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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时,彼一时也。那会子我将要赴金川,说句难听的,当真生死难卜。若不能战胜,便是讷亲都能被皇上问斩,我又有何特殊?故此令主子才有那样一说。”
“令主子是怕我会死在大金川,这才叫我给傅家多留一条厚。令主子也是怕你们留在京师替我担心,想着多一个孩子给你,也能分分你的心。”
兰佩咬住嘴唇,也是点头。
傅恒黑瞳不转,“可是我不是平安回来了么?非但没有走讷亲一般的旧路,甚至回来之后获皇上特恩重赏,如今已是光耀全族。这会子,你还提那旧事作甚?”
傅恒甚至眼波一冷:“难道你是怕我这会子,还能惹下杀身之祸,命不久矣?”
傅恒最后这句话说得实在太重,兰佩急忙站起,急切道:“九爷!妾身绝无此意!妾身若有半点这样的心思,便叫妾身天打雷轰!”
傅恒心下也并不舒坦,这便伸手过来拉住了兰佩的手,安抚地拍拍:“也是我吃酒吃多了,口无遮拦,你别与我一般见识。”
兰佩坐下,泪珠儿终是忍不住落下。
她盯着自己的攥得紧紧的指尖儿,急急道:“九爷说得对,都是那么久的事了,妾身何苦还提起?其实不是妾身有心,而是妾身日前进宫给令主子请安时,令主子问起来的!”
此时此刻,她眼前总是不由得浮动起姐姐在御花园堆秀山前的眉眼,耳边轰鸣着的都是姐姐彼时的那番话。
是啊,四五年了再无所出,她又如何能保证九爷的心和身子还在她这里?
得借令主子再要个孩子,得借令主子叫九爷的心和身只能在她这里……
她也是女子,她也自私。再说她本来就是九爷的嫡福晋,九爷原本也该如此待她。不是么?
那一颗心便横了下来,她坚定抬起眼来,迎上九爷的眼:“令主子摸着妾身的肚子问,是不是还记着她的话,是不是已经有了孩儿?”………题外话………
还有。
三卷352()
傅恒长眸倏然扬起。
“令主子问起?令主子这样好端端的,为何要旧事重提,在这会子偏要问起此事?”
兰佩心下也是一惊。
九爷此时虽只二十八岁,却已是当朝首辅。朝政与军事的双重锤炼,已经叫他变成了异常敏锐之人。她今儿这话若不能自圆其说,便反倒会成了两夫妻感情裂痕的开始。
她不敢不小心从事钤。
垂首强自镇定,在心下努力几回,终于还是说:“那天妾身进宫,本是向令主子禀告闻杏姐姐在二哥府中的情形的。自闻杏姐姐出宫,令主子无一日不记挂着,妾身便不想令主子着急,这才进宫去。”
“说起二哥那一个月间只陪着闻杏姐姐一个,令主子这才展颜而笑,并且笑说,怕是十个月后,闻杏姐姐将有了自己的孩子呢。洽”
兰佩说着微微一顿,悄然抬眼去瞄傅恒。
见傅恒面上平静下来,她心下这才一定。
“因说起闻杏姐姐可能有孩子,故此令主子才想起当日嘱咐咱们的话吧。况且九爷也知道,令主子进宫这些年来却始终没有生养,她便格外喜欢孩子。便是宫里如四公主一般的孩子,虽然不是亲生,令主子也如亲生的孩儿一般宠爱着。更何况是九爷与妾身的孩子呢……她便比咱们自己更记挂着,总是希望咱们能多生下几个孩子来,也叫她放心。”
兰佩的话说得合情合理,终究叫傅恒缓缓阖上长眸。
兰佩没说错,九儿因为自己不能生养,这便极为喜欢小孩子。更何况是他的孩子呢……
便是因为这份喜欢,又何尝不是证明,他在九儿心中的地位,依旧是特别的。
便是不能与皇上相比,可是却也高于九儿自己的兄长去。便是她亲侄儿,她也并未如此牵挂。
想到这里,他还是情不自禁目露温柔:“……难为令主子还记挂着。你呢,又是如何答?”
