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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话音,走进厨房,抬眼便看到一个年轻的妇人,正低头不停的忙活着。
一身宽大的深蓝色粗布衣裤,衣服的袖口和裤脚处还扎着布条,头上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还包着块同样深蓝色的布巾,这一身的装束,显然就是下地劳作的打扮。
联系自己先前躺在屋里,听到的那段话语,想必是刚从地里头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洗漱一下,便被自个儿婆婆使唤进厨房忙上了吧。
“发啥子傻呢?今儿个是咋的了?咋见了娘,也不打招呼了?从地里头回来的时候,就没瞅见你,听你奶奶说,是跑去屋里睡了。以前也不知道,你这小丫头还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呢,是不是这两天干活累到了啊?”
妇人将盛好的菜盆子,顺手递给了站在一边的杨麦香,并随意的开口说道,语气里透着些不容察觉的关心。
杨麦香这会子算是彻底的确定了,眼前这个身上透着股,利落劲儿的妇人,便是原主的娘了,看着倒不像是什么不好相与的人。
瞧着那眉眼间的利落和平和,直觉告诉她,这妇人应该不是个能够干得出,虐打自己亲生女儿的事情的人。
因为,不曾拥有原主一星半点的记忆,所以,本着少说少露馅的原则,对于王氏的发问,杨麦香只应付式的点了个头,便端着菜盆子匆匆走出去了。
院子很是简陋,统共只四五间屋子,杨麦香也不担心自个儿会进错了屋子,她只寻着人声儿便进去了。
堂屋很小,里面只有一张老旧的桌子和几条长凳,此时正坐了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二人似乎正在有一句搭一句的说些农事,见她端了菜盆进来,那年老的男人愣是连个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而另一个年轻些的,倒是抬着头瞧了她一眼,却也是面无表情没吭一声,便转头又与上首的老男人续起了话。
“今儿个这场雨,可下的真够大的,得亏咱家听了二叔的话,早两天前就把麦子抢收脱粒收家来了。刚刚我回来的路上,瞧见晒谷场那边,可是一团的急乱,还有好些个人家,麦子都没来得及脱粒晒干呢,这下可得受些糟蹋了。”杨长生颇有些感慨的叹息道。
“咱家田地少,比不得那些田多的人家。”杨老爷子眯着眼斜了下桌上那盆,刚被杨麦香放下的菜盆子,幽幽的吐了这么一句带着些酸气的回答。
杨麦香初时听着这话,还没能明白过来,再仔细一琢磨,倒是嘬出了点儿话里的酸味来,登时便对这位瞧着就有些不阴不阳的老爷子,心里没有了什么好感。
轻手轻脚的正打算出去透透气……
碰巧,王氏抱了个睡眼惺忪的小娃进来,后头跟着端了饭盆的郑氏。
午饭很简单,桌上总共就两个大盆,一盆熬得并不浓稠的菜粥,一盆水煮的萝卜,另加一个竹篾编制的盖帘,上面放了七八个黑乎乎的粗面饼子,显是刚刚出锅的,还冒着些腾腾的热气。
杨麦香捧着面前缺了个口子的破粗瓷碗,小口的抿着自己碗里的菜粥,眼角的余光一直观察着,坐在身旁的王氏和正坐在她腿上被喂着吃饭的小男娃。
小娃应是刚刚才睡醒,小脸上还是一副迷糊的样子,瞧着也就三四岁的年纪,光溜溜的小脑袋上,扎着一缕小辫,许是因为家里条件并不宽裕,平日里估计也什么营养的缘故,长得有些瘦瘦小小的,面上隐隐带了些菜色,此时正安安静静的坐在王氏的腿上,一口一口的吃着她喂下的饭菜。
杨麦香看着这一幕熟悉的情景,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堵塞,前世的那些酸楚记忆又不自觉的涌现了出来。
记忆里,多少次,前世的妈妈也是这般,坐在自己的身旁,一脸慈爱的抱着弟弟,耐心的哄他喂他吃饭。
那样宠爱的神色,却是从未在自己身上投注过一分半秒,哪怕是小弟调皮的将刚刚喂到嘴里的饭菜,吐的桌上地上到处都是,也不见她责怪半句,抬起头依然一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浑不似面对自己时的那副木然的脸色和不耐烦的样子。
这样的画面,已经留在她的脑海里,经久不散了……
此刻,又是多么相似的情景,虽然,这个小娃,并不像前世小弟的霸道调皮样子,但,王氏那同样的一脸慈爱和柔和,还是刺痛了杨麦香的心。
那一身莫名其妙的伤,还在隐隐的作痛,可到现在为止,却还是没有一人询问过半句,就连身旁作为原主亲娘的王氏,也是这般。
难道,她就真的丝毫都不知情吗?
