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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儿,你这是!”傅恒一惊。
婉兮却笑,恣意灿烂的笑。
她指住那碉楼含笑道:“今儿反正我寿星为大,故此我要爬一回那碉楼!傅大人,你若有点脑子便跟我一起比试一回!”
。
傅恒彻底惊住,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提这个。
傅恒终究还是担心,只道:“这会子天冷风大,你又没穿鞋……若是想爬,便等天亮,我叫人在里头架稳了梯子……”
“你小看我!”婉兮不等傅恒说完,便已跺脚而嗔:“傅大人,你果然忘了咱们初见的时候儿!我从小可是在山坡上长大的,我遇见你们的时候就在山上花田里。不瞒你说,我下生家里就种下青桂树,我便从小都最擅爬那棵青桂采蜜的!”
提起当年初见,傅恒这一颗心便没有一寸能再硬气起来了。
他的眼便又湿了,静静凝着眼前容颜未改的人儿,喉头那样干哑,那样疼。
良久,他狠狠吸一口气,才勉强沙哑出声:“尽说傻话……那会子你才多大,便是淘气些,也是轻手利脚。如今都已经隔了八年,你在宫里禁锢了八年,便是那爬树的本事,也早就生疏了。”
。
他的哽咽强自压着,碎在风里,可是她还是一零一星地都听见了。
她尽力扬起脸笑:“傅大人说得没错,可是这只是爬楼,又不是爬树啊!爬树是只凭着自己的手脚,爬这碉楼,里头却是有楼梯的。便是略微陡峭些,总归比爬树容易。”
婉兮定定望住傅恒的眼睛:“再说,这会子还有傅大人陪着我呢。傅大人总归绝不会叫我掉下去的,傅大人说,是么?”
前面的一千句一万句,也比不上她最后的这一句。
傅恒万千的担心,这一刻却都化成了雄心万丈。
他不由得全身发热,定定凝住她,“对!”
三卷223、高处()
8更
两人还是钻进了碉楼。
碉楼狭窄,但是楼梯旋转向上,倒还方便。
婉兮虽然不再是从小爬树的那个小丫头,可是身量依旧轻盈,故此攀爬起来倒也并不费劲。
傅恒在下面小心护卫着,这一路却也有惊无险。
两人一前一后一直爬到了碉楼顶层。从天窗钻出,并肩立在风里。
这里本就是山上,如今又更上层楼,故此整个天地都尽收眼底。
虽然夜色深浓,月影幽暗,可是只要能静下心来,依旧隐约可见山河、阡陌。
婉兮静静立着,半晌没说话,只屏息凝望这夜色天地,只感受着山风冷冷拍打在身上。
感受着,他就立在她身畔,他的呼吸、他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他却,小心立在风口,用他自己的身躯,帮她挡住寒风。
眼便热了,仿佛又要有水雾快要浮起。
她尽力眨去,没回头,只轻声道:“傅大人,皇上下旨招张广泗回京,又夺讷亲的经略官印……我也听说,前朝便人都在说,既然数年无功,皇上便该撤兵了。”
傅恒悄然吸气:“是。实则当年皇上派兵时,便有近半朝臣谏阻。如今更是几乎满朝文武都趁势请皇上收兵。”
婉兮垂首轻笑:“从乾隆十一年到今年,皇上连当朝首辅都派去经略军务,起用老将岳钟琪……皇上甚至亲自修建这三座高碉,亲自训练健锐,亲自制定战策……却都要被这些朝臣谏阻,要让皇上两年的心血化作徒劳而返!”
傅恒也是深深吸一口气:“皇上不会甘心。”
“换了我也不甘心!”婉兮倏然回眸,凝住傅恒:“傅大人呢,傅大人甘心么?”
傅恒紧咬牙关:“如何甘心!金川事小,却是通向雪域的必经之路!若金川不通,朝廷便彻底与雪域断了来往。准噶尔早对雪域虎视眈眈,届时必定伸手!”
婉兮点头,又是静默良久。
傅恒终是担心:“九儿……楼上风寒,咱们有话下去说。”
婉兮还是没回头,只轻声道:“高处不胜寒,是么?”
