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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就连这话本子本身,咱们也还无缘看个囫囵个儿的,就这么零揪着,难以猜透他接下来忽然写出什么来了。这便有些不好了,叫咱们太过被动去。”
婉兮说到这儿微微沉吟,也是小心拿捏着字眼儿。
“况且……伦珠意外发现,这话本子上竟然还有傅二爷的嫡次子明义的诗去……这话本子上的笔迹啊,咱们都认得出,那是翠鬟的。这自然是翠鬟亲笔抄写了才给咱们看的,这是她的孝心,可是却也叫咱们干脆看不出究竟谁才是写书的人去了。”
玉蕤心下也是一跳,“姐是担心,这话本子是傅家流出来的,甚或就是明义写的?”
婉兮点点头,“虽说傅家一切有九爷做主,我倒不担心。可是终究傅二爷家因为玉壶的事儿,与咱们尚有芥蒂,这明义是什么时候儿私下结交了翠鬟去,或者说是为了什么结交翠鬟去……咱们便不能不多留神些儿。”
婉兮说着也是叹口气,“咱们倒不打紧,想如今便是傅二爷那嫡福晋再怎么着,也已经没本事伤到咱们;可若是她想因此而殃及池鱼,那岂不坑害了翠鬟这丫头去么?好歹,翠鬟进宫来与咱们相处一场,咱们便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丫头一脚踩了进去。”
玉蕤深深吸一口气,“姐说的是。不瞒姐,我私下里问了翠鬟,她说已然得了后头新出的章回了……只是对那书究竟是谁写的,便是当着我的面儿,她也一直守口如瓶。”
“叫姐这么一说,我心下便更是打鼓了。她既然怎么都不肯说,那这书便不是从宫外得来的那么简单,怕就是与宫中有瓜葛的人给她的;况且她果然又得了后头的新的了,那便更加证明,那人的确是有法子进宫来,或者方便送东西进宫来的!”
婉兮点头,“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你这回耐些心下来,好好查查这个来源。”
婉兮挽住玉蕤的手,“只是你也别忘了,翠鬟终究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儿。你问她这事儿,总归委婉些,别吓着了她。”
玉蕤心里揣着这个事儿,却也记着婉兮的嘱咐,没有贸然行事。
她在心下想了好几日,暂且按兵不动。
这日英媛进园子来请安,玉蕤没想到,英媛竟然也提到了翠鬟。
“……阿哥爷说,前些日子倒是在阿哥所门前见着了翠鬟。倒是不知道翠鬟是否是奉了姐姐或者令娘娘的旨,去阿哥所办什么差事。不过总归啊,便是内廷主位叫人去阿哥所传话,也都派太监去就是了,倒是极少有叫年轻的官女子独自一人儿去的,这有些不合规矩。”
英媛抬眸盯了玉蕤一眼,“阿哥爷说,这若是平常,他便要告知宫殿监查问了。可因为翠鬟是姐姐您位下的官女子,阿哥爷便守口如瓶。却嘱咐我一声儿,叫我进园子来给姐姐知会一声儿,叫姐姐心下也有个数儿,别回头再叫旁人给捅了出来。”
英媛左右看看,压低声道,“终究彼时不止阿哥爷一人看见,阿哥爷身边儿还有六阿哥同行呢,六阿哥便也看见了。况且还有阿哥所里其他的阿哥们呢,此外还有那些太监们……”
玉蕤一颗心更是险些从嘴里跳出来。
之前令姐姐担心一个明义就罢了,好歹明义只是大臣之子,便是傅二爷的儿子、孝贤皇后的侄儿,却如今职衔也不过是个武六品的上驷院侍卫,还不打紧。
可是这会子叫英媛一说,这翠鬟竟然是与阿哥所瓜葛起来了……这还了得!
这会子永琪不在京中,已是随驾谒陵去了。
玉蕤小心平复心情,不想叫英媛也瞧出什么来,便只垂首笑笑,“原来是那事儿啊。五阿哥是误会啦,是我叫翠鬟去的。翠鬟去,还能是为了谁呢,自然是为了十一阿哥永瑆呗。”
“十一阿哥虽说后来是给了舒妃抚养,可是好歹从小都是在永寿宫里看着长大的,跟咱们宫里情分深。有时候儿令贵妃主子忙不过来的时候儿,便嘱咐我一声儿,叫我找个人去瞧瞧那孩子短什么、缺什么不。”
“我要是叫个太监去呢,总觉着太监毛毛愣愣的,不够细心。还是叫个官女子去瞧瞧,这才细致妥帖些,不是么?”