可,那些个伤痕,显然并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够有的杰作啊。
难道,原主在这个家里,甚至在亲生的爹娘眼里,就是这般的没有存在感吗?以至于,长期过着被人虐打的日子,日日带着一身的伤痛,却竟是无一人知晓。
想到此,杨麦香的眼里也不禁慢慢的露出了冷意和失望……
兴许,这一世的爹娘,也跟前世的父母那样,眼里心里,只有宝贝疙瘩一样的弟弟,对于自己这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同样的不大待见,甚至可能还要更加无视吧!
第四章 小福全()
一阵阵的失望,击得她心酸无比,杨麦香只匆匆胡乱将碗里的粥喝下之后,便撂了碗筷起身跑了出去,竟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从开饭起便一直注视着自己的那道犀利又带了探究的眼神。
如此突兀的举动,自是引起了屋里众人的注意……
老爷子只抬了下眼皮子,转瞬依然垂着眸,该吃饭吃饭,该喝粥喝粥,面上看不出一丝神色的变化。
而大儿子杨长生,亦是原主杨麦香的亲爹,眼里倒是流露出了些许异样的神色,好像有些惊讶,亦有些不解,倒是冲着自己女儿的背影瞧了片刻,但,终究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将眼神转向一侧的媳妇,仿似是在询问的意思。
王氏同样有些愣怔,她总觉得自己这个闺女,今儿个有些怪怪的,虽还是跟往常一样的沉默少言,但是那眼神,还有周身散发的气息,却是隐隐有了些不同。
可,要说究竟怎么不一样了,王氏自个儿一时间也细说不出个具体来,因此,面对丈夫递来的询问,她也只能表示不知。
眼见着婆婆脸上神色不明的模样,王氏还是迅速的开口替女儿描补了两句,“这丫头最近好像是有些累到了,刚刚在厨房的时候,还跟我撒娇,说是不想吃饭,只想睡觉呢。”
说完,倒是心里又添了几分担忧……
“小丫头片子,有啥累的,又没让她下田里去干活。还真是越大越显精贵了,只可惜自个儿没那福气,托生到富贵人家去当个娇娇小姐……”郑氏状似可惜的说道,语气却很是尖酸。
对于婆婆这样阴阳怪气的言语,王氏早就习以为常了,何况此刻心里又装了事儿,便压根就没听进耳朵里头去。
饭后,杨老爷子与大儿子坐在屋檐下歇晌,父子两就着一根烟杆子,轮流着抽上两口,这也算是他们爷俩每日饭后的业余活动。
王氏手脚麻利的收了碗筷,洗净,便抱着小儿子福全,回了他们夫妇的屋子,推门一看,竟没见着闺女的身影。
王氏更觉得心头怪异,往日里虽说女儿夜里跟着公公婆婆睡在一个屋里,白天却是更喜欢待在他们夫妇二人的屋子里。
转念一想,又跑去了婆婆的屋子,果然见着一个小人儿,正安静的躺在炕上,似乎睡着了的样子。
王氏立时便放轻了手脚,走到了炕边,立在那里看了半晌,小福全挣扎着,想要上炕,跟自己姐姐玩耍,也被她拦住了,“全哥儿听话,别闹你姐姐,让姐姐睡会儿,今儿个下午跟着娘去地里头玩耍啊。娘让你爹给你捉上一只大青蛙玩!”
