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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婉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瑟瑟发抖的身体却并未迎来想象中的疼痛,而是被人紧紧揽在了怀里,还有耳边冷冷的一声:“别回头。”
什么叫“别回头”……薛婉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身后一声脆响,而后是哗啦啦的像玻璃碎掉的声音,薛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是她刚刚照的水玻璃镜子,前两天大伯刚给大姐姐和她还有隔壁史姑娘一人买了一台的贵得要命的水玻璃镜子!
薛蝉松开对妹妹的桎梏,薛婉终于能转身,顿时吓得捂住了嘴:镜子完全碎了,锋利的碎口上还沾着大片鲜红的血迹,再看薛蝉的右手,一缕缕鲜血还在往下流着。
“哥哥!”薛婉急坏了,赶紧拿帕子要包扎,却又丝毫不敢碰,“或许有玻璃碴子粘在手上,要赶紧要大夫……”
“不用,这种水玻璃贵就贵在不会碎成小块,擦一下就行了。”薛蝉抽过帕子无所谓地擦了擦,也没止住血,就道,“跟我过去,大伯找你。”
薛婉吓懵了,半天才问出来:“大伯不是出去了么……”
“大伯说只是喝茶,两个时辰就能回来,叫我们看时辰差不过了就过去等他。”
薛婉颤颤的:“到底,什么事?”
薛蝉看她一眼,依旧淡漠:“你不是想走么?”
薛婉完全不能反应——这、到底什么意思?
第一百零七章()
薛蝉只拿布条胡‘乱’包了下手,便带着薛婉来到小院的正屋里等人。…
说等就等,薛蝉左右看看,挑了把靠边的椅子坐着,又抬手叫了个小厮,让他拎个绣墩来就放在椅子旁边。
使唤别人家的下人当然要给好处,薛蝉左手伸进袖兜夹了个一片银叶子,小厮顿时眉开眼笑,瞧着眼‘色’把绣墩又往椅子旁边挪近了几分。
这不是正经堂屋,却也勉强算个正厅,按规矩是‘女’孩子不能坐椅子。薛婉只能挨着坐在薛蝉下首,两手放在膝上绞成一团,忐忑不安不敢说: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薛蝉满十岁时,薛彬就给了他府库的钥匙,库里存的当然是他爹娘的遗产。有多丰厚自是不用说,目前论身家四少爷远胜只能按月领月钱的大少爷――可四房多少年没营生了,哪经得住坐吃山空?
而且,家里人不懂这四少爷天天闷在书斋里鼓捣什么,身为妹妹的薛婉却是十分清楚:哥哥无意经商,将来想走的是科考之路。
之所以一直没‘露’出风来,一是反正年岁还小不能入学,二是之前薛家已有了一位祖坟冒青烟的读书人:二房的薛蛟。
薛蛟也是秀才,但照例只称生员,因他考童试时排位较后,属于额外附学――类似于“赐同进士出身”,与方清铎、徐校那种十二三岁便童子试夺魁的正经贡生不能相提并论。
薛蝉对他二哥没什么意见――除了那货时常自缠裹脚布叽歪又腻歪得让人恨不得‘抽’一顿,但彼时他有别的顾虑:“二婶最为要强,我何必与二哥相较。”
薛彬当家还算公正,可身为一家之主实在太忙了,若能时时处处看顾招惹上那么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再怎么亡羊补牢还是赔了个闺‘女’出去,何其悲哉。四房无父无母更是势弱,按照薛蝉原先的想法是多等几年,他与薛蛟差了五岁,等他能上学的时候二哥应该考举人了,再怎么也不会被放在一起比较。
如今二房已经分出府去,全家都有默契似不怎么多提――等大姐姐嫁了更不会再来往。薛蝉正思忖着,忽然看了一眼乖乖坐在绣墩上绞裙子的妹妹,皱了皱眉:只比原先想的提前了两年,应该不至添太多变故。
况且,如今正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低下头,黑漆漆的眼睛毫无感情的注视着冒血的手心:只因婉儿身世忽然曝光,他不得不行这一步。
薛婉真是怕极了这个哥哥,心里百般忧虑,却不敢问,只敢偷偷瞥着薛蝉的右手:雪白的帕子上,血‘色’越晕越浓重,点染出一片嫣然的血‘花’。
薛婉紧紧扣着手心,心里真如揪得一般:应该很疼很疼吧?
