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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地又是伸过手来,攥紧了她的小手:“小丫头,你也好好顾着你臂上的伤。”他说着又解下自己的荷包,又塞给她:“那药膏子你每日晨昏都用一次。”
婉兮攥紧了荷包,垂下头去。
四爷又想了想,从自己袖口里又抽出一条丝帕:“用这个裹伤。你原本那条太粗。”
毛团儿已是忍不住冲上来:“主子咱们快走吧!再不走,主子这一身的物件儿都要解下来留下了!”
12、称兄()
四爷还是走了,婉兮呆呆立在花田里遥望许久,终于看不见了。
她将那白玉的葫芦坠儿在掌心里攥得生疼。玉质生温,可却温暖不了她那一刻轻袅如烟的怅惘。
她转身回客栈去,小心将本地一些风土人情都嘱咐给那家丁。却听窗内一声轻唤:“九儿。”
婉兮忙挑帘子进去,却见九爷竟然已经从炕上坐了起来!在她脑海中一直红头胀脸的少年,这一刻脸上虽然还有点红,却已经散了肿,露出一张清俊的容颜来。
此时他穿一身青金色箭袖坐在炕上,腰上系着玉白的丝绦,手上盘着一挂白砗磲的念珠,整个人蓝白相映,说不尽的清隽俊秀。
一个男孩儿家,生得是面滑如玉,红唇如珠,竟不输给女儿家的面相。不过却不阴柔,那一双剑眉配了星眸,光华灼灼。
婉兮怔住。
九爷便笑:“怎地,不认识了?还是多亏你的偏方,睡过一晚,我竟几乎全都好了。”
婉兮这才放下一颗心,连忙蹲身道喜:“恭喜九爷。”
九爷哼了一声:“你是我救命恩人,还这么客套?更何况咱们还有个‘重九之缘’!不如咱们换个叫法,你也别九爷九爷的叫我了。”
“那叫什么?”婉兮眨眨眼。
“叫九哥。”他笑意吟吟。
“我可不敢。”对着九爷,婉兮轻松许多,“再说我可不敢当九爷的救命恩人,因为九爷的伤原本就是我弄的。”
“那你反正欠我的,那就依了我。”九爷一片腿儿从炕上下来,长身玉立,走到婉兮面前。
原来也这样高。
婉兮转了转眸子:“你比我大么?”
两人各自序了年岁,婉兮倒没想到九爷果真比她大,今年已十九了。只是因着出身富贵,少知人间疾苦,于是气质上倒天真烂漫,看着倒如同比婉兮还小似的。
“你输了,快叫九哥!”九爷竟兴奋地拍掌。
婉兮吐吐舌:“当人兄长,就欢喜成这样?”
九爷扬眉:“可不!你不知,我在家最小,兄弟里头我排第九,上头还有两个姐姐,我镇天就叫人家哥哥姐姐,还没有人叫我哥哥呢!”
婉兮只能莞尔,“行,那便叫你得逞一回。九哥在上,小妹这厢有礼了。”
九爷欢喜得上前一大步,便自自然然捉起了婉兮的手:“好妹妹~”
婉兮面上一热,急忙抽回手来:“四爷嘱咐叫你留下养伤。你既已经见好了,是否也要追随四爷,这就南归?”
九爷扬扬眉:“南归?”
婉兮抬眸望他:“你们二位……不是江南人士么?”
九爷笑起来,晃了晃头:“你这么觉得?”
婉兮点头:“都说江南人士腹有诗书气自华,你们二位皆是如玉的人品,想来如是。”
九爷没承认也没否认:“你不告诉我们怎么逃过选秀,那我就也不告诉你我们是哪儿的人。反正,你很快就知晓啦!”
13、骂槐()
“嗤,我可不要小气的哥哥。”婉兮嘟了嘴,背过身去。
九爷便笑,忽地扶住额头,噗通便晕倒了。
婉兮惊得哪儿还顾得上生气,赶忙奔上去查看:“九爷!可还是蜂毒未祛?!”
只见他忽然眨眼一笑,伸手就攥住了婉兮的皓腕:“吓你的~你再生我的气,说不定我血里的蜂毒就又翻涌开,那我真的会晕过去~”
“耍赖。”婉兮无奈,只得扑哧儿笑开。
挨着这样近,她的发丝被呼吸撩起,几乎都擦到他面颊。他便不觉收了笑,歪头怔怔凝视着她。
婉兮也忽觉气氛微妙,便忙看他一眼:“怎了?”她忙抹一把脸,以为是哪儿脏了。
他目光幽幽,声音更是幽幽:“我不走。”
“嗯?”婉兮眨眨眼:“缘何?”