婉兮抬眸望向远方:“曾经,我以为皇上的处境才是如此。可是如今想,身为臣子者,处境何尝不是如此了?便如讷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傅大人你……”婉兮回眸:“身受君恩,主持军机。一念动,而牵扯朝堂、天下。”
傅恒不由得点头。
婉兮轻轻拢紧手指:“站得高,望的远。我想皇上就算站在这紫禁城里,也一定能看得见大金川吧?他看得见那里的山水,看得见那里的前世今生。所以他不甘心,他不能放弃那一块版图。”
婉兮转过头来:“那傅大人呢?你看见了什么?是讷亲,还是皇上?”
傅恒心中一震,不由得心底那股子儿女私情,这一刻都被罡风吹散。
婉兮收回目光,垂首看向自己的脚。
“在宫里,我自己的处境,何尝不也如此不胜寒凉?同为女子,我可以接受旁人因争宠而记恨我,可是我独独不能容忍,只因为我是汉姓人,只因为我出自内管领下,就觉得我活该只能当奴才,就不可以得宠,不应该晋位,不容许超过她们去!”
三卷224、心声()
1更
傅恒心下一痛,颤声轻唤:“九儿!”
婉兮却轻轻摇头,回首一笑:“傅大人别担心,我虽在这一刻吼出来,可是我心中并未承受不起。”
婉兮目光放远:“皇上不是小气的皇上,他虽然出身满洲,可是他的后宫里,汉女和汉姓包衣却得到了空前的地位去。便如纯贵妃,汉女封贵妃,甚至曾一度排在娴贵妃之前,成为皇后之下第二人。”
“所以皇上的后宫里,汉女和汉姓包衣都没有从前历代先帝的后宫里那样难熬。从皇上选取的汉女家世,便能看出皇上融合满汉之心。”
“可是傅大人你也知道啊,这满汉之间的沟壑,不是一朝一夕、一位皇上就能彻底解决的。后宫倒也罢了,总归是高墙之内关起门来,影响不到太多;可是前朝的满汉隔阂呢,却可能动摇了朝廷根基去!”
婉兮微微停顿,轻盈转眸,目光罩住傅恒。
“傅大人,我的心情,又如何不是岳钟琪大人的感受?”
。
傅恒微微一顿,这才懂了。
九儿方才那一句话,实则不是说她自己,而是说朝中看似身居高位,却永远无法被皇家信任的汉臣。
说的是,岳钟琪。
傅恒深吸一口气,心下已是豁然开朗。目光紧紧凝住婉兮,心中更是腾起无法言说的热烈。
“……所以你今儿特地请了岳钟琪的儿媳。”
婉兮终于笑了,回眸瞟他:“傅大人当真厉害,一见我请了谁,便已经知道我的心思了。”
婉兮轻叹一声:“岳钟琪,汉臣名将,岳王爷岳飞的后人。久在四川为官,却在先帝时被排挤、弹劾,甚至下狱,判斩监候。一世军功,险些毁于一旦。”
“此次大金川之战,皇上又肯起复岳钟琪,就是看在他多年镇守四川,对当地民情极解的经验上。可是事情演变到了今天,皇上如此盛怒,叫官员弹劾岳钟琪入川以来‘未进片言、未立片功’。”
婉兮定定凝视傅恒:“傅大人说,岳钟琪究竟怎么了?”
“是他老了么,如今年过花甲的老人,已经再不复当年大将雄风?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还是,他被先帝时遭弹劾、下狱,几乎一死的经历,已经磨平了他的智慧和勇气?”
傅恒微微皱眉。
婉兮摇头:“依我看,都不是。”
婉兮轻轻扶住楼顶巨石砌起的矮墙:“他是汉人,我也许比傅大人你更明白汉人的骨气。他是岳飞的后人,纵然年老,他也绝不想辱没了先祖的声名,叫人对岳飞的后人失望了去。便是先祖的荣光,他也会马革裹尸还!”
“他是汉臣,他天生的骨气、他从小经受的教育,也不会容许他终于获得起复的机会之后却踟蹰不前,白白又浪费了这个良机。他会拼了他的命,在这样的高龄,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也要保全他这一生的军功了去。”
傅恒缓缓点头。
婉兮轻轻叹口气:“可是他没有,他竟然在四川片言未进、片功未立,傅大人想过没有,他是不是受到了排挤和不信任?他心下是否有与我一样的愤懑和不平?”
