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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歧说到此,看了看范进,目光里带着老年人早已洞察世情的那种睿智与精明。虽然没混过官场,但是走了半辈子江湖,各种龌龊事见得多了,想来早已对人间百态有了觉悟,因此说话也格外直接。
“范公子的家室老朽略有所知,说句难听的话,与张家这等门庭怕是还有些差距。他们做官的人家,讲的是门当户对,讲的是官场利益,于儿女的幸福,考虑极少。老夫走了这多年江湖,也见多了海誓山盟的情侣最后只能遵从父母之命,嫁娶陌路之人的事。听老朽一句劝,悬崖勒马吧,没必要为了镜中月水中花,把自己的前途赔上,那就未免不智。其实只要公子功成名,又怎会缺少如花美眷,何必非要执于一人?”
范进看看凤鸣歧,老人的话其实是无错的。不管从人情还是从个人利益上,对方都可以看做为自己着想。从前途利益着想,或许老人提出的就是最优解。毕竟不管曾经的张舜卿如何美貌,等到出过天花落下一脸麻子,也就是那么回事,至少肯定有能跟她比肩的女性存在。
家室背景方面,张江陵权倾朝野不假,但不代表朝廷里没有其他有力量的官员存在。即便家室比张家逊色一些,提携范进,为他的前途铺平道路,能做到这个目标的官员,还是很有一些的。
可是除了利益呢?想想长沙初见时那一抹惊艳,再到沿途交往,自己付出的努力,以及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机会。乃至天花庄内,少女以心相付的情景,眼前的老人不管是东南武林第一还是九五至尊,对范进来说,其实都已经没什么区别。
他摇头笑道:“多谢凤老好意提点,但范某为人处事求心之所安,不求回报。我答应过要照顾张大小姐,就不会食言自肥。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放手。功名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也好,我都可以放弃,但是让我放弃她,万难办到。”
凤鸣歧一双虎目锁定范进,“范公子,若是赔上性命呢?天花,可是会死人的。”
“我也在所不惜!”
凤鸣歧摇头道:“范公子,你可以在所不惜,那江宁百姓呢?本来天花病人就该住进花庄,现在大小姐搬出来,如果以此为源头,天花再行扩散,这个责任,又由谁来承担?老朽是粗人,不懂太多的道理,但是我所知,乡下对于天花病人的处理,不会像城里那么和善。大多是一把火,烧个干净,免得她牵连无辜。”
“大小姐是江陵爱女,我想没人敢做这种事。”
“话不能这么说,江陵相国本事再大,也未必能约束住所有人。再说,为了全城百姓安危,为了自己不被传染上天花,总有二三胆大之人肯行搏浪一击。若是到时真有人来为民除害,范公子又如何自处?”
说话之间,凤鸣歧已经站起身形,面色变得更红,两只虎眼直盯着范进。不知是否是错觉,范进只觉得在这片刻之间,老人的身体似乎膨胀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正常,两手虽然依旧很随意的放着,但是以此人的修为,随意举手投足间,怕不是就能将范进打翻出去。
范进的手也按在了剑柄上,刘勘之刚赠送的宝剑,不想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他不认为自己拿着剑就能打赢这老头,即便加上关清范志高,也不会有太大不同。他只冷声提醒着老人:
“江陵相国或许不能管到天下,但是咱们江宁城里,也有现成的陆地神仙。魏国公府坐镇江宁,总领各军卫。有徐老公爷在,我看谁敢来此滋事!若真有匪人前来,范某一人一剑,也可与其周旋到底。不但那些狂徒万无幸理,就是他们的父母亲族,也包准死的一干二净,一个不留!”
“江湖人,不会想那么多的。我们的想法很简单,喝想喝的酒,交想交的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至于后果……谁在乎!再说,张江陵有朋友,也有仇人,若是有人千金雇凶,也是难免之事,范公子你的剑,真这么好用么?”