等待总是无限延长的,何况手上的伤还没止血。
才过了半刻,薛蝉右手缠的一条丝绢已被染红大半。薛蝉皱了皱眉,正想再往袖子里掏,一条洁白的丝帕已经送到眼前,还有薛婉急切的小小声:“还是,叫大夫吧”
“我心里有数。”薛蝉解下已被染得一塌糊涂的血帕,又换了条干净的敷上去。撂下的血帕就随手扔在了茶几上,刚拿了银叶子的小厮识眼‘色’地乖乖退了下去,一时半会不会有人进来收拾。
薛婉急得不行:“不止住血会死的!”
“不至于。”
薛蝉还是冷冰冰的,还刻意将手背到了后面。薛婉终于忍不住要夺他的伤口看,没想到刚拽了胳膊来――薛蝉顺势一伸手,往她脸上抹了一把。
雪嫩的脸颊上赫然一道血迹,触目惊心。薛婉吓愣了,反‘射’‘性’地要抹脸,手腕却被对方紧紧攥住,薛蝉往外看了一眼:“大伯回来了。”
薛彬进屋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薛婉娇嫩的小脸上一大片干涸的血痕,袖子上也赫然印着好几个血手印,唬了一跳差点要一把捞起小‘女’孩出去找大夫,幸亏还被攥着胳膊的小白莲泪汪汪地喊了一句:“受伤的是哥哥!”
薛彬顺势看过去,才发现侄子右掌心里攥着一块血迹斑斑的帕子,茶几上还放着另一条几乎全被染红了的。
“蝉儿你”顾不得多问,薛彬一把揪过侄子,先拿条帕子把他胳膊紧紧扎住,栉风沐雨的商人自是懂得该怎么应付各样伤口,压了一会不见再出血,薛彬又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没见污浊,才松了一口气,皱眉问两个孩子,“怎么‘弄’成这样?”
被紧压胳膊比受伤还疼,薛蝉却横着胳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没开口解释,只是默默从腰间掏了块亮晶晶的东西出来,也是带着血的。
薛婉看后一愣:这不是水玻璃镜子的碎片么?你什么时候偷拿的?
薛蝉这才转头:“大伯,我冲进去的时候,看到婉儿把镜子打碎了,拿着碎片要自毁容貌。”
薛婉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胡说!
也是小白脸的长相太吃亏,苍白纤弱盈盈一双泪眼怎么看都是楚楚可怜,薛彬皱眉一看再一想,自惭形秽以至于自残了真是这敏感纤细的小丫头能干出来的事。
薛彬气得真想揍人,可一来想不开的是个小‘女’孩不方便打屁股,二来这小‘女’孩根本不是他家的――只能皱眉训斥侄子:“下次再不可如此莽撞!”
薛蝉低下头:“侄儿知错。”
薛婉更急了,上前一步想澄清事实,却听她哥哥又低眉顺眼道一句:“确是侄儿冲动,好在伤得不是左手,不会影响一月后的入学。”
伤了右手也不至于影响写字――因为他是左撇子。
薛婉更是震惊,听得薛彬重重一声叹,默默将原以吐到舌尖的话咽了下去,换了一句:“什么入学?”
薛蝉抬头,慢慢道:“为庆太子册典,国子监开恩监,大伯捐了两个名额,南京的给了三哥,北京的给了我。”
一般来说一家只能捐一个,薛家是南京户籍只能捐南京国子监的,北京这个原是史鼎的。史鼎儿子太小根本用不上便送给了薛彬,反正恩监拼的就是个真金白银,皇商家穷得只剩钱了。
当然,皇商家原也不用在意什么科考功名。可谁让他家闺‘女’被个王府世子瞧上了?
那还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储君亲自来信说要“用”你,你敢不感恩戴德地被利用?至于他是不是要玩命还是连你的命一起玩儿――你敢问么?
