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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暗自佩服,这大宅门的厨师就是不简单,虽然是学,手艺却半点不输给自己这正宗字号。
刘勘之问道:“范兄,这莲蓉还正宗?咱们几个里,只有你是广东人,当以你为公道。”
“恩,确实正宗,即便是小弟自己来做,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张嗣修一笑,“范兄自己还会做饭?”
“实不相瞒,这莲蓉饼就是我搞的。本来有人想叫范饼的,我嫌太难听,还是让它叫莲蓉饼了。除了这个,范鱼、翠盖鱼翅、双皮奶这些食物点心都是我研究的。在广州还开了家酒楼……”
张嗣修被一口莲蓉呛的阵阵咳嗽不止,刘勘之打量范进许久才问道:“范兄,人的精力有限,你做这些事,不怕耽误了学业?”
“怕自然是怕的,不过我辈读书是手段,为国出力才是目的,只要不耽误报效朝廷,就不算误事。其实做做生意也有好处,脑筋会变的开阔,解决问题时,思路会变宽。就像我们眼下。”
他指了指四周,距离他们的船不远,那一艘艘停泊的船只。那些船上也有人在举行聚会,歌唱声以及丝竹声,顺着风也往他们这边飘。
“刘兄你看,如果你告诉他们现在长沙有反贼啊,他们怎么样?有多快跑多快了,然后呢这里就会变得萧条。商人来的少,物价就会变高,老百姓生活压力大,就会变的不开心。怨气越积越多,反贼再一挑拨,本来不能成事的长沙也就成事了。如果用生意人的角度看,就告诉他们天下太平,把人都吸引在长沙,市面繁华百业兴旺,老百姓有饭吃有钱赚,不管反贼拿出什么妖书来,也骗不走几个人,造反的事就很难成。”
刘勘之看看范进,“这就是范兄虚构谣言的理由?你散布消息称建昌王府被劫金银藏在长沙某处,那些胥吏衙役以及江湖上的城狐社鼠何等样人?怕不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些积帑找到。长沙百姓,这下算是有难了。”
“不至于的,张家二位公子还有女公子以及刘公子在,我们这船上还有十几位举人老爷,谁敢做的太过分,一巴掌就拍死了他。有一个约束在,那些衙役做事会有些分寸。再不行就借几颗头用下,何况有监督在,不会让事情失控。他们的价值,就是打草惊蛇,让那些人慌,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才好实施。”
“范兄这办法果然很像个商人,却不像个君子了。”
“或许吧,在罗山那面办军务事,其实我也是像商人的时候居多。给三军采办军食,要不就是去筹措军饷。还有搞琼盐、粤铁。这些都是商人做的事,主要是我朝如今文脉兴盛,才子那么多,不差我这一个,反倒是商人有限,帮朝廷的更少,物以稀为贵。”
“你这还是商人手段!”
少女看着两人斗嘴,忍不住抿嘴微笑,却不知是在笑他们中的哪一个。点手叫来自己的丫鬟,时间不长,那丫鬟费力地捧了面古琴出来。少女朝范进行个礼,“范兄,刘兄是我们湖广有名的琴箫双绝,不知范兄你的琴艺如何?今晚月色正好,可否弹奏一曲,让小妹一饱耳福?”
范进看看刘勘之,又看看少女,摇头道:“算了吧,我在罗山的时候弹过琴,结果弹过之后,罗山人就杀过来了。说实在弹的太难听,他们晚上睡不了觉,还不如跟官军拼了。咱们周围那么多船,扰了人家好梦,会朝咱们丢石头的,不好。再说船上还有十几位仁兄,一起冲上来,我可抵挡不住。天色不早,学生还是先告辞,估摸着时间啊,咱们等的人也该到了。若是让他们听到我的琴声,那就算是丢人到家,不可不可。”
说着话范进连摆着手向船舱走,张嗣修暗自点头,看来他倒是知道进退。刘勘之看看古琴,看看少女,朝丫鬟点手道:“春香,你把琴放下,再去燃一炉香来,我来弹一曲就是。”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分道扬镳()
范进的寝舱与汤显祖紧邻,他一回来,汤显祖就敲了门,等他进来之后,问了张家兄弟所在,这才压低声音道:“范兄,你这两天都在和张氏昆仲跑来跑去?大家只是初见,倒是厮混的这么熟惯?”