三卷225、风波()
2更
傅恒心下也是跟着微微一动。
前朝之事,他比九儿了解得更清楚,故此这会子九儿一说,他便已经全都明白了。
岳钟琪本是雍正时功勋盖世的大将,岳钟琪之父也为四川提督多年,故此四川民情都在岳钟琪指掌之间。
只是雍正朝时,有一股汉人反清势力,因岳钟琪是岳飞后人,故此投奔而去,鼓动岳钟琪反抗朝廷。岳钟琪将曾静交给朝廷,其后引发吕留良案……岳钟琪本想表达对朝廷的忠心,却反倒因此引起了朝廷的怀疑。
岳钟琪因此渐渐失宠,满臣为首的鄂尔泰趁势弹劾。张广泗又是鄂尔泰一脉,故此一并参与弹劾。岳钟琪夺官、下狱、判死、罚银七十万两!
如今大金川战事起,与岳钟琪同在大金川的,偏偏就是那个鄂尔泰一脉的、弹劾过岳钟琪的张广泗!试想,这二人在金川如何能和睦相处?
况且张广泗自己也善于用兵,曾在广西平息苗乱,张广泗自然希望四川军功属他一人,他如何肯听岳钟琪片言?
如此在两军阵前人心不合,如何还能取胜。
傅恒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婉兮终于转身,含笑点头:“傅大人出身满洲贵胄,难免无法理解汉臣的处境。可是我先祖好歹跟过耿藩,知道耿藩虽未曾参与三藩之乱,却不得不因为‘逃人法’而自尽的苦楚……故此我才多说了几句,希望傅大人能明白。”
“汉人有骨气,汉人从小受的教育都是忠君报国、死而后已。故此只要傅大人能摒弃满汉之分,能充分信任、放权给汉臣,他们必定会还给傅大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婉兮轻吸一口气,上前忍不住轻轻按了按傅恒的手臂。
“傅大人……说句私心的话,我真不希望傅大人会赴金川。那是泥沼,皇上对讷亲尚且如此,倘若傅大人也无功而返,皇上只会更为震怒。傅大人你终究才二十七岁,终究从未经历过战阵……”
“故此你若去了大金川,也并无能力独自来赢下这一役。你唯有倚仗岳钟琪,只有岳钟琪才能在四川替朝廷、替傅大人你平息这一场叛乱。”
“故此,傅大人必须先得岳钟琪之心,否则傅大人的下场,不会比讷亲好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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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也点头,“先帝时,岳钟琪征讨准噶尔,金川各地土司都派兵随战。故此大小金川的土司都与岳钟琪颇有私交,甚至认岳钟琪为‘恩公’。”
“九儿,你说的没错,大金川之役,胜负全在岳钟琪!”
听得傅恒这样说,婉兮心下更是安定了许多。她含笑回眸:“那傅大人说,我今儿还请了阿桂的福晋,又所为何来?”
阿桂刚被急招回京,送刑部议处,已大金川前线,仿佛已是一枚失了用的弃子。
傅恒却微微眯起眼来:“他刚从大金川回来,并被人弹劾‘勾结张广泗,蒙蔽讷亲’,显然已是被裹进了那一番人心不合里去。他曾在风波中央,他便对那些人心的纠葛知之最详。故此我若能与阿桂长谈一番,必定能捋请大金川真正情形。”
三卷226、坠楼()
3更
婉兮终于放下心来。
“九爷,尽知我心。”眼波随夜风上扬,遇月光而定。
一声久违了的“九爷”,登时叫得傅恒热泪盈眶。
“九儿!你终于,又肯叫我旧日的称呼。”
婉兮也是点头,眼中何尝没有泪意。她只是尽力地笑:“可就算如此,却也不敢保证九爷能全身而退。”
婉兮瞪去泪意,抬眼望住傅恒。
“这三座高碉刚建好之时,皇上带我来看,言语间曾经说起过讷亲的进兵方略。皇上直言二字‘愚蠢’。因这二字,便一笔抹杀了十三年来,皇上对讷亲的‘第一施恩’。皇上又说讷亲刚愎自用,只运筹帷幄,从不肯亲赴前线;身在四川,却心还在朝堂。”
婉兮逼近一步,抬眼静静望住傅恒。
“那九爷,你怕死么?你是否也要与讷亲一般,只坐在帅帐之中,从不肯身先士卒?”
傅恒微微一怔。
婉兮垂下头去,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物件儿,映着月色,举到傅恒面前。
傅恒一见便怔住。
——不是别个,竟然就是婉兮当年绣给他的那个熊瞎子荷包!
当年这个荷包被他姐姐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