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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球拍交替到左手之中，苏舟迈步捡球，他一边走，一边甩着右手，觉得球感不对，击球的感觉也不对。
这可真是……
场外，罗德里格斯一手捂住了脸，从唇边溢出了拖长了音的“啊——”，他异常痛苦而暴躁的喃喃着一连串的“我就知道”，语速快如机关枪的疯狂扫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状态大起大落，体力消耗的太多，天呐，室友，我，啊，啊啊啊啊——”西班牙人急的、气的、恼的在原地跺起了脚。
尤利安不动声色的离他远了点，双眼继续注视着场中。
场中，第二球很快继续，和众人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又好像这样的第五局似乎出现得晚了点，在人们的设想中，这样的一幕，应该是出现在第四局中的。
——安吉洛1：0苏舟。
——安吉洛2：0苏舟。
——安吉洛3：0苏舟。
——安吉洛4：0苏舟。
意大利人连下四球，并且每一板的交接数……
德国解说看了眼数据：“……交板数最多的是第三球，两方交手八板。”
其余的三球，甚至没有一板过六的。
摄像将镜头移到了苏舟的脸上，意图从这个中国人的脸上捕捉到无措、焦急与暴躁。
然而，没有，这个中国人总是给人意外，出人意料，第五局了，四个球了，由于交板数的骤然减少，追球移动的频率相继减少，他脸上的汗水反而不如第四局时的多，那双少了些汗水湿意的黑眸里是意料之外的平静，他没有急躁，没有茫然，没有因为在第五局中莫名其妙的急转直下就无所适从。
相反，每输一个球，他便会趁着安吉洛·比安奇去捡球的空隙，安安静静的立在原地，那双与年龄不符的黑眸冷静的巡视着球台与地面，身体则不时的做出或是抬臂、或是勾球、或是转腰的微动作，明显是在“回味”着上一球的失败，然后尽快的……他自己也在努力的试图找回状态。
是的，就是找回状态，这种怎么打都手感不对的感觉可真是久违了。
立在台前，苏舟渐渐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失去思考、变得无比滚烫的大脑逐渐静谧了下来。
这样的事情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了……真正的第一次，应该是在他十五岁的那年——货真价实的十五岁——和舅舅在私下里正式来上一场的时候。
同样是七局四胜的比赛，同样被舅舅痛下狠手的打了一个3：0的大鸭蛋，然后……然后也是这种有点玄妙，仿佛无所不能，仿佛只要自己胸口里的那口气还能被憋着，他就能彻底放纵的去击打每一个球的畅快感——
对，在3：0之后，他从舅舅的手里抢到了一局，将大比分变成了3：1，他正高兴着，满身大汗的欢呼雀跃着，以为自己要雄雄崛起了，结果——
……在下一局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怎么打都不对头，明明在前三局里还分别拿到了11：8、11：6、11：7的分数，看似分差不是很远，却愣是在最后一局里被打出了11：2的可怕比分。
当时，年仅十五岁的粥粥都快被打懵了，他愣愣的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只能在一局中拿到两分！两分！！
……然后11：2的这个两分，便成为了他宝贵的经验。
苏舟是个场面人，是一碗熬制许久，经验丰富的粥。这种突然失了手感的局面并不陌生，越是到了这种情况，越是不能急躁，他还能怎么办？身体的爆发宛如提前的透支，明明在上一局中怎么操纵怎么来的肢体动作，在这一局中，却像是一个老化许久的机械闹钟，任他怎么绞尽脑汁的修理捣鼓，都有点不听使唤。
而安吉洛·比安奇，这个意大利人当然也看出了苏舟现在的毛病，身体有点——非常的跟不上意识，按理来说，意大利人已经稳操胜券，百无一失，但是他完全没有收敛一下给对方卖个面子的意思，他仍然没有留手，其攻势宛如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完全不逊于第三局与第四局。
比分就在这样突然缄默的气氛中继续上升着，人们将更加担忧的目光落在了苏舟的身上。