“还不是书局里那事?既然一脚踩进去,就拔不出腿来,只好跟着跑跑了。好在是个热闹,不是什么坏事。汤兄莫非有指教之处?”
汤显祖点点头,又问范进道:“范兄本来乘坐的是魏国公徐家的船吧?与船东交情如何?若是送几个人,有没有问题?”
“送几个举人他是求之不得的事,不过只能到江宁。”
“那便也足够了。范兄,依我之见明天一早你我就告辞,到你那船上,取路先奔江宁,再进京师。”
听他说话的意思,居然是要向张嗣修辞行,这个时候辞行,其实跟翻脸也就一线之差。范进有些迷惘,不知张嗣修怎么得罪了汤显祖。连忙道:“汤兄,其实不招呼你们几位,实在是事情有些特殊,知道的人越好越是安全,没有厚此薄彼之意……”
“不是这个。我也知道崇仁书局的事透着蹊跷,我们几个书生,怕也帮不上什么忙。我想告辞也不是为了今天,而是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范兄知不知道,张嗣修这科要下春闱!”
范进点点头,“这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他父在朝为首辅,儿子下场考试,这科春闱,还有公平二字可言么?”
“场中不论文,再说又是弥封,又是誊抄,也未必就知道谁是谁的卷子。”
汤显祖苦笑道:“范兄你这话自己可信?世庙时,翟为首辅,子弟中进士,最后闹起轩然大波,翟致仕。张江陵不避物议非要儿子下场,我看比起来,更为跋扈一些。为了张嗣修下场,江陵甚至让自己异母兄弟张居谦不得下场,于洛阳散居,据说气的张二老爷一病不起。他付出那么大代价,哪个考官敢不录他儿子?若是只中个进士,那也没什么话可说,国朝纲纪废弛,原本也不差这一宗。可是他的目标不光是进士,而是在鼎甲。邀请我辈同行,其用意在于为张嗣修造势,让天下人知道他确有才名。已经有人代写文章,以张嗣修的名义传扬出去,让人知道他的才气。范兄是广东才子,他早晚要找到你头上,到时候你如何推托?”
范进不解道:“为什么要推托?最多就是我写篇文章算成他的,这没什么啊。”
“没什么?范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可以没有钱,但不可以没有气节,咱们再穷,也有这一身才学是自己的谁也夺不去,若是连文章都可以卖,那我们读书人还能剩下什么?他现在是不但要舞弊,还要按着天下人的头,承认他确实有资格中仕,这实在太霸道了!”
“汤兄所言,确有道理,不过他是首辅么,霸道些也是没法子的事。这种事呢,第一次总是不习惯的,等你习惯以后就好了……”
“汤某不敢效烈女失真!这种事我做不来!原本以为他是真心想交朋友,误上了贼船,早在几天前就想着要走了,却遇不到合适的船。这回遇到范兄是个机会,我不想再和他家虚与委蛇下去。君子绝交不出恶言,张家兄弟品行如何,大家眼中自见。范兄,我劝你一句,我辈书生应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为权势而妨害自己的本心,更不能为女色所迷,而为人所摆布。红颜祸水……何况即便你心中所想,也未必能如愿,何必为了虚无缥缈之事自误前程。他日你与张家的事一旦发作,天下士林皆会鄙薄范兄所作所为,这又何苦来哉?”
他正苦口婆心的劝解着,舱门再次被敲响,一个怯怯的女子声音在外响起,“范公子……范公子睡下了没有?”
范进将舱门推开一条线,见是那个小丫鬟站在门外,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姐请范公子到主舱一趟,说是有要紧的客人来了,范公子也该去看看。”
关上门,范进一边整顿衣冠一边对汤显祖道:“汤兄,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若是想上那条船,我给你写书信。不过我肯定是不会走的,至于说代写文章一事,张家家学渊源,未必就要我这个广东亚魁代写什么,如果真能找到我头上,我倒是求之不得。”
因为有客人,范进顾不上与汤显祖分说,推开舱门就走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汤显祖摇头道:“本以为是个高人雅士,不想……终究不是同路之人。年少为美人所迷,他日必为情所伤。那张小姐再是国色天香又有何用,你哪里争的过刘勘之?”
