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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悠然用袖口擦了擦嘴边,不由苦笑,“这船上只有你我,除了你,便是我。”想她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她知船夫现下不知如何决断,于是说道,“您放心,我不会连累您的。”
船夫看看步悠然,又向那三人打量,不由心中渐渐有了思量。
偏巧,此时一个大浪打过,船身剧烈晃动,船夫手持划桨,掌控不了平衡地东倒西歪,他对着步悠然大喊道,“小哥会游泳吗?”步悠然心中一惊,自知已经无救,偏她根本就是一个旱鸭子,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溺死来得干脆,只是难看些,但好歹能留个全尸。她如是想着,笑道,“不会。”“那小哥一会儿落水后就紧抓住我手臂,千万不可……”话未说完,船却已翻入水中。步悠然本能地在水中扑腾,待几次探头,本以为就此无命,一抬头,又忽地看到一条大船从不远处行来,船头上站着一个虬髯大汉,身后还站着五男两女。
……
步悠然浑身湿答答地,一小弟给他递过一套衣裳,“我看你身材弱小,船上就我与你身形差不多,你若不嫌弃,就换上!”
步悠然喜不自胜,赶忙连番道谢,走进船内,拉上帘子换上干净男士衣裳,再走出。
此时船上的人已增至七男三女,步悠然打量他们,左边的那个虬髯大叔说话行事较为粗鲁,身材又魁梧,想必是个练武家子,而最中间站着的老者说话文邹邹的,双眸仿佛可以洞察人之秋毫,估摸着是个管家或者老爷,而其他人的穿着较为普通,或者就是一些下人了。
步悠然心中有了衡量,不由走上前向最中间站着的老者作揖道,“多谢老先生的搭救之恩。”
老者一手负后,上下端详步悠然,点头道,“公子不是本地人士?”
步悠然如实回道,“晚辈是去江南浙洲投靠一远房亲戚。”
“浙洲?”老者扬声。
“那不是与我们……”有一女子几乎同时与老者说出,然,老者猛地扭头,女子赶忙欲言又止,像是犯了错误一般地向后退了两步。
老者捋着胡须笑道,“不知公子亲戚姓甚名谁?或许老夫知道也未必。”
虽然他们刚刚掩饰得不错,但步悠然依然听出女子话外之音,看来这帮人正好也去浙洲,也或者他们就是浙洲之人,不由暗赞自己幸运。
她的心情又喜又紧张,喉中的话在脑海中思索再三,“不知您知不知道浙洲有一姓甫的?”
老者眉眼神情未变,问道,“继续说。”
老奸巨猾!步悠然不由心中想到,生怕她看出一丝端倪,故意不露出破绽,好让她钻其空子。
不过幸好她已知道一些甫家的信息,不由笑道,“我爹爹名叫甫霸天,与浙洲甫霸仁同一祖父,为表兄弟,两人小时感情甚好,不过八岁时我爹爹随我祖父迁至北方,自此两人未在见面,我爹爹于前年病逝,我母亲去年亦跟了去,”步悠然说到此不由潸然泪下,“爹爹曾经与我说,若没了路子可到江南来寻他的表亲。”
老者右手捋着胡须,眼神微微柔和了一些,叹道,“道是听老爷说起过,唉,想不到会这样……”
许久。
老者吩咐下人为步悠然找来一些干粮,“谈了许久,忘记问公子如何称呼?”
“哦,”步悠然咬了一口干饼子,含糊地回道,“我叫甫一步,您就叫我阿步就好。”
老者笑了笑,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步悠然心中还惦记之前搭救自己的那个船夫,不由又问道,“不知老先生救下我时有没有看到一个渔家模样的老人?”