英媛便也笑了,“定是如此,我与阿哥爷也是如此说呢。”
玉蕤悄然凝视着妹子,“照你瞧着,五阿哥这话儿是单与你说的,还是与愉妃也说过了?”
英媛这便红了脸,垂首道,“阿哥爷说,这话儿自然是独个儿与我说的。终究翠鬟是姐姐您位下的女子嘛”
玉蕤这才悄然松了口气,促狭地推了推英媛,“哎哟,那我可要恭喜妹妹了。如今五阿哥真是长大了,这便有些话儿都不与娘说,却只与媳妇儿说了……那岂不是在他心里,你便渐渐比愉妃还更要紧了去?”
玉蕤故意说着小时候儿的儿歌,“那歌儿怎么说的来着?哦,大公鸡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英媛一时羞得满面通红,忙滚在玉蕤怀里,不依地磨蹭,“姐姐……姐姐再说,那小妹当真无地自容,以后便都不敢踏姐姐的宫门啦”
玉蕤抱住妹子,轻声道,“我啊,是真心真意替你欢喜呢。终究咱们都是出身包衣,你便得五阿哥的宠爱,此时的身份也只能是个格格,别说要在嫡福晋之下,更连个‘侧’字都不敢得。我是为你委屈,总忍不住心疼你啊。”
英媛便也回抱住玉蕤,也是轻轻吸了吸鼻子,“姐姐的提醒,小妹心下自然明白。我跟胡博容前后都为阿哥爷诞下了孩子,可是我们两人的孩子却都没活过几天……哪儿就这么巧的事儿去!不过是嫡福晋在自己尚未诞育嫡子之前,便不准我们生下孩子的吧!”
“也是,她是尊贵的皇子福晋,我跟博容呢,不过都是‘皇子使女’,与人家嫡福晋怎么比呀?我们便是诞下孩子来,可以就还是人家的奴才!”
玉蕤轻垂眼帘,“可是你瞧,你和胡博容相继失了孩子之后,愉妃可曾叫细查了?她又可曾问过那嫡福晋去什么?倒是依我瞧着,她如今还是对那鄂氏极为亲厚。”
“也是啊,对于人家这个当婆婆的来说,只有鄂氏这个嫡福晋才是儿媳妇儿。你和胡博容啊,依旧还是‘使唤女子’。”
英媛缓缓坐直,面上已是挂满了冷笑,“姐姐说的何尝不是?便连进宫请安,或者皇上赐同乐园看戏,她都只是单叫咱们嫡福晋陪着。我跟博容,是永远上不了台面,不会被她放在心上的。”
玉蕤轻叹一声儿,“我原本以为,她便是不看在你们的面儿上,好歹看在你们的孩子的面儿上……你们便没资格当她的儿媳妇,可是你们的孩子终究是她血脉相连的孙儿、孙女啊!孙儿孙女前后脚地夭折,难道她就不心疼么?”
英媛离去,玉蕤将这些话全都禀告给婉兮。
婉兮静静点头,“永琪就是永琪,历来做事都要比旁的皇子更沉稳一些。便如这回,他选择将翠鬟的事儿告诉给英媛,而没有说给愉妃,这便是他比他额娘都更高明之处。”
“若此咱们自是承了他的情;而英媛又能感受到永琪的宠爱,便是在咱们面前,也只会为永琪多说好话。这便于公于私,对他而言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玉蕤也是点头,“我冷眼瞧着,我那妹子自是因此而对五阿哥更加情根深种。情是迷障,我原本担心从她那儿怕是得不到五阿哥什么有用的消息去;不过啊,多亏五阿哥还有愉妃这么一个额娘,英媛便是与五阿哥情深,心下却也对愉妃颇有芥蒂。”
“心有不平,便总想倾诉。我忖着便是英媛不会说五阿哥什么,可是好歹咱们能从英媛嘴里听见愉妃的消息,那倒是也够了。”
婉兮点头,“你也别难为着英媛,终究她是夹在当间儿的。咱们便也不必跟她问五阿哥的事儿,只问关于愉妃的就也够了。”
玉蕤点头,一偏首,还是为了翠鬟的事儿涌起愁闷来。
“……原本以为那话本子牵连到了明义,已是够要命了,这回竟被人瞧见她是去了阿哥所!这个翠鬟,我怕是要提前设法送她出宫了。”
婉兮想了想,“既然事已至此,你便将她叫来,咱们索性当面将话问清楚了吧。”
翠鬟被带到婉兮寝殿,见殿内唯有婉兮、玉蕤两人,暖阁的隔扇门都关起来了,她心下已有觉悟,这便跪倒在地,两肩簌簌不停。
玉蕤先翻开了那话本子,指着上头明义的那首诗问,“我也几番番问过你了,这话本子是谁写的,是打哪儿来的,可是你总不肯说!你好歹跟我一场,我也没将你当奴才看,只把你当成自家小妹一般,我便也没舍得难为你,不说就不说了。”
“可是你这话本子上头,怎么会出了孝贤皇后二哥、傅清傅二爷家的二阿哥明义的诗来?那我就不能不问清楚了!你若聪明的,便照实与我说了,管什么我都能担待;可若你还是嘴硬,到时候儿若是反倒闹出什么来,那我便也保不住你了!”