次日天明,船上发生了一起小波折,汤显祖正式向张家弟兄告辞,收拾了行囊,上了徐隐的船。在当今天下,汤显祖绝对可以算是当世第一流的才子,他的离开,无疑让张氏弟兄面子大受影响,连带着情绪也不高。而随着他的离开,又有几个举人先后告辞,气氛就越发有些僵。最后刘勘之咳嗽着过来,打起了圆场:
“五天之后是好日子,咱们在橘子洲搞个文会,算是迎接夫山先生,也算是为几位兄台送行。”局面才不至于太过尴尬,船上重又有了说笑之声。
这些大船停在码头上,有些人会上岸采买物资,也有些人不下船,所需的东西,都从附近乡农撑来的小船上购买。水果时鲜,应有尽有,价格倒比岸上来的便宜,因此这些乡农的生意都很不错。
这些小船在大船间穿行,于各艘大船上发生的事,了解的也清楚。关于昨天崇仁书局的那场大闹,在码头上已经成了最热门的新闻,只要用心打问,不出一个时辰,就了解了一个大概。
那座大宅之内,几个乡农打扮的男子在里面七嘴八舌的说着。
“广东……范进?这人什么路数啊,一个广佬怎么掺和到我们的事里。”
“你糊涂了,你读的那个幼学琼林就是他写的,你说他什么路数。广东才子,罗山那边听说就是他出的主意,还有南澳。也是他先上的岛,接着那岛子就被平了,前后十几万条人命都折在他手里,名声恶的很。”
“别乱吹大气了,那些人是官兵杀的,跟他有什么关系?最多就是他在里面分了些功劳,朝里有人好做官么。准是有大官抬举他,愿意为他撑场,把别人的功记在他头上。否则就这么个不到二十的后生,哪来那么强的手段,又是出书又是打仗,难道是神仙?便是财主也没这本事,是吧?”
本宅主人苦笑两声,“你们自己随便说,别扯上我啊。范进……范退思。这名字我是听过的,说实话,他的书我家里人很喜欢看,却没想到,本还想着有朝一日打到广州拉他入伙,没想到反倒成了敌人。算了,不管如何,既然做了敌人,就抓紧时间解决掉他。锦衣卫那边怎么样,有消息没有?”
“还是老样子,打问不出什么,但是书局的印房被抄了,印工字匠全都抓了,恐怕事情真是不大好。应该通知曾大哥先不要进城,现在不安全。”
“是,我已经派了人去联系曾大哥,让他千万不要到长沙来。这批书看来保不住了,现在只能想办法保人。朱三归王府管,应该有的救。就是宋掌柜还有秀清,这两人是自己兄弟,不能让他们落在锦衣手里受刑,不管用多少银子,也得把人保出来。再不行,就只好去劫狱。”
说话之间,一个几岁的男孩摇着拨浪鼓从外面蹒跚着走进来,见到这些粗鲁男子亦不害怕,反倒是张着小手卖萌。嘴里叫着:“铁匠叔叔抱抱,鱼夫叔叔抱抱,……”
一个男子抱起男孩高高抛起随即又接住,小孩子并不害怕,反倒是咯咯笑着,喊着:“高点,再高点。”
书生道:“你这样子被我娘子看见,一刀斩了你信不信?”
“所以啊,嫂子来了说一声,我好逃命。我说财主啊,你读书的又有钱,打打杀杀这种事,交给我们这些粗人做就好了,你呢就安心当你的财主,我们当我们的反贼。出了这么个门口,大家谁也不认识谁。”
“你抱着我儿子,还说谁也不认识谁,岂不是要我把你当拐子打?”书生笑了笑,“无非就是抄家灭门而已,别说的多吓人似的。我和娘子自从听了夫山先生讲道理,再遇到曾大哥,就没怕过死。我知道你们是想着要劫狱,算我一个!对了,中午的时候都别走,我娘子煮饭给你们吃。”
用过午饭,几个人在房间里,开始就劫狱的事认真推敲起来。从何处入手,几时动手,以及如何转移,都是需要用心筹划的事。本宅女主人亦是极美的妇人,行事却有江湖女子的果决,与丈夫一起分析着局面,偶尔还会提出意见。
孩子在小床上甜甜睡去,睡梦里脸上还挂着微笑,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妇人在这里谋划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