老者捋了下胡须,“他已乘上他的小船向回划了。”
步悠然喘了口气,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至于要杀她的那几个人爱怎样便怎样吧……
说话间,船已行至岸边,已有两辆马车和车夫在等候,老者令下人将船上的货物盘整至前面的马车,命两人小心跟随左右,保护周全。
剩下的人等坐另外一辆马车。
车子约行了一刻左右,便停了下来,下人们顺序而下,步悠然挑帘偷觑了一眼,一个暗红的大门被两个小厮左右拉开,门的上方硕大的两个字“甫宅”,令人禁不住望而却步。
步悠然不由暗自咂舌,想不到甫家原本这样有钱,她本以为也就是一个小门小户,可现在看来,却不仅仅如此。
正思索间,老者向她招手,“阿步,你随我进去。”
步悠然赶忙蹭下马车,乖乖应声着。
踏入朱红大门的高高门槛,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空旷的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树木,青木灰瓦的房屋比肩接踵,一座挨着一座,院四周搭有走廊,廊角飞檐上翘,形色皇家屋顶,院西边还有一小假山,假山落座于一圆形水池内。
看得出来,甫老爷是一个生活比较有情调的人。
“你先在此等候,一会儿我来叫你。”老者带着步悠然行至院中,说道。
步悠然点头,看着老者步行入正屋。
其间有两三名下人或端菜,或干别的,穿梭于走廊。
就在此时,她听到从西厢房传来一声男孩儿的暴喝,“下去,下去,都下去,你们烦不烦?成日就叫我学习,学习,这么枯燥的书籍,怎么去学?”
步悠然脚步一点点地向声音探寻而去。
“学习有什么用?那么多有才学的人不也没考上科举?当上状元?让我看这些劳神子的玩意儿有个屁用?还不如到市集上去斗个蛐蛐,赢了还有几两银子……”
西厢房的门大敞开,步悠然走到还剩一米处,站定,其内的场景一览无余。
门口处有被扔出来的蓝色书籍,步悠然捡了起来,看到封皮上写着“诗集汇编”,还有一本已被撕成了两半,其中一半上写着个“秋”字。
她手中拿着这两本书,再走上前两步,看到两个丫鬟一前一后站在屋内门口处,两手无措地相互交握,而罪魁祸首的那位混世魔王却是大咧咧地歪躺在椅上啃着红苹果的小男孩儿,他一袭光滑亮面大红百蝶穿花图案锦衣,金边箭袖,腰间系着缎带,带上有一块玉佩,头发束起,脸蛋儿红润,眼睛大而圆,鼻如悬胆,虽怒但颊上的酒窝又让他看上去有几分笑意。
其中站在外侧的丫鬟耳尖地听到步悠然移近的脚步声,她惊道,“你是谁?”
随着她的惊叫,另外一个丫鬟以及屋内的小主人也都将目光转移向她这边。
步悠然一愣,其实心中还未有正式介绍自己的心理预备,可事实已如此,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边走进去边吟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昆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男孩儿双目瞪得浑圆,“你念的是什么玩意儿?”
步悠然不由翻了个白眼,本想拽拽,没想却是对牛弹琴,无奈笑道,“就是劝你年纪还小,要多读书,多学习。”
“你是谁?”男孩儿上下打量步悠然,“新来的下人?”
步悠然站定,没有应声。
男孩儿一冷哼,“凭你身份也敢劝诫本少爷?真是不自量力!”说完,即要叫人将她拉下去重罚。
没想,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放肆!”
下人们立即松了手,向两侧站去,步悠然循声一望,只见一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乍一看和男孩儿五官神似,简直就是放大版的,但细看又那么一点不同,却是眼前男子的阅历与眼神中带着的沧桑感。
步悠然看到老者跟在此人身后,想必这个中年男人便是这宅院的主人甫霸仁,而刚刚那个男孩儿应当就是他的儿子,甫善。
“真是越来越混帐,是非亦不分!来人,给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甫霸仁怒道。
男孩儿一见他动怒,吓得浑身哆嗦,赶忙从椅上滑落了下来,蛰伏在地上,口中喊道,“爹爹饶命,孩儿不敢了。”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甫霸仁眼睛扫向两侧站的下人。
身后老者适时上前,他了解甫霸仁的脾气,骂虽骂得狠,但从未真正动过手,甫善一直是他的心头肉,老来得子,可谓是不易。现在他只是碍于情面,需要一个台阶而下。
“老爷,少爷知错了,他身子骨弱,怎经得起二十大板?”老者劝道,“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想必少爷以后也不会再如此了。”
甫霸仁脸上怒气渐消,“今日有刘管家替你求情,暂且饶了你这一次,若再有下次,定不会有这次走运!”