安吉洛4：0苏舟。
安吉洛5：0苏舟。
然后苏舟追了两球——安吉洛5：2苏舟。
可是意大利人还在将比分继续拉大着，其攻势堪称狂风恶浪，怒号着从苏舟的手下又连取三分…！
——安吉洛8：2苏舟。
直到这时，沉寂了十球之久的中国人才像是终于找回了状态，他又打出了一波短暂的小爆发，从意大利人的手中也连夺三球，将小比分改写成了安吉洛8：5苏舟。
8：5，这一个并非是0：0的比分，却又像是回到了起点。
苏舟已经落后太多、太多了，大比分无可挽回，小比分也难于登天。
但是，就如同野兽厮杀、非死即伤的第四局，在这个第五局、这个看似已经必败无疑的困局中，中国人也还是没有放弃！
不存在垃圾时间！
不存在不值得被追逐的小球！
不存在不需要被挥板的一击！
他沉稳耐心的用了十球的时间来让身体与意识再次同步，然后，仿佛看不到即将终结的黄昏落日，苏舟再一次的向意大利人发出了挑战、下达了战书，展开了再一轮的搏斗！
当陈清凡终于赶到场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他的外甥还在继续，苏舟他当然还在继续。
砰！！
由安吉洛的半台至苏舟的半台！意大利人撤开了身体，在小球即将落地之时借用起了反作用力，他转移重心，由右至左，他鼓起右臂，浑身爆发，他爆冲弧圈，将这一球凶戾救起，这一球化为了安吉洛·比安奇手中的利剑武器，朝着它的敌人——苏舟的咽喉奋勇冲去！
对面，身着大红色球衣的中国人趋势待发的行动了起来！他瞄准小球，脚下滑步，他一边后撤，一边追球，他同样在极短的时间内撤离到了距台极远的位置，他没有特地等待着小球即将落地的击球时刻，苏舟抓住了小球下坠在眼前的那一个瞬间…！
他继续鼓足气力，他继续挥板冲击，他仍然渴望着每一次的对峙冲撞，他仍然——
红色的胶皮，红色的球衣，红色的火焰将白色的小球一并染成了红色！
砰！！
白色的小球飞上天空！因为苏舟的意愿，因为苏舟的举动，所以浅褐色的木质地板也在排斥着与小球相触！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追随着那唯一的白色倩影，而苏舟则在猛力击球过后的下一瞬间便不受控制的双腿一软，总感觉又有点使不上力气。
——还不行！
险些变形的动作在大脑的极力呵斥下，硬生生的止住了继续下落的趋势，又在苏舟的双眼看到那一抹白影再次向他袭来时，转变为了迎击的模式。
汗水滴下，气喘不止，疲惫不堪，却仍然不行。
是的，不行，不行，不行！！这一局还没有结束！他还能打！只要裁判还没有做出终结的宣言！就没有所谓的败北！也就不存在所谓的终结！！
安吉洛8：5苏舟。
苏舟气喘吁吁，干咳两声，黑眸中燃起了红色的炽火。
安吉洛9：6苏舟。
球鞋摩擦地板的刺耳声接连不绝，中国人无疑是处在弱势的一段，可是从他身上燃起的烈焰又仿佛能将整个球场一并燃烧成火焰的海洋。
安吉洛10：6苏舟。
苏舟脚下不稳，追球不及，他竭尽一切的伸出手臂，延长球拍，他试着让所有无法回击、难以回击的球都成为他拍下的俘虏囚徒，但是人力有所不及，他无法及，他的脚下打了一个结，他“砰”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那颗白色的小球也从他的指缝间生生溜走。
一声人体倒地的重响，将小球落地的“咚咚”轻响覆盖了过去。
不等裁判出声，苏舟立马撑地又站了起来，他抹去又在下巴积攒的汗水，喘的更厉害了，被汗水打湿的双眼寻找着那个不知飞到哪里的白色小球，然后，在寻找的过程中，忽然就和一双无比熟悉的眼睛对上了。
苏舟怔住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笑意，威严、肃穆、厉色、稳重………这是一双过于庄严的眼，却在和苏舟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漾开了涛海几朵，然后就转化为足以容纳一切的厚实汪洋。
…那是舅舅。
那是陈清凡，国乒队的总教头，他的舅舅。
苏舟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短暂失神，舅舅来了，他什么时候来的，他看到了多少，他……
苏舟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已经不被他所在乎的记分牌，上面，安吉洛10：6的比分是那么的危险以及刺眼。
