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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藻说着止不住地赞叹,“我从前还道,那位写书的先生是怎么想到这样好的主意,是怎么敢给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姑娘这样的风范去;我这会子算是隐约明白些了——说不定那位写书的先生就是因为知道了圆明园的这个故事,这才将现实里本有的真事儿,化用进了他的书里去呢。”
“这倒不是那写书先生自己的首创了,而是化用了现实里的真事儿!”
翠鬟终是看过那书的,这会子听庆藻一提起,便也不由得随之神游而去。
“……八福晋所言极是。那曹先生终究是宗学里的先生,与一班宗室子弟交往极厚;也因为那曹先生自己本就出身内务府包衣佐领,也与内务府许多世家有所往还。而那圆明园都是包给旗人,收得的租子都是入内务府的银库,故此那曹先生必定是从宗室子弟、内务府世家子弟口中听说过圆明园被包出去的事。”
庆藻面上的笑意点点抽去,终是静静抬起眼帘。
“这么说,翠鬟姑娘果然是看过那本《红楼梦》的。”
。
翠鬟这才如梦方醒,自知失言。
可是翠鬟却并未惊慌失措。
唯有愧疚、黯然。
——她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再逃避也总要面对。
她不是没有惊慌失措过,她在自己的脑海里、在噩梦里,早已经惊慌失措过太多回。而当现实当真在面前展开时,她反倒已是平静了。
她静静起身,静静在庆藻面前跪倒。
“奴才听凭八福晋发落……八福晋若想骂几句才能痛快,奴才这便洗耳恭听;若八福晋想要打奴才出气,那八福晋只要不打在脸上,只要不让旁人看出来,那奴才也绝无半句怨言。”
翠鬟的冷静,也叫庆藻冷静下来。
庆藻垂首,指尖儿捻着手珠的穗子,“这么说,外头的那些传说倒并不都是虚的。你在我与八阿哥大婚之前,是当真就与八阿哥相识的。”
“八阿哥必定心下极看重你,才会将那《红楼梦》给你看。他有多金贵那本书,我心下十分清楚。”
翠鬟说不出话来,也只能使劲点头,承认下来。
庆藻便不由得苦笑,“你知道八阿哥与你的这一节,倒叫我想起那书里的哪一段儿了么?想必你心下也想到了——自是宝玉与黛玉偷偷儿一起看《会真记》的那一幕啊。”
庆藻苦涩地闭上眼睛,“……这世间的痴情男子,唯有将最不能示人的禁讳之书,方与自己最为在意之人分享。八阿哥对你的模样儿,真真儿是与那宝玉对黛玉,是一模一样儿。”
翠鬟心下狠狠一颤,面上已是尽数都是苍白了下来。
庆藻攥紧了指头,竭力地笑,不想叫自己失态,“谁是那多愁多病的身,谁又是那倾国倾城的貌;又有谁,才有了那一品夫人的命?我到这会子才推演明白,从大婚以来的种种,八阿哥为了你,当真担足了那多愁多病身去;翠鬟姑娘你娉婷貌美,言行品性倒有贵妃娘娘几分去,自当得起倾国倾城貌。”
“而我呢,好歹也因为婚配皇子,而为我本生额娘赢得了一品夫人的封诰去,那便当说的是我吧。”
庆藻抬眸望住翠鬟。
“呵,呵呵,那咱们三个,倒都算得上是适得其所,谁都不算太委屈了去,是不是?”
。
同是女子,同是十六岁的年纪,谁都是这一生刚刚情窦初开。
便这样地遭遇在一处;而庆藻,更是因为坠马,而遇到那样大的失去……
这一刻的翠鬟只觉惭愧,无颜再为自己分辩半分。
她唯有伏地,“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不知好歹,痴心妄想。”
庆藻用力吸吸鼻子,竭力地笑,“翠鬟,我想过要恨你。外头的那些传言全都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而我坠马那天偏又那么巧,就是你第一个奔出来救我——那便足以证明,我出事的时候儿,你就在左近窥视。”
“便因为这个,我都有太多的理由去相信了外头的那段传言——便如传言所说,就是你,因为恨我嫁与八阿哥为福晋,断了你的梦想去,才叫你心生恨意,在我的坐骑上动了手脚……”
翠鬟黯然紧紧闭住眼睛,“八福晋,奴才自认该死。只是若八福晋当真听信这些传言,奴才死不足惜,却会连累永寿宫里两位主子……奴才不愿主子们被外人编排去。”
“八福晋只要了奴才一条狗命去,奴才愿听八福晋发落,生死皆无怨。”
庆藻也是黯然垂下泪来,“你竟想死?你竟容我要你的命去?”
