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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在这间屋子里说这句:你表姐可不是正经被选进宫的,而是先做了宫女,再因王氏没有合适的嫡女,才轮到她麻雀变凤凰。堂堂国公府,竟然送嫡女去做宫女;而两个四品女官,竟然沦落到去教导一个宫女。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甘堕落的,都混作了一块儿。
明珏又冷哼一声:“宫里的女人,命都自己选的。她们当初背主求荣,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晚景凄凉。”
“背主求荣……”宝钗赫然想起,以前听过两耳朵所谓的“宫廷隐秘”:齐王世子是被孝泽皇后虐杀的。
明珏点到为止,又递去一张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年,她们受着贤妃的庇护,暗地里却挖着荣国府的墙角。你把这个收好,若那两个老婆子敢在你面前道貌岸然,你就把这些破事儿都抖出来,她们欺软怕硬惯了,必会知道,你是她们惹不起的!”
宝钗接过纸,扫了两眼,暗暗心惊:贾家供养的这两位教养嬷嬷竟然在放贷收债!这种事,连王熙凤都只敢偷偷做,她们却光明正大地扯着国公府的大旗。
宝钗正想把纸片塞进袖子里,忽又觉得不对,赶紧又问了一句:“这些……也是穆世子查出来的?”
“是的。”明珏在心里叹气儿:为了你,那小世子把能用的人脉都用上了,这才查得这么快、这么详实。
世间最坑人的莫过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穆梓安则更倒霉些,因为他义无反顾地瞧上了一只冰雪捏成的刺猬团子,不仅被疏离防备,更是——极容易被撂到一边去。
怎么说呢?从最近的几桩事看来,薛家大姑娘很是厉害,甚至厉害到根本不需要男人——有个傻哥哥当跑腿儿就够了。
世间的女子倾心于男子,莫不是因为男子能为其担当,能为其撑起一片天。可遇到一个不畏严寒不惧风雨,能于皑皑白雪上舒展开一片晴空朗日的女孩子……那他无论干什么,都可能被误会成狗拿耗子。
“穆小世子原想帮你解决了的。他领着几千禁军,只要下一道令,那两个老婆子就根本进不了留都城。”明珏继续替某只“任重道远”的家伙说好话,“但是,你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穆小世子不敢擅自行动,怕反而坏了你的打算。”
见宝钗踟蹰蹙眉,明珏又劝:“你也知道穆小世子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他已管了这桩闲事,若你再说什么‘无功不受禄’,岂不是又惹了他。”
是呢。宝钗心里没好气道:要是惹得那只小混蛋发疯,又往不该去的地方蹦,才是真坏了事。
“那,我就收着了。”别人敢给,她也没什么不敢拿的,“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明珏笑着捏了捏宝钗的脸颊:“接下来,你自己能搞定?”
“我搞不定,您就当个笑话看呗?”宝钗起身,临去时,又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还劳您提醒林大人一声,最近,表姐夫日日宿在百香楼里,简直不像个话,王家的凤姐姐真是太可怜了。”
明珏一愣,旋即想明白其中关窍,不由扶额:“你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
秦淮河畔三千艳,舞随笙箫酒随歌。
贾琏入了此处简直是如鱼得水,还是干渴了几百年的鱼,一头扎进了香粉堆里。贤妃娘娘让他在南京多待一阵,看着些薛姑娘的学习进度——也就是说,让他别那么急着回去嘛!
这夜,绣着合欢花的大红鸳鸯帐里,贾琏正勾着云娘的纤腰睡得酣足,已快沉寂下来的百香楼忽然惊起一片明火:“查夜了啊,查夜了!”
“琏二爷,快起来,快起来!”云娘伺候了贾琏几天,逗趣说笑的时候得知贾琏身上还背着个五品的同知,虽是捐官儿,但那也是朝廷命官。
本朝律,官员不得夜宿青楼。也就是说,像薛蟠这样“孑然一身”的纨绔,甭管名声上多难听,他就是天天醉死在青楼都没人管;但换了有官爵的,一旦被查处,严重起来要被拖到大街上去扒裤子打屁股的!
云娘赶紧推醒贾琏:“琏二爷,您从后头走,快点儿!”
贾琏揉揉惺忪的睡眼,他纵欲多日正迷糊着呢,半夜三更的腿没劲儿,而且他也不急:“不怕,应天府尹是我亲姑父。”说罢又抱着云娘滚到床上,嗅着桂花油的发香,“心肝儿,乖,再给爷亲一下。”
“二爷!”云娘用力推他,“您醒醒啊,不是府衙差役查夜,是禁军,是大皇子派的禁军!”