“我要留下来多逛些日子。”九爷黑瞳轻转,化作热烈:“要你陪着!”
婉兮哑然失笑:“你……难道是正好趁机躲过念书?”
他耸耸肩:“既然说到这儿,我便问问你:这周遭可有人卖地?”
婉兮不由得下意识向后挪了挪,脸上的笑全散了:“你问这个干嘛?”
九爷也留意到了婉兮的严肃,便也同样跟着严肃起来。不过随即还是故作轻松地笑笑:“当然是想买地喽。这是京师左近,距离天子脚下不远,在此安田置产是笔不错的买卖。”
婉兮秀眉微蹙:“你别沾这个,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九爷点漆似的黑眼珠打了个转:“怎么说?”
婉兮叹口气:“还说你们不是江南人士?也只有那隔着远,才会不知道这附近的田地,绝对不可买卖。”
婉兮走到窗前,望向窗外:“京师左近都是旗田,是朝廷赐给旗人的口粮田,朝廷严令,不准买卖。而这附近就更是皇室庄田,你若敢碰,祸及九族!”
九爷倒没那么紧张,只是扬了扬眉:“可是一路走来,倒也见过不少私下转让的。”
“是有。”婉兮秀眉微蹙:“有些旗人家道败落,只能私下变卖旗田,图一口饭吃。”
九爷便笑,上前捉住婉兮手腕:“瞧你的样子,就是知道哪家有卖的!你别担心我,我既然敢买,就有法子避过朝廷盘问。好妹妹,你务必帮我联系联系。”
。
婉兮离开客栈,已过午时。
走过街口,她略作迟疑,还是走向周家。
此前拿五妞做借口出门来,结果昨天失血,今早又早早送行,竟耽误了。
她走到周家门口,还没等敲门,就隔墙听见里面正有人扯着脖子叫嚷。听那声音是五妞的嫂子孟氏。
“没错,旗人家的姑娘是尊贵。别说小时候在家不必敬兄嫂,连爹娘也不用跪拜。即便是外头遇见朝廷官员,也是不必跪的。”
“在家里,一日几顿,姑娘你都是跟爷爷、奶奶同桌坐着吃饭。我个当媳妇的不但没资格上桌,还得站在地下伺候着姑娘。”
“说来说去,姑娘们这么尊贵,还不都是因为都要应选,说不准就当了娘娘,最差也成了官女子呢!”
“可是五姑娘,你现在却已不同往日,你现在已被宫里的主子撵回来了!你不但毁了自己,你更是已经毁了咱们家!”
14、磋磨()
婉兮听得皱眉。
整个周家却一片鸦雀无声,竟没个人出来规束、劝解。
婉兮可以想见,五妞定是独自躲在屋里哭。
婉兮秀眉微拧,推门便走了进去:“嫂子这是做什么?”
孟氏一向彪悍,在家里当家不说,在邻里之间也颇有些恶名。听见有人这么说话,她拧头就瞪向门口来。却因见是婉兮,面上好歹收敛了些。
“哎哟,原来是九姑娘。”
婉兮父清泰任职内管领,乃是负责这一片蜂田蜜户的五品官员,周家便在清泰辖下,孟氏不敢不客气。
婉兮走进来,自己关严了门,径直走到孟氏面前,目光泠泠盯着那一脸横肉的妇人:“嫂子既知五妞现为官女子,便该明白她现在只能受主子责罚。官女子犯错,宫里的娘娘都不可打骂责罚,统交内务府,由内务府官员审问了,奏请皇上之后才能发到慎刑司。此时怎就轮到嫂子你张口就骂了?”
“怎么,难道嫂子觉着自己身份竟已高贵过宫里的主子们去了不成?”
孟氏脸上一红一白:“九姑娘说的自然没错,可是我们五姑娘现在是被撵回来了!被宫里撵回来的姑娘,谁家敢娶?还不是要一辈子赖在娘家,要我们这当兄嫂的养活一辈子?”
“况且,别说婚嫁,这里里外外还有多少双眼珠子,明里暗里监视着她!她是在宫里主子身边伺候过的人,宫里怎么能不担心她出来浑说?日后我们家这日子,还怎么过?”