其实周围人都心知肚明,甫霸仁也就是说说而已,若真当真了,遭殃的不是少爷,而是自个儿……
老管家走上前,扶起了甫善,又转身看向步悠然,“老爷,这位便是阿步。”
甫霸仁扭头,与步悠然的眸子不期然撞上,仔细端详了一番,“不知你爹爹几岁时迁往北方?”
步悠然猜测到甫霸仁必定会有所怀疑,再细致追问一遍,于是喏声道,“八岁。我爹爹还说那时与您有个约定,每五年回来一次,可那时正赶上瘟疫,于是就渐渐失去了联系。”
“对。”甫霸仁叹道,“一恍,却已五十载春秋了……”
步悠然不作声。
甫霸仁又问,“你可知你爹的胎记在哪个位置?”
步悠然面露为难,她走上前,“我可以单独与您说吗?”
甫霸仁点头,凑上前,弯腰。
步悠然说完后,甫霸仁爽朗笑道,“对,就是那里,我记得他小时候还说去街上找铁匠给烫了,嫌弃那地方太难看,哈哈哈……”说话间,揽住甫善的身子,“善儿,以后阿步就住在了咱们家,他大你几岁,你要以他为兄长,知道了吗?”
甫善眼眸略闪过一丝惊讶,瞟向站定不说话的步悠然,心中有诸多恨意。
……
步悠然就算正式入住了下来,她住在一间偏房,屋子不大,但也算舒适,有床有桌子,有椅子,还有一个柜子。
她这两日或直接或间接地对甫善这个人做了一个了解。
甫善,男,十三。
性格乖张跋扈,狐朋狗友一堆,学历……待考察,大字识几个。
擅长:吃喝嫖赌。
家庭情况:比京城富贵人家不足,比小地方的小门小户富富有余。老爹在本县是个开赌坊的(想想也是,这样家庭还能教育出多好的孩子啊)
总结:扶不上墙的阿斗,想完成这个任务,还不如直接让她去死来个痛快。
步悠然叹了口气,用手抓了抓头,走出屋子,正好遇见端着水果盘的丫鬟,不由叫住,拿起一个大红苹果。
丫鬟刚想要“哎”,步悠然一个旋身,用食指轻压上她的嘴唇,嘴角扬起,轻声道,“要懂得睁只眼闭只眼。”说完,向甫善敞开的窗前走去。
丫鬟怔在原地,脸颊微红,半天才缓过神。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才没两句,甫善又忍不住大骂道,“这些文人怎么就那么虚伪,喜欢女子就直接追求去呗,非得藏着掖着,还做了一首破诗……”
步悠然趴窗前,咬了一口苹果,“嘎嘣”一声脆响。她听到甫善的评语,也颇为赞同,不由点了点头。
“哎,”甫善叹道,向身边捻墨的丫鬟吩咐道,“突然诗兴大发,小爷给你来一首?”
丫鬟掩嘴笑道,“好。”
他一面用毛笔写着,一面念叨,“荷花池里荷花飘,”
步悠然点头,不错,看来还是有药可救。
“青蛙搂着蛤蟆腰。”
步悠然拧眉。
“远看好像在做操,近看原来在嘿咻。”
步悠然“噗”地一声,将口中的苹果喷了出来。
甫善和脸红的丫鬟同时将头向她这方看来,丫鬟慌乱,甫善却是暴怒,“你个野小子,竟敢偷听我作诗!看我不好好修理你!来人?来人?”
步悠然一看情势不妙,直奔宅院门口奔去,下人们看她一路狂飙,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没有阻拦,向两侧闪去。
直到跑出甫宅,步悠然的心这才缓了过来,我的天啊,他的脑子里到底都装着什么?怎么感觉又是一个活生生精虫上脑的孙鹏再世?
步悠然好笑又好气,她走至一个茶馆,想要歇息一会儿。
这时一个意志消沉的书生模样男子吸引了她的目光。
男子约莫二十多,有些瘦弱,手中拿着一本书,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青色文士长衫,个子不高,眼神有些茫然与失落。
他边上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肤黑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