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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嫔一口气梗在喉间,咕隆隆上下有声儿,她却盯住乐容的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同样都是内廷主位的亲戚,同样都是犯了死罪,同样都是内务府效力多年的世仆……皇上对吉庆和安宁,凭什么却有这样大的差别去?
便她魏婉兮是贵妃,如今又即将临盆;可她也同样是嫔位,也同样曾为皇上诞育过皇嗣的啊!
乐容见忻嫔已然如此,惊得急忙跪倒,“主子千万别气堵了……是奴才多嘴了,事实必定不是如奴才方才猜测的那般!主子好歹顺一口气,说不定当真是奴才想错了。”
乐仪闻声也赶紧进来,跟乐容一起伸手,一个帮忻嫔摩挲着心口,一个拍着后背。
忻嫔这才好容易一口气顺过来,眼圈儿却已是倏然红了。
“皇后娘娘呢?她不是也在宫里么?她难道都没有点口风透给咱们去么?她该知道我对这样的事儿,心下有多在乎,她若能在宫里早些知道,为何不早一步叫我心下预备些?”
乐容和乐仪对视一眼,也都各自黯然。
这位皇后啊,刚刚来她们宫里,亲手挑开了她们主子心头的热火去,可是怎么扭头就回了宫去,便再不回园子来了呢?
乐仪忍不住道,“……还不是皇后主子单独陪皇上回了宫,这便能独个儿伺候皇上去了么?便是皇上都是在宫里、园子里、静宜园里三边儿跑,可是怕皇后也在宫里乐不思蜀了吧?”
忻嫔扬扬眉,便也沉沉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我想复宠,实则她自己就何尝不想呢?她是正宫皇后,如何肯当一个失宠的皇后;况且她还得为了她的十二阿哥考量去啊,若她失宠,即便十二阿哥是嫡子,皇上却也可能不待见了啊……况且她今年都什么年岁了,眼见就快到五十,就快要不能再侍寝了啊,她如今的心急,怕是比我还要甚去!”
忻嫔疲惫地抬起眼帘来,望住乐容和乐仪两个:“你们说得对,她说要抬举我,终究不是只为了我着想的;她是想利用我,斗赢了令贵妃去,她好借机也能分得皇上的恩宠去啊……如今她在宫里,单独伺候皇上,便是皇上回去是勾决罪犯的,有些不吉利,可是想来她也生冷不忌,必定多少都能捞着一晚两晚的去吧。“
“她自己在蜜罐儿里,自是再顾不得我这个水深火热里的。她在宫里,怕早是将我这个人、将她对我说过的话,早都抛在了脑后去……”
乐容和乐仪也是相顾黯然。
乐容哀哀道,“这样看来,便是皇后主子,咱们也都不敢指望去了。”
忻嫔缓缓坐直,“你说的对,在这后宫里,有谁是真心实意为了旁人着想的?不过是互相利用,终究为的还是自己罢了!”
“到如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愉妃靠不住,兰贵人又指望不上,这位皇后娘娘……呵,呵呵,就也算了吧!”
忻嫔如何能忘了,当年她也曾经是皇后宫里的人呢。皇后这些年如何对她,她心里可都记着呢,不过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罢了。用得着的时候儿说得比唱的都好听,用不着的时候儿,谁管你是死是活,不过任着她自生自灭罢了。
忻嫔桀骜抬眸,“……我便谁都不指望了,我依旧只能指望着我自己!我就不信了,凭着我自己,就不能绝地求生,再得回皇上的恩宠去!”
“皇后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从现在起,到令贵妃生完了孩子、养好了身子,中间怎么也有半年去。我就不信这么长的半年里,皇上当真就熬得住,谁的牌子都不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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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十一月,因皇太后的圣寿,以及过年的大小礼仪,该是皇家从圆明园返回紫禁城的时候儿了。
这一年,随皇上正月便南巡,五月回京之后,婉兮一直都是住在圆明园里。到此时十一月,已是将近一整年都没回宫了。
这便想来,当真还是颇为想念呢。
十一月初四日,皇帝亲奉皇太后圣驾,带领后宫,回到了紫禁城去。
皇帝自然是要亲自先送皇太后回寿康宫的,婉兮这便自然朝永寿宫去。
待得回到永寿宫门口,婉兮自己还没等掀开轿帘,却先听见玉蕤一声轻呼,“哎哟……怎么还搭着架子呢?这叫咱们怎么进门儿?”