听着王氏的柔声细语,杨麦香心里顿时涌出一股复杂的味道……
方才,一时冲动,逃也似地跑出堂屋,杨麦香才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有地方可去,在如此陌生的时空和环境里,她是显得那么的没有安全感,几瞬犹豫之下,只能回到自己初初醒来的这个屋子。
一个人躺在炕上想了许多,前世的种种,以及自己眼前面临的境况,一切的一切,就似一大团乱麻似的,缠在脑海里,捋不直,理不顺。
又突然想着,因着这场莫名其妙的穿越,自个儿也算是历经两世为人了吧,可前世今生,她竟是没有一世活的幸福的。
吃苦受穷啥的,她都不怕,前世她最羡慕的,便是那些被父母宠爱长大的孩子,无数次梦里,都梦到自己被父母温柔的抱着亲着,一家人幸福洋溢的情景。
可,随着年纪的增长,杨麦香也越来越清楚的知道,自己梦里的那些个情境,是愈加不可能实现的了。
因此,刚刚睁眼醒来,发现自己灵魂穿越的那一刻,她心里也是隐隐升起过一丝期待的,甚至有些庆幸,期许着老天爷能够让她在这新的一世,弥补上自己从前在亲情上的缺憾。
偏,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就冲着她头一次与‘家人’碰面的情形,她还真是未曾感受到一丝半点的温暖。
兴许,自个儿便是那所谓的‘孤星’命格吧,无论哪一世,都是不受亲人待见的主儿,又或许是她哪一世造孽太多,老天爷惩罚她,注定她得不到亲人的关爱……
杨麦香禁不住有些自嘲的胡思乱想道。
唉……越想越觉得心酸,泪水也再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杨麦香正想干脆埋首大哭一场,发泄发泄的时候,却是横空突然伸出了一只小手来,在自个儿泪湿的脸颊上擦了一把。
杨麦香被这突兀的举动惊了一跳,一下子坐了起来,瞪大了两只圆圆的眼睛,条件反射性的,便在屋里迅速的扫视了一圈。
还好,没有见着大人的影子,否则自个儿那样的举动,要是被追问起来,还不知要作何解释。
想到此,杨麦香也不禁责怪起,自己真是忒过大意了,居然连王氏啥时候出去的,都不曾注意的到!
眼神定定的看了会儿,此刻还趴在床边的小人儿,许是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了一些,小娃娃面上带了些受惊的神色。
因着前世的弟弟,总是三五不时的捉弄,恶作剧,那些不好的记忆,使得杨麦香本能的绷起了神经,对着这个小娃娃,也没有放下警惕。
“姐姐——”软软的开口唤了一声,小福全觉得自己很委屈,平日里很喜欢自己的姐姐,今天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抱他亲他,还一副不理他的样子。
小福全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清楚,自己到底哪里惹着姐姐生气了。
想想刚才娘亲再三交代说,姐姐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休息的话语,他还特意偷偷跑回去,从自己的小枕头里面,拿出了自己珍藏了好些天,都舍不得吃的糖块,打算安静的守在姐姐边上,等着姐姐醒来拿给她吃的呢?
可,此时姐姐好像更加生气了的样子,这可该怎么办呢?
想着自己手里头攥着的糖块,小福全便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去。
杨麦香原本就是在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小人儿,因此,几乎是在他伸手的瞬间,她就本能的让开了身子,皱着眉头,愈加警惕的盯着,离着自己大约二十公分处的那只小手。
小福全愈加的觉得自己委屈了,为什么自己都把糖块拿给姐姐吃了,姐姐却还是不理他呢?
“姐姐不喜欢全哥儿了吗?为什么全哥儿都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糖糖,拿给你吃了,你还是不理我呢?全哥儿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惹着姐姐生气了?姐姐就直接告诉全哥儿吧,全哥儿保证知错就改。就是别不理全哥儿了,好吗?”小小的脸蛋上,忍不住带着些控诉,小嘴巴也不由自主的委屈的噘了起来。
面对眼前小人儿,突如其来的控诉,杨麦香着实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该作何应对。
“姐姐吃啊,这糖糖可甜了,就是上次大哥从城里带回来的,可好吃了。全哥儿只小小的舔过一口,就把它藏在枕头里了。姐姐吃了甜甜的糖糖,就不会哭了。全哥儿每次被爹和奶奶骂的时候,就会把糖糖拿出来看看,这样就会觉得开心了……”小福全看着姐姐坐在那里不动,以为姐姐又跟从前似的,舍不得吃自己给的糖糖,便勾着身子,将自个儿攥着糖块的小手,往前送了送。
幼稚的话语,糯糯的声音里,却透着浓浓的关心,仿佛像一阵暖风,缓缓的吹进了她的心房,渐渐的吹散了她心头的那些酸楚……
看着眼前这张小脸上的期待,还有些隐藏不住的嘴馋,杨麦香心里的防备和警惕,再也不复存在,全都化为了一片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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