“什么?”贾琏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掀了被子就要跑,却又傻了眼:他还没穿裤子呢!
不等云娘找到不知被踢到哪儿去的裤子,高大的禁军便破门而入,贾琏吓得滚在被窝里,却立即被拎了出来。禁军拿灯笼一照,不由笑道:“荣国府的琏二爷啊,咱们认得!”
留都百废待兴,一堆吃皇粮的却已经转眼忘了水灾之危。大皇子查的就是你们这帮醉生梦死的!
“二位大哥行个好,我姑父是林府尹,去给我姑父送个信吧……求求二位大哥,先让我穿上裤子,穿上裤子啊!”
贾琏光着屁股被一路拖往大牢,一路遛鸟别提多尴尬。更惨的是,现在是冬天,冷风嗖嗖刮着屁股,下身冻得冰冷脸却涨得充血通红,冰火两重天,使得贾琏一被扔进牢里,便噗得呕出一口鲜血。
禁军当然不想要他的命,终于良心发现扔过去一条破毯子,贾琏强撑着呼号“姑父救我”,却不知道,他姑父正在给京城写信:岳母大人在上,琏儿荒唐以至于犯到了殿下手里,小婿自然是会尽力救他,可这风声是压不住了……
探花郎林如海写得一笔好文章,字里行间谦恭无比,却又透着极明白的意思:贵府真乱,小女不才,只望、敬而远之。
……
打更的李大爷抱着一壶小酒,再次兴冲冲地往薛家报信儿。宝钗勾了勾唇角:“竟是禁军出面。看来,林大人还没打算就此跟荣国府撕破脸。”
一只凤凰蛋许两家的姑娘,薛家都不能忍,林如海如何能忍?宝钗并不知道,为了“定亲”,林如海提前将贾敏的一半嫁妆送还给岳母大人保管——包子喂了狗也无所谓,就当花钱消灾,但是,自家宝贝闺女一听说这出荒唐事便呕吐不止,林如海也心疼得不行!
便有了今天晚上这出,宝钗将信递在蜡烛上点了:“这样也好,省的传出什么瞎话,影响林姑娘的闺誉。”
府衙里,穆梓安翘着二郎腿,也在盯着晕晕的烛火发呆:“她自有她的主意,林大人缺个悔婚的由头,她便送上去一个,顺带解脱出自己。可怜的是我,想卖个好帮个忙,都得连蒙带猜。”
案上放了个毛线织成的雪刺猬,点着两颗圆溜溜的红宝石做眼睛,伶俐又可爱。小世子把团子捧起来,先戳戳鼻子再扯扯脸,怨念满满:“你怎么就这么难追呢?”
第五十五章()
贾琏下了大狱,林如海积极奔走,四处“抢救”荣国府爵主;薛彬也闲着没事烧来钱,打点狱卒送点药食棉被——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裤子。总之,甭管是姑父还是姨父,都表现得让全留都羡慕嫉妒恨:咱们家怎么就没一门这么有权|有钱的亲戚!
随着这份羡慕嫉妒恨的发散,荣国府琏二爷风流不羁的艳名传遍全城,连卖酱油的老油头都一撇嘴:“我也瞧见了,不愧是皇城来的,那屁股,真白!”
立即就有人笑道:“你这黑黢黢的老头子,跟酱油比都显黑,还好意思说人家!”
老油头的嘴瞥得能挂油瓶儿:“怎么不能说了,那么大个男人光着屁股嚎了几条街,不就是引人来看笑话的!”
“就是,简直不害臊!”喝得醉醺醺的李老更夫也凑过来,打了个嗝儿酒气四溢,还颇为享受地摇头晃脑,“我可是亲眼看着禁军大爷拖人出来的!人家没穿裤子的都能不能把头埋裆里去,他倒好,一路扯嗓子喊林大人是他姑父。他不要脸,林大人还要脸呢!”
老油头拎着个酱油瓶当酒壶,唾沫横飞:“所以说活该。大皇子可说了,那晚上抓到的全要发往堤上,做满三月苦力再说,谁求情都没用!”
闹到谣言满天飞,只需喝半醉的老头儿和拖着鼻涕泡儿打酱油的娃娃们。薛家众商铺中的众小厮表示:老爷早下了封口令,咱们什么都没说,咱们只围一圈儿听别人说!
——哎哎,那个说书的,就你,今晚唐六爷请咱兄弟们吃火锅,喊你凑个趣儿,说一段琏二爷的风流韵事,说的好咱们有打赏!