婉兮心下也是纳罕,这便轻轻叫了一声玉蝉。
玉蝉却也犹豫了一下儿,这才挑起轿帘来,却横着站在轿子门口儿,故意挡着婉兮的视线,轻声道,“……想来是皇太后圣寿的缘故,便是历年都会在宫里搭彩门、挂彩子。主子可还记着,咱们宫门每次都是要跟着张灯结彩去呢。”
婉兮虽说点头,却也情知有异,这便故意偏开了视线,朝外去看。
这一看,便连婉兮都有些意料之外了。
——原来永寿门前是搭着架子的,可是那架子却未见得都是为了扎彩门、挂彩子的,看那永寿门上颜色暗淡的模样儿,分明是工匠们早就磨掉了宫门上原本的彩画,这是在修缮的意思了!
这永寿宫从婉兮当年进封时修缮过后,到如今,这一晃也是都十多年了过去。况且当年永寿宫的修缮,皇上也是采取“修旧如旧”的原则,叫永寿宫里一切都带着熟悉的味道,这便叫颜色看起来不那么鲜亮眨眼去;这十多年过来,那原本柔和的色调,倒也果然有了些黯淡去。
这样想来,永寿宫修缮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只是……为何都到了回宫的日子,这永寿宫还没修完啊?
皇上不是如此不拘小节之人,更何况她都快一整年没在宫里住了,若是想要修缮,自然早就该修完了,至少也得算好了她回宫来的日子,提前完工才是。
况且她这次回来,是要在宫里临盆的。若是刚上好的漆,又如何合适叫她在此诞育孩儿去?
这会子便连婉兮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了。这么一耽搁,便是不短的时辰,倒叫去送皇太后的皇帝都忙活完了,正好儿回来,就赶上了。
皇帝一脸无辜地下了肩舆,走过来扶住婉兮的肩,另一手自然搂住婉兮的腰,柔声问,“……怎么还站在这儿,没回自己宫里呀?园子虽说不远,可是这也走了小半天儿去呢,也合该累了,早些歇着才是。”
皇帝说着还抬头望天,煞有介事地道,“天儿多冷了,看样儿一会儿就得下雪了。你个傻妮儿,怎么还站在这宫墙夹道的风口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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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婉兮,瞧着皇帝这样的神情,听着这样的话,也都忍不住有些委屈了。
可是婉兮又总不好当着皇上的面儿便抱怨,心下又忍不住小小腹诽她的爷,心说“……爷白瞎长那么大眼睛了,难道还没瞧见么?这眼巴前儿是什么情形啊,叫我怎么进去啊?”
玉蕤一瞧婉兮的神色,心便跟被拧了一把似的,她忙上前跪倒,“都是奴才阿玛办事不周!”
总管内务府大臣里,各自都有分工,德保原来就是接傅恒的差事,管着奉宸院,主管宫里、园子里的殿阁修缮之类。这永寿宫没修利索,那自是德保责无旁贷。
婉兮不得劲儿,玉蕤就更不得劲儿了。她也想不通自己阿玛这回这是怎么了,便是办不完差事,难道还不能早些与她透个口风么?
这回她阿玛竟然半个字儿都没有与她泄露过,这叫她如何向姐姐交待,又如何面对皇上去呢?
她心下也是忍不住嘀咕,“我的好那玛啊,您出使安南的差事没办利索,叫皇上给连降三级去,好悬连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事都没了;您若是长些教训,好歹这内务府的差事上便也别再出纰漏了啊!”
“可是怎么这回不但出了纰漏,甚至就出在永寿宫这儿了!”
