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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恼了半天,贾琮咬了咬牙,心中发狠道,管他什么神仙呢,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黑狗血淋过去再说话。
这一日,忠顺亲王招了几个名士一同赏雪吃酒,萧萧冷竹,高高雪台,笙箫细奏,锣鼓微响,无甚五彩帐幔,不过几盆花石,寒风徐送,凄凄淡香,端见高台之上,丫头伶俐,佳人柔情,极是雅致。
中有客人喝彩道:“琪官这嗓子,是越发好了。娇柔婉转,珠圆玉润,真个是千伶百俐。”
王府诸般戏子,唯独琪官素合忠顺亲王心意,故而忠顺亲王听得客人赞赏琪官,不禁拂须微笑。
却不料,那客人又道:“琪官虽唱得伶俐,不过唱来唱去尽是这些熟戏文,倒辜负了琪官的嗓子。”
忠顺亲王原是今上兄弟,因一心做个闲王,从不过问朝廷诸事,只以吃喝玩乐为念,听得这话,便问道:“可是最近出了什么精彩的新戏?”
“倒不曾出,只是我新见得几个新奇话本,便想若编出曲谱,排演出台步身段,琪官扮上行头来唱,演将出来,倒真真是绝妙好戏。”那客人端起茶来,如是说道。
“这主意倒好,太妃寿日,王爷按例是要送戏进宫的,若排出新戏来,送进宫去,也可显王爷的孝心。”旁边也有人凑趣着出了主意。众名士皆称妙也。
忠顺亲王素来最是孝顺,因听得诸人皆如此说,也动了兴致,问道:“究竟是何等新奇的本子?”
便命人寻了来,果见几个话本,虽写忠义孝子,贤臣良将,佳人才子,但叙事之处,皆新奇有趣,毫无刻板迂腐气。
忠顺亲王不由得赞道:“果然极新奇巧妙。也值编几出新戏来,博太妃一笑。”
忽见那客人一惊,急步上前来,伸手夺过一本书,藏至怀中,大骂下仆道:“瞎了你的狗眼,怎的将这书也拿来了?倘或王爷怪罪……”
忠顺亲王微微动怒:“这是什么书?为何不让本王过目?”
那客人忙跪下请罪道:“回王爷的话,这书闷而无味,且有隐射之嫌,故不敢污王爷慧眼。”
忠顺亲王冷笑道:“拿过来,本王看了再说。”
那客人无奈,只得将书呈上,因分说道:“听闻外省有人告此书妄议朝廷,我见此书文字虽粗俗,但也不失有可取之处,且尚未听说此书被禁,方才不曾销毁,谁知下仆竟错拿了来。并非有意在王爷跟前失仪。”
忠顺亲王听了那客人如此解释,倒也敛了几分怒气,将书接来一看,封面《太上京》三字,翻开封面,才见扉页上除书名外,左上印着一行小字,荣国老人著。
忠顺亲王微微皱眉头,只觉荣国二字十分眼熟,但也不曾多在意,继续看了下去,这一看就入了迷,及至看了大半,忠顺亲王忽而拊掌大笑:“这里头写得倒有大半是荣国府家事。荣国老人,少为纨绔子弟,这书莫不是贾赦所写?有趣,有趣,实在有趣!”
第27章 穿凿附会()
“王爷此言谬也,岂不闻荀子云‘其於礼仪节奏也,陵谨尽察,是荣国已’。此荣国老人乃是升平之世一老翁耳。”
旁有名士笑道。既是名士,自来狷狂,几乎是明晃晃地指责忠顺亲王胡说八道。不过名士引荀卿之言,又有歌功颂德当今的折腰之语,忠顺亲王却是发作不得。
“若如此说,这书中所载之事又作何解?”