苏舟产生了一瞬间的怯缩，因为他看到了陈清凡赶来了现场，但是他却用这样的局面来迎接他的舅舅。
那一瞬间，苏舟的喉咙涩的难受，连同眼眶都一并发红。
在他即将无法忍受这股涩意，几乎要干咳出声之时；在他有些狼狈的想要转开视线，捡球继续之时——
陈清凡远远的望着他，对他点了下头。
只是点了点头而已，只是让那片汪洋大海终于流到了苏舟的身边，让那温柔而广阔的水流将苏舟包围而已……又是一瞬间，苏舟竟然就觉得，好像没什么值得他怯缩的了。
无声对视之后，苏舟扬起嘴角，回了陈清凡一个笑。
然后他迈步上前，捡起小球，再一次的折返回台前。
安吉洛10：6苏舟，大比分安吉洛3：1苏舟，双重的赛末点，安吉洛的发球权。
苏舟将球扔到对面，对面的意大利人站直了身体，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无疑也在凝视着他。
……安吉洛的眼睛真的很好看。苏舟想。
然后他沉下重心，立在台前，苏舟晃了下脑袋，将舅舅暂且抛出了脑外，再一次的让自己的全身心沉浸在与安吉洛的对峙之中。
——乒乓。
这是安吉洛发球的声音。
——砰。
这是他回击的声音。
——刺啦。
这是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
——咚！
这是安吉洛拉球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深入苏舟的脑海，又似乎远在九天之外。
他忘却了一切，唯一能看到的只有站在他眼前的对手，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需要被他不断击打回去的白色小球。
终于，赛场上唯一真实的声音宛如利剑破壁，击碎薄膜，猛的闯入了苏舟的脑子里。
“——比赛结束！！”裁判高声道。
苏舟不停移动的脚步一滞，他顿住，继续等着这一道声音说。
“小比分安吉洛·比安奇11：7苏舟！大比分安吉洛·比安奇4：1苏舟！安吉洛·比安奇晋级四强！”场中的唯一音色宣判了比赛的结果。
……啊，结束了。苏舟心中的一个声音说。
嗯，结束了。这个声音肯定的说。
苏舟没有转头去看记分牌，他伫在原地，仰起头，闭上了眼，一时之间，似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除了来自于他体内的剧烈心跳声，以及自喉间滚动着的剧烈喘息声，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咚——
咚咚——
咚咚咚……
有脚步声愈发接近，有人的体温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有黑色的阴影将身前的光线覆盖，有更加接近的声音覆盖过了体内的心跳与呼吸。
苏舟睁开了眼，安吉洛·比安奇站在了他的面前，浑身湿透的意大利人低下了头，用那双被誉为“浅灰珍宝”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两人对视了起来，苏舟觉得，他应该是要对安吉洛说一声“祝贺”、“恭喜”的。
苏舟尚未开口，却感觉到有人抓起了自己的手。
——那是安吉洛·比安奇的手。
这个从不与对手握手、过于傲慢的意大利人，主动握住了苏舟的手，然后他低下头，沉默片刻，用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苦恼口吻道。
“打的……很不错。”
他这么说，又顿了顿，不太自然的压了下苏舟的头，激烈运动过后的嗓音沙哑。
“别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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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西班牙…赛后（）
别哭。
这个握住自己的手； 又用另一只手压住自己的头的意大利人这么说着。
一时之间，苏舟有些愣，不止他愣了； 在或不在现场的教练、球员、球迷、记者、解说………全世界的人们都愣了。
这…这……这——
“这他妈的是安吉洛·比安奇能说出的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