兰佩终于松下一口气来,心下代之而起的是小小的雀跃。
“不瞒九爷,令主子的话当真是问住了妾身去!妾身自然还没有孩子,可是想如果据实相告,那岂不是不将令主子彼时的话放在心里?咱们当奴才的,这话总不适合。”
兰佩垂首,妙目黠光微微一闪。
“故此……妾身便斗胆说了个谎。妾身说自己,呃,已经有了。只是月份还小,尚未显怀,故此叫令主子还瞧不出来而已。”
傅恒不由皱眉,霍地起身,转身便朝外去。
兰佩惊得急忙跟着起身,小步跟上来扯住傅恒衣袖。
眨眼之间,已是珠泪轻坠:“九爷!九爷我知道你是恼我与令主子说了谎……妾身竟然有天大的胆子,竟然敢诓骗令主子,当真是该死……”
“可是九爷,九爷啊,令主子那晚那样殷殷的嘱托,妾身如何敢说,九爷事后并未放在心上。大金川临别之前,九爷将的时光和心思都放在拜访阿桂,了解大金川当地军情上,几乎每个晚上都是宿在书房里,以便研究舆图、战策,并未与妾身同房呢……九爷,妾身若说了实情,令主子如何能不失望啊?”
三卷353()
兰佩的话,字字如钉,敲在傅恒心上。
是啊,他如何忍心叫九儿失望?
即便是九儿希望的是他与别的女人有孩子……便是她这样心愿,他都不忍心令她失望。
若他叫她失望,她便会知道,他这些年其实过得——并不幸福。
即便位极人臣,即便功勋显赫,即便光宗耀祖,即便有兰佩这样贤惠的福晋,即便有了灵儿、隆儿两个儿子——他也并没有世人所以为的幸福啊洽!
可是若叫她知道了,她人在深宫,心下又如何能安泰?
所以他需要强装幸福,他需要让她以为他与兰佩越来越伉俪情深,他要生出孩子来叫她放心钤。
他在衣袖里轻轻攥紧了手,却还是松开,躬身兰佩的肩,将兰佩扶起来。
兰佩缓缓站起身来,心下惊、疑难定。
当然希望是他肯回心转意,却又怕他还是看出了破绽来。
她急急去看他的眼睛,他却垂下眼帘,借着那长长的睫毛,将眼神都关在其内。
他扶她站定,良久才缓缓道:“天色已晚,我也累了。你去拾掇床榻,我先去喂马,稍后就来。”
他松了手,转身便出了门去。
目送九爷背影,兰佩心下便如燎原野火一般,呼啦燃烧起来。
果然对了,姐姐果然说对了……只要是提及令主子,九爷自己便是再不愿,他也还是肯的。
尽管这样想来,她感觉伤了自尊,心下比欢喜更多的是酸楚——可是这点委屈,她咽得下,不是么?
谁让她已然是九爷的嫡福晋,谁让她这些年早已将一颗芳心都系在了九爷身上。
更何况,就算令主子在九爷心上再重,令主子却也已经是皇上的宠妃。便再怎么,令主子也已经绝不可能成为她切实的情敌了去。
能够与九爷朝夕共对、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的人,只能是她。
故此,得失之间,她已掂量得清,何处该取,何事该舍。
心事一定,泪珠儿便自己停了。她忙转身走回内堂去,叫蓝桥和碧海搬来簇新被褥,重新布置床榻。
最后,她想了想,还是换上了几个新装的香袋,压在了床帐四角。
香袋垂下彩色络子,便如她亲手编织成的,五彩的梦。
傅恒独自走进夜色,也未带灯笼,只借星月幽暗之色,独自穿过内宅,走到马厩去。
他的“珠玉”便独在最好的一间马舍里。
他上前亲手抓了一把草料递到珠玉面前。
草都是新的,新剪、新晒的,上头还留着阳光的温暖、草料原本的清芳。
马夫和这府内上下都知道,他虽爱马,但是对这匹马的感情最为与众不同。故此马夫照料这匹马便更是用心,珠玉所受的待遇简直不亚于府里的女主、小阿哥们。
珠玉的眼珠儿又大又黑,在这夜色里静静凝视主人。
其实这个时辰他早吃过了这顿的草料,一点儿都不饿。可是它能感知到主人轻抚在它颈子上的那只手,微微的颤抖。
它便伸了颈子过去与主人主动蹭了蹭,然后张口接住主人递过来的草料,吃得用力香甜。………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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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354()