忠顺亲王眉头微皱,他本来只是玩笑之语,被人指责,脸上也有点儿挂不住,幸而亲王之尊,涵养还是有的。
名士则笑:“世间万事俱陈迹,古今一也。以王爷之贤德,何必因偶合臆断,而牵强附会,招致虚诬诋讥之嫌。”
众人劝道:“君之言过矣。”
那名士道:“倘或有好事陈言甚多,王爷为何不取他人,而独言荣国府赦公,人云亦云,散播谣言,无辜之人,受此牵累,是谁之过也。”
忠顺亲王一时语塞,无言可答。
恰逢戏台上前点的戏将完,琪官穿着大红衫子,上来请点戏,忠顺亲王方搂了琪官,径直调笑起来。
话说忠顺亲王之言,虽有名士斥为荒谬,但却是一石激起千重浪。
但凡没听过《太上京》之名的人,也知道有这么一本书,据说忠顺亲王阅而大笑,此乃某权贵府家事也。
待阅过书后,因繁华自古皆相似,有好事之俗人,未免觉得忠顺亲王所见,不敢苟同,便秉持忠顺亲王附会得,我亦附会得之心态,纷纭附会。
一时有云,书中所写为前朝高门世家,亦有云为京中其他王侯府邸,亦有根据书中方言,有云书中所写为地方豪门。
更有人称,此书乃叙老义忠亲王旧事,因事涉内帏宫廷秘史,忠顺亲王之言乃是有意作掩。
附会一堆,及至作者是谁,更是众说,有说是某流放老宦,有说是京中高官,有说是开国权贵,有说是山寺老僧,有说是贫苦老儒,亦有说是蜀地才子,更有说是宫中阉人。
沸沸扬扬,歧说穿凿,不一而论。
及至贾琮知道后,双手捂脸,沉默半响,苦笑看天,感慨万千,最终只得两句话。
一句是,“想太多了!”
另一句是,“你们高兴就好!”
贾琮并不太在意这纷扰舆论,概因忠顺亲王原是率性之人,曾因听人笑言,某戏文是京中一才子所编,于是强抢才子入府编戏,然才子直言相告,诗文是写惯了,戏文实非所长。
忠顺亲王虽知抢错了人,却以诗文出彩,戏文必定不差的蛮横理由,强扣才子不放,若非才子家人告到今上面前,今上不得不过问,那才子尚在忠顺亲王府编戏文呢。
还有忠顺亲王替今上款待某国使节,却以其身材高大,长相不类为由,斥其为国人冒充,令天下为之绝倒,笑谈至今。
而今上却不以为意,反道忠顺亲王乃是赤子心性,所言所为并无恶意,还赏赐了不少奇珍给忠顺亲王以作安抚。
这件事儿,京中无人不啧啧称奇,说亏得忠顺亲王与今上并非同胞,若是今上亲弟弟,尚不知今上要厚待忠顺亲王到什么地步呢。
反倒是太上皇,以朝廷大事岂是儿戏为由,责骂了今上及忠顺亲王一通,可是才骂了两句,太皇太后及太后太妃便来说情解围了。
饶是太上皇之尊,面对老娘老婆小妾的眼泪围攻,也只能是偃旗息鼓,非是不为,是不能为也。
所以,在贾琮看来,如此荒唐之人的言论,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当真。
但忠顺亲王干过的荒唐事儿再多,说过的可笑言论再多,他也是正经的亲王,见了亲王二字,总有人是宁可信其有的。
于是,因忠顺亲王之言,《太上京》一书,一时倒是无人不晓,连带其中猜疑隐射之论,亦流传甚广。
甚至于边缘蛮夷之地,都有所耳闻,当然越传越离谱,在蛮夷之地,已经将此书传言为皇帝王爷所做,书中故事亦认为是朝中真事。
但奇怪的是,如此纷杂的舆论,荣国府却丝毫不曾听说,贾母邢夫人并诸位姑娘,甚少出门应酬,内宅妇人不曾耳闻也罢了。
但忠顺亲王指名道姓,点出贾赦并荣国府之名,也无亲友故朋登门告诉一声。
贾赦是个只知高卧的宅男,古代版的家里蹲,听不到这些,但贾政总是要上朝的罢,况又养了一堆清客在身边,竟也是一丝风声也听不见。
或许是贾政为人方正,清客们唯恐贾政得知后,心中不快,不敢胡言。
可宁国府的贾珍,总不是个方正人,又时常同京中纨绔轻薄子弟来往,按说这种笑谈别人不可能不议论提及,可贾珍也浑不知有此事。
贾琮思来想去,不得其解,都由不住往玄幻上想,荣宁二府莫不是因神仙历劫的关系,所以自带某种结界了。
但贾琮又一想,元春封妃之事,明明太监满脸带笑的宣旨,封妃之事因是已定下,贾府一干人却道不知是何兆头,心中惶惶不定,可想而知,贾府的耳目之闭塞。
又有冷子兴之言,荣宁二府也都萧疏了,只是架子未倒,不比先时光景,可见荣宁二府颓败之势早成,所以不管是有沾碍的,还是无沾碍的,都疏远了荣宁二府,难免消息滞后。
再着荣宁二府的主子又都正为秦可卿之病焦心,顾不得外头闲事,一时不知此事,不足为奇。
已近腊月,天寒地冻,树叶尽脱,万物萧条。
风声呜呜地响,孙大石搓了搓手,朝着手哈了口白气,抡起锤子,一锤子砸在墙上,灰尘青苔扑扑落下。
“大石兄弟,你这是没吃饭啊?”