唯一能稍感庆幸的便是如今这位太子殿下心思还算正,不是义忠亲王那种无风也要搅出三分‘浪’的,否则薛家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为了让今后八成要嫁入王府的‘女’儿颜面好看些,也为了被太子殿下“用”这一遭后,哪怕商场上再‘混’不下去也能有条别的出路,薛彬这才瞄上了这次捐监。
士农工商,商在末而士在最前。就算是捐监,监期满后统一考试,只要考过了同样是正经贡生,能再考举人也能直接补官。薛家哪怕能考出来一个也算是科举人家,也比他身上背的这个恩荫的紫微舍人要好看的多。
难得的捐生名额当然要物尽其用,细数自家的:先叹一声薛蟠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千字文都没认全的,‘逼’他去读书反而是害了他。国子监最是顶红踩白,顶的是才子踩的是文盲,薛蟠进里头只怕要被欺负死。再者薛蟠又是个不肯吃亏的,薛彬真怕这儿子闯出祸来,国子监里一堆金贵的贡生,还有更金贵的捐生,这个国公府的少爷那个将军府的公子,真叫莽撞的傻儿子打死一个,到时候散尽家财也消不去这灾祸。
儿子不行,还有侄子能指望,薛虬太小薛蛟不考虑,剩下的两个就是薛蝌和薛蝉,看着都不错。至于这般分配,还有一个缘故就是薛蝌还跟他爹在外头跑呢,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北京国子监在天子脚下管的很严,监生一月后如果不乖乖报到就会被取消资格;南京的就松散多了,方士升都被宰了,还有谁来管事?薛蝌就是迟到几个月也没关系,赶在太子赴旧都之前去上学就行了。
薛婉怔怔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大事,为什么没人告诉过她?
薛蝉的右手已经止住了血,薛彬不放心还在压着,忍不住又训斥:“真是胡闹!”
薛蝉低眉顺目地乖乖挨骂,薛婉怔怔听着看着,一手抚着已干涸了血痕的脸颊,另一手紧紧扣在‘胸’前。脸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心湖中漾着的细细涟漪也宛如被冻住了,越来越凉,倒映着她孤零零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是她“想不开砸碎镜子打算自毁容貌”,是她害哥哥受了这么重的伤,最该挨骂的难道不是她?
却只骂哥哥,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挨上――因为她不是薛家的人。
家长都是这样的,小孩子玩闹出了祸事,教训的都是自家的,别人家的不会说上一句。
其实这正是她所求的,可真正被隔绝开,才发觉这是一种怎样的窒息的冰冷。她还记得,文姝三姐姐曾经洗了冰水浴,刺骨冰寒差点没了命,而那时大姐姐狠狠教训了三姐姐――如今呢,还有谁来骂她?
不知不觉,泪水再次涌出了眼眶,滑过凝着血迹的脸颊,带下一滴一滴淡淡的粉红。
薛蝉一直低着头,仿佛没看见似的,薛婉也没发现他藏在袖中的手指早已握成了拳。
教训完了侄子,薛彬这才看向泪流满面的小‘女’孩,叹了口气,递个帕子过去:“擦擦脸。”
薛婉胡‘乱’擦了脸,又吸了吸鼻子,才听她叫了六年的大伯父对她道:“你这孩子心思太重,‘女’孩子家家的,毁了脸岂不是毁了一辈子?蝉儿也与我道,强扭的瓜不甜,你既然不想留在薛家,我也不‘逼’你。”
这是要赶她走了?薛婉心下一紧,强忍着再次夺眶而出的泪水。
却听薛彬继续道:“你不必再担心你亲生父母之事,我会给你换个身份。董家人回乡丁忧,再不会回到京城,因此京城对你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已与侯爷说定,将你改作史家远亲,因洪灾投奔进京。洪灾后丧亲的‘女’户不少,但你年纪小了些,有侯府做靠山才不至被人欺凌。”
薛婉愣住了――这是,让她改姓史?
“这怎么行,怎能麻烦侯爷,我、我是”她是董家的‘奸’生‘女’啊,怎么好跟侯府去攀亲戚?
薛彬误会了,不由好笑:“你别担心,他不在意这些的,也不是只有我求他。他已请下护送太子就都的旨意,到南京还不得去跪祖坟?”史鼎本就是离经叛道之人,那熊孩子把金陵史家传了百年的丹符铁券都给‘弄’没了!
这趟回去见江东父老,老族长定然早准备了十几根铁拐杖要打碎他的脊梁骨!
还必须回去这一趟,史鼎家两个是儿子还不急,但小湘云过几年就要议亲了,忠靖侯不先把族里哄好,一人一口唾沫瞎说一气,他侄‘女’还要不要嫁了?
到南京后薛彬还得去给他站台,有地头蛇在,甭管哪家的族老都得忌惮,毕竟谁都要吃饭穿衣,米和布都是他薛家卖的!
薛彬再安慰道:“侯爷已去帮你办户籍,我也在给你物‘色’宅子,还有,薛家的闺‘女’都是五岁起就开始存嫁妆,你那份还会给你。我还要在京城留上半年,王府已经提了宝钗的亲事,我与他们的意思都是趁着在京城先定下来,所以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