翠鬟紧紧咬住嘴唇,也是落下泪来,“……奴才这些日子,生与死,又有何区别?”
庆藻听了也是一声哽咽,“我懂了。你是说,你与八阿哥本有情意,可是八阿哥与我成婚,你后来的日子里要眼睁睁看着我与八阿哥一处……你其实宁肯死,你其实那些日子已经跟死了没有分别。”
翠鬟用力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庆藻点头,再点头,“是我拆散了你们……”
“不!”翠鬟落泪,膝行上前,抱住庆藻的腿,“奴才再糊涂,也不至于去这样想福晋。福晋何尝知道这些?福晋自己又何尝能自己决定这一切?”
“奴才若说,只说造化弄人。奴才反倒因为福晋人品,而为八阿哥庆幸……有福晋陪在八阿哥身边儿,奴才已可放心,更愿放手。”
庆藻有些意外,喉头又是一梗,却已是伸手翠鬟的肩头抱住。
“翠鬟……也同样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品,又让我怎么会相信,是你害我?若是你害我,你彼时又何必自己跑出来救我,那岂不是反倒为自己担上了嫌疑去!”
翠鬟终是一声哽咽,哭出声来,“奴才也是该死,彼时心下尚且对福晋有些耿耿于怀,总想知道福晋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这便偷偷尾随福晋,窥视在畔……只是当福晋坠马的一刻,奴才已经来不及多想什么,心内唯有一个念头:奴才决不能叫福晋在奴才眼前出事。”
“否则奴才便对不起福晋,更对不起八阿哥啊……”
庆藻与翠鬟两人相拥而泣。
庆藻哭了半晌,举袖拭泪,“好了,咱们不哭了,都不哭了。这些话说开就好了,后头的事儿,还得咱们都冷静下来,才能商量得明白。”
翠鬟便也收住悲声,抬眸凝视庆藻,“福晋吩咐就是。”
庆藻垂下眼帘,“我也与你说句实话:我倒不怕别的,便是有你与我相争,我若当真想斗,也并非没有法子来制你;可我怕只怕,咱们两个之间当真斗起来,连累的不只是永寿宫的两位主子,更有八阿哥。”
“而一旦八阿哥声誉因此受损,自然有人从中渔利。那对咱们来说,岂不变成了亲者痛而仇者快?”
翠鬟也是用力点头,“奴才和两位主子担心的何尝不也是如此?”
庆藻便将眼角残余泪痕尽数抹去,“……若当真闹到那般地步,那我的身子就也白坏了。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摔了那一下子,便是摔没了将来有孩子的心愿,却何至于叫脑子还不清醒些儿?”
翠鬟一惊,忙含泪劝解,“福晋千万别这样说……福晋还年轻,身子尽管好生调养,将来必定还有机会的。”
庆藻苦笑,“就因为我还年轻,这样一摔才反倒更会摔坏了根基去……翠鬟,我的身子我自己心下有数儿。我与你说这个,不是叫你替我难受,我只是想叫你知道,我现下已是十分清醒。”
庆藻饶是这么说,可还是深深吸了几口气才说出下面这句话:“翠鬟我只问你,你可愿代替我,为阿哥爷开枝散叶去?”
第2432章 92、落空(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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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鬟狠狠一震,高高仰头望住庆藻。
面上并没有半点欣喜之色,反倒更是唯余苍白。
“八福晋缘何要对奴才说这般的话?”