旁边的人高声笑道。
“滚。”孙大石骂了一句,往后退了一步,抡起锤子再砸了一下,几块碎砖落了下来。还待再砸,却听得人道,“赵管事过来了。”
抬头看去,果见赵国基领着人推了个小车过来。
“先别忙活了,喝口热汤休息一会。”
赵国基十分和气地散发着竹杯子。
热腾腾地奶白色汤从水壶倒出来,一股浓浓香味随之弥漫开来。
“是羊肉汤。”
有人惊呼了一句,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吸溜一下口水。
“是羊肉鲫鱼汤。咱们爷特地叫人准备的,大家干活卖力,咱们爷都瞧着呢,亏待不了你们。”
“小爷仁义。”
孙大石接过竹杯,他堂弟孙四年提起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汤了。
孙大石捧着温热的汤水,喝了一口,极是美味可口,满足不已。
看了看他堂弟身上的衣裳,孙大石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还穿夹衣啊?”
孙四年看了看衣裳,傻笑着回答道:“单衣更冷。”
孙大石一愣,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说道:“你一会回去把我那件棉袍穿上。”
孙四年脸红了,连忙推辞:“我又不冷,屋里烧着炭,可暖着了。”
说着,孙四年又解释道:“我回家的时候,都是一路跑回去的,一点都不冷。”
孙大石还待说上一句,忽听得赵国基叫他:“孙大石,你过来。”
孙大石连忙捧着汤杯走过去,笑问道:“赵管事,你找我?”
赵国基点点头,指了指孙大石刚才拆的墙,说道:“这边的房子是买下来了,等墙拆干净,房子弄好了,要找几个人……”
话还没说完,便见得陈词忙忙过来道:“赵管事,外头有人找你,说是什么章家老爷打发他来的。”
寂寂深宅,寒冬并无甚花卉,只得岁寒三友点染。
昏明天色,氤氲暖香,一个小丫头撩开帘子,将一瓶腊梅捧了进来,笑道:“今年这腊梅开得真早。”
说着,却听不见人回应。
转头一看,只见她家主子正半躺在榻上,身上盖着狐裘,手上捧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小丫头不由得咳嗽一声,将腊梅捧到她主子跟前,笑道:“姨奶奶,你瞧瞧这花,开得可好可香了。”
姨奶奶眼皮子都不抬,仍沉浸在剧情中,只是嗯了一声,随口道:“放着罢。”
小丫头无奈,将花瓶放到香几上,又叽叽喳喳地说道:“那立白皂要也有腊梅香味的就好了。府里的嫡小姐最爱腊梅香了,我听送东西来的下人说,重阳那回见姨奶奶送去的立白皂没有腊梅香味的,嫡小姐可不高兴了。”
可惜这话依然得不到回应,小丫头气馁不已,嘀咕了一句:“那本什么京的书,都看了五六遍了,还看得这么入神,就是佛经也该看腻了。”
嘀嘀咕咕说着,小丫头走到镜台前,打开梳妆匣,将里头的胭脂盒拿出来,看着里面的丝绵胭脂,又将米分盒打开来看了看,抱怨道:“胭脂快没了,米分也快没了,这丝绵胭脂,那卖婆还吹嘘说是按宫中秘方弄的,一点都不好使。”
忽听得有人敲门,小丫头连忙出去开门,过了一会子,撅着嘴进来道:“姨奶奶,朱卖婆来了。”
姨奶奶将眼睛从书上移开,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是说,胭脂和米分都没了吗?她来了正好买一些。”小丫头扁了扁嘴:“可是这丝绵胭脂,就是她卖的,又贵又难用!”
“那就不买胭脂,只买米分好了。”姨奶奶并不在意。
小丫头悻悻地哦了一声,转身又出去了,不一会儿,引着朱卖婆进了屋来。
朱卖婆过来朝着姨奶奶行了个礼,低眉顺眼地笑道:“姨奶奶安好。”
姨奶奶抬眼一笑,说道:“可有紫茉莉米分?”
朱卖婆忙点了点头,拿袖子掩口道:“有,有,有,不光有茉莉米分,还有姨奶奶手中这书里写的丝绵胭脂和玉兰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