“嫂子也不必说的那么难听。”婉兮心下惊惊地跳,面上却仍沉静如水:“什么叫被撵回来了?五妞在宫里也未犯什么规矩,不过是眼疾看不清东西罢了。宫里送回来也只说是叫回家养病。按照宫里的老例儿,只要得用的,本主使着趁手的,等病好了,还是有机会再召回去的。只要本主儿向皇上和太后讨个恩典罢了,到时候五妞还是高贵的官女子。”
孟氏却不服气,眯了眼冷笑一声:“九姑娘年纪还小,未经引见,还不知宫里都是什么规矩,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五姑娘眼疾?那就真真笑话儿了,谁不知道咱们姑娘最是眼聪目明的。再说从送回家来那天,哪里就有看不清的东西了?”
“是没明说犯了规矩,可是这不明说的才是最难测的。若是明着犯了规矩,好歹还能交内务府给个说法,这不明不白给推说了个眼疾,那就才真是犯了主子的大忌——这样的女子,本主儿怎么还犯得着向皇上和太后讨恩典,何必还给召回宫里去?”
“那也轮不着你这么磋磨我!”窗内五妞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们嫌弃我,大不了我一根绳子吊死算干净,也不用你们拿我当丧门星似的!”
“吊死?”孟氏掐着腰冷笑:“说得倒轻巧!姑娘才出宫这么些日子,不明不白就死了,你这不是自己一了百了,你这是要叫全家人都跟你背黑锅!”
15、险恶()
婉兮听见五妞的哭腔里都已带了沙哑,便知她这些日子来怕是日日以泪洗面,心下不忍。
她上前一步掐住孟氏手腕,却是压低了声音:“嫂子看得明白!只是嫂子既知五妞出宫出得蹊跷,又知这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便该知道五妞出不得事。”
“嫂子今天高声大嗓说了这么许多,墙外必定有人都听了去;回头嫂子这再逼得五妞当真上了吊,嫂子你这又是在护着一家,还是害了你全家?”
孟氏一惊,忙闭严了嘴。
婉兮这才松一口气,手上的力道便也放轻:“嫂子听我一句:日后若想自保,千万管住了这一张嘴。不但五妞要安安静静,什么话都不要与外人说;你这当嫂子的更要提点着全家谨言慎行。唯有如此,宫里才能放下心,那你们一家便也无虞了。”
孟氏喏喏地去了,婉兮这才推开五妞的门。
果然,五妞的眼已是哭肿了。发丝蓬乱,衣衫也满是狼狈。
婉兮轻叹一声:“从宫里出来的人,本是最懂规矩的,我本想向你学着些,却没想到你已邋遢到如此地步。怨不得连你嫂子也敢踩高踏低,打算干脆逼死你。”
五妞一把抱住婉兮,便是嘤嘤哭出声来:“我在宫里受的委屈……我不敢说,也没人说。本以为回到家来,好歹是娘亲老子,却没想到他们比宫里的人更狠心,拿我当丧门星似的看。我竟是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因此毁了他们想要借着我光耀门楣的迷梦去罢了!”
婉兮垂首,也自叹息一声。
也是,家里的女儿若生得半点标致,家里的人便免不了生了些妄念。出一女而荣一族,本就是多少人心心念念的巴望。
“你既已出宫,便忘了那些。总归安安生生熬过这些时日去,将来谋个如意郎君嫁了就是。总好过在那红墙之内,熬成白发宫女。”婉兮拍拍五妞的手,软言安慰。
五妞抹一把脸,上下打量婉兮:“你这脸上的红……倒不似去年那么重。”
去岁婉兮本该和五妞一起参与引见,婉兮同样还是在引见前一个月招惹了蜂子,五妞与婉兮交好,私下便也是知道的。
婉兮也自叹息:“可不。”
“那你今年,岂不躲不过了?”五妞忘了自己的难过,反倒替婉兮忧心起来。
婉兮点点头:“我本是尽力一试,却也不想连累家人。去岁躲过便躲过了,今年既然躲不过,便不能拿我全家当了陪绑。”
五妞的泪便又来了,她紧紧捉着婉兮的手:“惟愿你不被留用。若是被留用,岂不又要重蹈我的覆辙?九儿,宫里的主子们个个花容月貌之下,都藏着颗颗蛇蝎之心。咱们这些进宫当奴才的,哪个都是被她们攥在掌心儿里的棋子,没有一时一事归咱们自己做主的。所以,九儿,你切切记住我的话,只要有万中取一的可能,也万勿被留用!”
16、中宫()
内廷,长春宫。
总管太监赵进忠半躬了身子,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