马夫在旁,看珠玉大口香甜地吃了一口又一口,这便再忍不住,还是走出来躬身行礼,小心地提醒:“九爷,珠玉今儿晚上的草料,已经喂过了……洽”
战马不同于普通用途的马,便是喂草料也都是有定时定量的。更何况是这样一匹陪着九爷参加过大金川之战的战马呢。
若是喂料乱了时辰和用量,那一匹好好的战马可能就会开始贪吃,乱了生活规律,叫战马本身该拥有的警醒,被贪吃给一点点磨没了。一匹好战马也会因此而变成驽马的。
傅恒黯然停下,将手里的草料放回食槽,转眸隔着夜色和马厩一角悬着的摇曳的灯,望着马夫,点头:“是我错了。你提醒得对。”
马夫小心躬身:“九爷若没别的吩咐,那小的就不打扰九爷跟珠玉说话。小的就在这间屋里,九爷有事的话,叫一声儿就行。”
傅恒点头,马夫退下。
傅恒伸手抚着珠玉修长的颈子,看着它朱红色的皮毛即便在幽暗的灯光下,也流光溢彩,如一匹上好的锦缎。
傅恒轻轻眯起眼:“茱萸……茱萸。”
也唯有在这样无人的场合,他才能放肆叫出它原本的名字来。
珠玉也听懂了,更伸长了马颈,凑过来与傅恒耳鬓厮磨。
傅恒揽住珠玉修长的颈子,轻轻阖上眼帘钤。
身在大金川时,他吸取讷亲被皇上赐自尽的教训,身为主帅却不只坐在帐中指挥,而是身先士卒,亲自带兵攻下数座险碉。
那时茱萸便陪他一同冲锋陷阵。
敌人凭借高碉之险,从碉楼顶向下射箭。许多官兵都被射中倒地,他则多亏茱萸速度快、身形灵活,这才避过数次危险。
可以说他那时候能成功带兵攻下险碉,茱萸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知道朝廷尽管在大金川耗时两年,耗费银子数以千万计,可是皇上和朝廷想要的不是赶尽杀绝,还是要在当地平定人心,叫土人不再反叛即可。所以他在当地每攻下险碉,并不虐杀当地土人,甚至嘱咐手下要善作安抚。
他在大金川整个战役中,只亲手杀过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一箭射中了茱萸的颈侧!险些就射在大血管上,兽医都说茱萸的命怕是保不住了,还劝他别让茱萸再受罪,亲手送茱萸早些走吧……
他听罢便提了佩刀,却不是走向躺在血泊里,已是窒息的茱萸,而是走出了大帐,走到了那土人面前。
那土人看他年轻,又生得面红齿白,怎么看都不像武将,更想不到是朝廷的主帅。故此目光之中很有些不屑。
他走过去立在那土人面前,竟是用了当地的土话与那土人对话。
那土人也是惊讶,没想到这个年轻主帅到大金川来不过两月,竟然就已经学会了他们的话。
傅恒面无表情,淡淡说:“本经略自来大金川,无不施宽仁之法。只要你等伏法,重新归附朝廷,本经略一改既往不咎。”
“甚至就算你今天射伤的是本经略亦无妨,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射伤了本经略的茱萸!”
对方没听懂他的意思。
傅恒陡然举到,凌空劈下!
那土人的头被劈成两半,死不瞑目倒下。
傅恒仰天望向清冷月色:“我傅恒可以死,茱萸不可以。”………题外话………
咳咳,古代这包办婚姻真的害死人呀,嘤嘤。皇上潜邸里那十个女人都是雍正给挑的,符合雍正的审美,未必符合乾隆自己的审美;九爷这边的也是如此呀,所以才会有这样多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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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卷355()
心绪万般翻涌,心神却也还是要从遥远的大金川回到眼前。
心绪便也平定下来。
他又轻抚了抚茱萸的长颈:“天晚了,你也该睡了。”
松开手,不去看茱萸留恋的目光,他毅然转身,朝着正房走回去。
正值七月,万草生花,便是房檐下暂时用不上而堆在一边的花盆里,也不知什么时候生了野草。前些日子看还是小小一根绿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