庆藻便也是一颤,忙用力想要拉起翠鬟来。只是拉不动,庆藻便也慌忙下了座来,就蹲在了翠鬟面前去。
“翠鬟你千万别误会,是我一时说得急了,倒叫你误会了不是?我知道便是八阿哥是皇子,可是我今儿对你说这样的话,也是委屈了你去。”
皇子便是成婚,若还留在宫里住着,尚未出宫分府,那便身边儿唯有皇上指给的福晋、侧福晋。而其余官女子出身的,便是生子,也只能如永琪位下的英媛一般,依旧是“皇子使女”,连“请侧”都是不成的。
若能得阿哥爷们的记挂,也唯有在将来出宫分府只有,才有可能为生子的官女子请侧的。可是这一向没有固定的年头,有的皇子可能早,如出继了的六阿哥永瑢,就可直接在宫外迎娶福晋;有的则要晚,便如永珹、永琪,大婚已经数年,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也依旧还在宫里住着。
又甚或……因官女子终究都是包衣出身,“请侧”一事规矩极严,故此便是自己老了、孩子大了,都还没有机会被封侧福晋。有的根本是要等到嫡福晋去世之后,才能将生子的官女子请封为侧福晋——便如和敬公主的三额驸的生母。
庆藻自己说来也是黯然神伤,“朝廷和宗人府自有规矩,我知道我今儿说这话是委屈了你……可是翠鬟,我在此就可与你发誓,若你肯答应,将来进了阿哥爷的门儿,关起门来我自与你情同姐妹。只要是我有的,必定分出来一份儿给你;我必定不叫你受半点委屈了去。”
庆藻握住翠鬟的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庶出?我亲眼见着我生母在家中的种种……我在你面前,又如何好意思再端出什么嫡福晋的架子来?我的好翠鬟,我这么与你说,你可放心了不?”
可是翠鬟还是含了泪,终究毅然摇了头。
“不是奴才计较什么‘委屈’……实则奴才身为包衣佐领下人,能有这样的前程,已是祖宗的造化。再说还有福晋这样好的人……奴才绝不是不知好歹。”
“只是,奴才还是不能答应福晋……是奴才不识抬举,辜负了福晋的好意。”
。
庆藻一声哽咽,便也掉下了泪来。
“你又何苦这样说?我心里早就明白,此事无论你答应与否,我都绝不会怪你。”
庆藻含泪凝视翠鬟,“我知道你是一颗什么样的心。你便是内务府旗下的出身,可是你的骄傲却半点不比我少了去……你不想成为阿哥爷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我何尝不懂?”
翠鬟低头垂泪。
“奴才的骄傲,倒也罢了;总归此时有福晋您这样的人陪在八阿哥身边儿,奴才便再没有什么不甘心的。”
“况且奴才心下还有另外一重考量:奴才在宫里,终究不是孤身一人,奴才既伺候主子们一场,那奴才尚且未能回报主子们恩德万一,便也不能给主子们惹了罗乱去。”
翠鬟眼中的泪光影涟涟,可是在那涟涟里却泛起了一抹冰一样的坚定。
“……奴才终究是瑞主子位下女子,是永寿宫里的人,若奴才就这么成了八阿哥的人,那从前关于奴才与八阿哥之间的事,以及奴才加害八福晋的传言,便更加会传得逼真。到时候儿,又要有多少人去揣度瑞主子和贵妃主子,说是两位主子指使奴才云云。”
“故此奴才,绝不会答应八福晋。奴才谢八福晋抬爱,可是奴才只能拜辞了八福晋的好意去。”
翠鬟说着当真端端正正又要跪倒给庆藻行大礼。
“奴才相信,八福晋是有福气之人,只要耐心休养,身子必定能调养回来;或者奴才说句该死的话:便是八福晋的身子当真调养不回来,凭八福晋慧眼,也必定能为八阿哥选得更合适之人。”
。
翠鬟的话叫庆藻心下既是满足,又是悲伤。
这般又是惆怅,又是愧疚,又是在翠鬟面前自惭形秽。
她便也停不下珠泪来,“翠鬟……你这般,倒叫我羞愧得无地自容。瞧我方才还那般信心满满,以为只要我说了,只要我愿意,那你必定是毫不犹豫就肯答应的。我这会子回想刚刚,都觉得替自己臊得慌。”
庆藻拉住翠鬟的手,“……你又说傻话,说什么我还能给阿哥爷选更好的人去?我为何选你,那其实不是我自己来选你,是因为你早已是阿哥爷放在心里的人啊!若不是你,我便是能选来更多的人,阿哥爷又如何肯放进眼里去?”
翠鬟伏地行大礼拜辞,“若说阿哥爷的心,阿哥爷有福晋一人自够了;那么其余的人便都只为子嗣之事吧,倒不是非得奴才不可。”
“况且奴才本就自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