翠鬟一听就吓傻了,惊愕地望住那首诗,“孝贤皇后的侄儿?明、明义?谁,是谁呀?”
“他的诗怎么会在,在这话本子上头?”
翠鬟这模样儿叫玉蕤也是一愣,回头与婉兮对了个眼神儿。
婉兮轻轻点头。翠鬟这模样儿,不像是做戏,怕这里头果然是有些缘故。
玉蕤冷着脸将话本子递给翠鬟,“你自己看!那还是你自己的笔迹,便分明是你自己一笔一划亲笔抄写下来的。你怎会不认得?”
翠鬟吓得两眼落泪,“回主子,奴才是真的不认得。这话本子的确是奴才亲笔抄写下来的,可是彼时奴才也只是见原本那样稿上头也有这样一首诗。因这话本子没有刊印本,原样儿也是手抄的,故此奴才也分不清这竟是后来有人格外题写的,还是原本应该是那书里就该有的……故此,这才依样画葫芦,也在一模一样的位置,一式一样递给抄录了下来。”
“可是究竟这诗是出自何人之手,奴才是半点不知啊!”
听翠鬟如是说,婉兮便也缓缓道,“若原样儿里,那诗也出在边角这个位置,那倒是像有人格外写的题注,未必是写书之人的手笔了。”
玉蕤听着,这便也稍微松了半口气;可是后头那半口气反倒更高高儿地提到嗓子眼儿了。
“既然这话本子未必与明义有什么牵连,那便唯有与阿哥所的牵连了!翠鬟,你在宫里好歹也伺候满一年了,你该明白,这事儿若是扯上皇子,那只会干系更大!”
婉兮轻垂眼帘,指尖儿轻轻拨弄左边腕上一对儿的“白玉凸雕缠枝花手镯”,“翠鬟,你总该叫我和你瑞主子知道,你去见的是哪位皇子。”
翠鬟已是不敢再隐瞒下去,伏地叩头,“回贵妃主子、瑞主子,奴才去见的,是……是八阿哥!”
听完翠鬟的招供,婉兮和玉蕤也都不由得对视一眼。
玉蕤更是急得将那《石头记》劈头盖脸砸在了翠鬟头上,“你好糊涂!且不说官女子私自与皇子结交,已是犯了规矩;更要紧的是,你难道不知道八阿哥今年就要娶福晋,两个月后就要正式行聘了!你在这个节骨眼儿跟八阿哥私相授受,闹出这么一出来,这又成了什么?!”
翠鬟泪落如珠,“回主子、贵妃主子……奴才,奴才自知身份,绝不敢造次。奴才与八阿哥……也从不敢私下见面。算到如今,也不过是去年中元之夜在万花阵见了一面,再就是今年为了这话本子才见了两回……”
“奴才知道八阿哥大婚在即,也知道八阿哥的福晋是两江总督尹继善大人的女公子,那样的身份是奴才仰望都不及的……奴才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更不敢搅扰了八阿哥的婚事。”
玉蕤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斥道,“你先出去吧!先在自己的耳房里呆着,没我的话儿,你便不准出来!平日的当值,也都不用你伺候了!”
翠鬟泪如雨下,却也无言以对,唯有重重叩首,这才洒泪告退而去。
暖阁里,只剩下了婉兮和玉蕤两个人。两人相顾无言,只听得见炕桌上精致的西洋小座钟里滴答的声响。
半晌,婉兮方轻轻叹了口气,“我前儿才说,等永璇大婚之后,咱们与永璇的福晋好歹时常走动些儿。如今,我便收回这话儿吧。”
玉蕤心下也是羞愧难当,“可不是么!我位下的女子,在人家八阿哥大婚之期两个月前,还这么跟八阿哥私相授受的……这事儿若叫尹继善大人知道了,恨还来不及呢,哪儿还能愿意帮衬咱们去!”
玉蕤撩袍在婉兮面前跪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儿。姐,你好歹骂我几声儿!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