬼只会落于下风,因此必须由他出面,由他斡旋。
费了一番弯弯绕绕,薛蟠总算搞明白了,又是愤愤然:“总给二房收拾烂摊子,收拾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胡闹,不可对你二叔无礼!”薛彬厉声训斥,又在心中低叹——如今水灾威胁未褪,只能这般;今后事,今后再说。
眼下,最让人担心的是那个“阿琦“,她究竟是何许人也,他们到底为什么一定要住进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