婉兮一见玉蕤着急了,便也忙道,“……皇上是误会了,奴才哪儿是不进宫去啊。奴才呢,是因为已快一整年每回了,这便忍不住立在宫门口,好好儿看看皇上赐给奴才居住的这永寿宫。”
婉兮之前不对皇上明言,就是为了护着德保啊。
婉兮便故意撒娇,伸出小手儿去勾住皇帝的大手,“再说,奴才也想念皇上了不是?奴才就想着,还跟小时候儿似的,就站在这宫墙夹道里故意等着皇上回来……”
“便是这天儿已经冷了,也不怕,奴才穿得可厚实了。袖子里有手炉不说,玉蕤她更是贴心,连轿子的地面儿上,都叫她摆了个脚炉给奴才烤着脚,这周身啊便都没有能冷得着的地方儿。”
婉兮说着赶紧悄然给玉蕤使眼色,叫玉蕤别往自己阿玛头上揽罪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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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掌心里小手在握,自是颇为受用。
这便点头含笑,“原来是想爷了啊?那自是应当的,爷便收回前头的话,爷可乐不得叫你等一回了。”
皇帝说着便也温煦含笑,垂眸望玉蕤,“你也起来吧,别这么忐忑不安的。朕心里有数儿,便是你阿玛有错儿,该罚;可是没有的错儿,朕自也不罚。”
皇帝说着还故意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看着那距离完工还有些远的永寿宫,点点头道,“朕倒是觉着,德保这回的差事,办得不错。”
皇上都这么说了,婉兮便也摁下了自己心下的担忧,这会子不管怎么着,也得先替德保担待着才好。
况且这漆,都是大漆,是树木里头的汁液,想来倒不打紧吧……
婉兮这便一咬牙,一横心,自己抬步就要往永寿门里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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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这是上哪儿去呀?”皇帝小心地伸手扯住了婉兮,将婉兮稳稳地又带回自己怀里来,“……傻妮儿,走错了!”
婉兮果然傻了,心眼儿不够用了,只能呆呆望住皇帝。
“……哪儿错啦?”
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寝宫,早已是自己跟皇上的家了,便是将近一年没回来,何至于就走错了的?
皇帝这才得逞地笑,却故意又扭头去问高云从,“这话儿是怎么说的?难不成你还没回明你贵妃主子去?”
高云从也呆了呆,不过自是机灵,连忙一个千儿就地跪倒,“……是奴才给忙活忘了,奴才死罪!”
皇帝也不插画儿,一双长眸就是悠闲自在地瞟着婉兮,只自顾用自己的身子替婉兮挡住这夹道里的凉风,不叫她着凉。
婉兮倒也不忍叫高云从如此,便轻声问,“你先别急,究竟是怎么了?”
高云从小心地先瞄了皇帝一眼。
皇帝忍着笑意,迅速地一挤巴眼睛。
高云从心里有了底,这便改成双膝跪倒,一个头就磕在地下。
“回贵妃主子……皇上原本叫奴才在贵妃主子回宫前,就禀明贵妃主子,著贵妃主子不必回永寿宫了,挪到——储秀宫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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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这才彻底怔住,半天都没缓过伸来。
再抬眸去望皇帝,皇帝那一脸的促狭笑意,已是瞒不住了。
婉兮登时便红了脸,轻轻一甩手,“哎呀,皇上!”
皇帝这才终于放松地大笑,扶着婉兮道,“走吧,爷陪你同进储秀宫去!”
储秀宫与永寿宫也不远,中间儿只隔着一个那拉氏所住的翊坤宫。
婉兮随皇帝走入内去,抬头便见前殿所悬挂皇帝在乾隆六年时所御笔亲题的“茂修内治”四字匾额。
茂修,便为勤奋修习之意;内治,则为后宫妇礼。
后宫众主位,皆有“勤修内职”的规矩。故此能说“内治”者,便是领袖六宫之意了。
更何况正殿左右两壁悬挂的分别是《圣制西陵教蚕书》,西壁悬《西陵教蚕图》……如此极言亲蚕之事,便更是普通的嫔妃并无资格的了。
若此,便也怪不得皇帝初登基时,元妻嫡后孝贤便是住在储秀宫中;而当孝贤皇后更在乎“长春”二字,这便自请挪入长春宫后,皇帝便是叫高云思住进储秀宫去了。
储秀宫的地位,在东西六宫之中,便是超卓。
这匾额也自符合当年身为唯一初封贵妃的慧贤皇贵妃的身份,彼时的高云思,也是身在贵妃之位,唯在皇后一人之下。
同为包衣出身,高云思母家早已抬旗,出了包衣,被先帝超拔为了皇帝潜邸时的侧福晋,按说已可被视为“二妻”,可是却终究因为她汉姓人的身份,家里又曾是包衣的缘故,这便终其一生只能是贵妃;在死后才被追封皇贵妃去。
如今的婉兮同样在贵妃之位,同样只在皇后一人之下。这次第,倒是与当年的慧贤皇贵妃,更为相似了。
这一刻,婉兮心下百转千回,有喜,又何尝没有叹息。
想当年慧贤皇贵妃含怨而去,便是皇上先将“贤”字赐给了她,而反倒叫孝贤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