还有更狠的,当姑父的和当姨父的听说琏二爷被捆去大堤上做苦力了,顿时拍案:琏儿从小养尊处优哪能吃这种苦?赶紧的,有人的使人有钱的使钱,必要保证琏二爷在一堆片瓦遮头喝稀粥的力巴中能鹤立鸡群地吃好穿暖。要知道那大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力巴,不仅是文盲更是法盲,嘴尤其贱,被他们孤立嫉恨上了,可比风餐露宿更不好受呢!
等滚滚流言传到京城中,想必琏二爷家的母老虎必要发狠摔三四个瓷杯子,还不让平儿收拾——“碎片都留着,等他回来,不跪死不算完!”
……
为了促进一系列因果关系正常演进,谨防突变,宝钗又亲自出来了几趟,当然带着哥哥做御用跑腿儿。为了不引人注目,宝钗选了留都女眷最喜上香的善行寺,在客院中等着去街上打听消息的薛蟠。
善行寺也有诨名儿叫做菩提寺,以寺中所值的菩提树闻名,郁郁葱葱,撑起一片普度众生的佛海,却是于天上绿浪如涛,非大彻大悟的凡夫俗子难以企及。
菩提树是常绿树,善行寺中这几株尤其枝繁叶茂。宝钗不耐仰头看树,那会酸着脖子。
也因此,宝钗并没发现,树冠里头藏了一个人。
从明珏那儿坑来了确切情报,穆梓安早早便来守株待兔。不敬佛祖的小世子只凭单手勾着枝条,一边往下瞅一边自怨自艾:“为她爬这么高,她还不知道……哎!”
可是忍不住想看,想知道这个凶巴巴的女孩到底想干什么,担心她一个人搞不定,希望还有机会,能稍微帮一帮她。
远处传来急促的跑步声,穆梓安赶紧将身体完全掩进树叶深处:“她哥哥来了呢。”
“妹子,我来了!”
“怎么了,哥哥这么高兴?”跑的一头汗,宝钗笑着递过去手巾。
薛蟠受宠若惊地接了,心里更是乐得不行。
他能不乐呵么!琏二哥的廉耻度刷破了下限,终于把他头上那顶“留都第一纨绔”的帽子给摘下来了,至少,百香楼的老鸨能甩着帕子拍高高的胸脯:“薛大爷就从来不赖帐,不像那什么公府爵主,白睡了我们云娘那么多天,没给钱!”
这客院刚刚新漆了一遍,薛蟠挥着袖子替妹子掸桐油味儿,边手舞足蹈地八卦:“原来徐龄在的时候,把大半个府衙改成了府库卷房。好在林大人家里没几个人,要不然后院那点地哪够住的!就因为后院太小,那天晚上两个巡夜的衙役又嘴贱,拿贾琏那破事儿开玩笑,不巧被林姑娘听到了。论亲戚,贾琏还是林姑娘的表哥呢,居然光着屁股被人从妓院拎出来,可把林姑娘恶心的,当场吐个不停,又发了高烧,林大人三更半夜地请太医,连大皇子都惊动了。”
怪不得一贯循序渐进的林如海会这么狠——放任事情越闹越大,甚至推波助澜。要知道这绝不是小事儿,如果闹上天听,贾琏的爵主之位或要不保呢!
宝钗蹙起眉,不由暗暗后悔。她是听明珏说了林黛玉身体无恙、才敢下这一味烈药,却没考虑到原著里林黛玉七岁便第一次进贾府,应该已经见过了贾宝玉,若已有了情丝……
宝钗叹息,心道可千万别把人折腾出病来,赶紧再问薛蟠:“那林姑娘病得重吗?现在可好了一点?”
薛蟠还没说完呢,继续唾沫横飞:“林姑娘没事儿,就跟妹子你上次似的,大病一场,反而把体内的毒都发出来了。”
宝钗侧目:“体内的毒?”
薛蟠点头:“刚巧,请的那个太医正是一贯从咱们家拿药的,那晚上三更半夜地来拿人参,你猜怎么着?问林姑娘平时吃什么,林姑娘说吃惯了人参养荣丸,太医拿来一看,是用放坏了的人参末子掺的!原来那药是荣国府配的,说是治水土不服,林姑娘吃了有一年半载,太医说已经积下毒了。”
“——什么?”
宝钗脑中飞快回想,原著后期好像确实提过这么一回,连贾母处搜罗出的人参都是沉到不能用的。贾府在元春封妃前也很拮据,跟后来由盛转衰的时候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