说话之间,老人的脚步已经向着范进挪过来,他的移动速度看不出多快,也没有奔跑或跳跃的动作,可就在须臾之间,这高大魁梧的身形就如同炮弹般朝着范进冲过来,马湘兰刚叫了声,“有话好说。”
拔剑声就已经响起。
白光闪动。
范进这个拔剑的手法是林海珊教的拔刀斩手法,拔剑之中,亦含有杀机。只是他的剑只拔到一半,一只大手就已经按在他的腕上,一股巨力袭来,范进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胳膊,只能随着这股力,把剑又推回鞘内。
一声大笑声中,老人的身形已经撞到范进身前,其肩头正对范进前胸,虽力只含而未发,但身在其中的范进,就感觉自己处于暴风之中,只要稍有抗衡,立刻就会引来对方袭击而粉身碎骨,只好随着老人的力量向后一路倒退。
凤鸣歧的身子几乎是推着范进向里走,一路从客厅进入卧室,薛五正与张舜卿说着什么,见此情景惊叫道:“义父,你们做什么?”
张舜卿娥眉一挑,似乎也有冲天怒火即待发作,可就在此时,凤鸣歧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随着笑声,他很随意地停住身形,接着后跨半步,范进就只觉得那股惊涛骇浪般的压力,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连按在胳膊上的手,也收了回去。
老人大笑着二次朝着范进以及床上的张舜卿一礼:“白门凤四久仰公子大名方才与公子开个玩笑,也不过是想看看公子小姐为人如何,以确定小女将来能否与二位相处。言语行为之间有冒犯处,还望二位海涵。本来这事,就是老朽引起,再看到二位的为人,大小姐的病,包在老朽身上了。”
第二百一十章 功夫换功夫()
凤鸣歧的态度,把几个人搞的都有些迷糊,他连忙解释道:“老朽方才与范公子所说的,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确实可能发生的事。从来江湖都只是江山一角,大小姐身为江陵相公爱女,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这些关注之中有善有恶,固然有人会力保大小姐无恙,也同样有人狼子野心,暗怀鬼胎。总归是在江湖上走动,一些风吹草动,老朽还是听得见的。”
薛五道:“有人要对大小姐不利?那何不请兵保护”
“请兵是个办法,但是兵马是否可靠,也很难说。万一有人的关系也在军中,烧香引鬼也是有的,是以总要有可靠之人护卫才好。说来大小姐可能不知道,老朽当日与江陵相公也曾有一面之缘。他是官,我是民,交情谈不到,但总算是个渊源。于江陵相公的才干气度,老朽佩服已久。按说大小姐身染小恙,又是因为老朽的丹药而起,于公于私老朽都有卫护大小姐的责任。但是……江湖上的事就是这样,扯耳腮动,彼此各有渊源。老朽如果这次出手,也许就要承担上相应的后果,扛下无数恩怨。人在江湖,出手就要承担因果,那些出面的是刀,握刀的手藏在后面,到底什么身份,又是否接的下,谁也说不好。老朽是本地人,固然孑然一身无儿无女无牵挂也不愿意随便就结下这种冤仇。所以出手之前,我总要看看,自己帮的人到底值得不值得。”
他看看张舜卿,“张小姐面临生死难关,亦从容镇定,这份气度有当日江陵相国之风。而且不迁怒于人,不责怪小五,这就更为难得。毕竟将来……”
“义父别说!”薛素芳连忙哀求道。凤鸣歧哼了一声,“蠢材,连我是在帮你都搞不清么?马四娘人是很聪明的,怎么把你教的这么笨?”
他又看向范进,目光里赞许的味道更重。“有情有义,悍不畏死,虽是书生却有武人胆色,这样的男子,若是入江湖必为名侠,若入朝堂亦应是栋梁。为了这对人中龙凤,不管惹上什么人,都很值得。”
他说到此,又手捋长髯一阵哈哈大笑,指着薛五:“五儿的武艺是我教的,不是那些花架子,手下有真东西。大小姐身边没有丫头,这段时间就让五儿留下侍奉小姐,也可承担保护之责。再者,这次大小姐的病,也要五儿出力。她惹出来的事,就要负责善后。”
他看看张舜卿,“方才老朽与小姐开了个玩笑,但也不全是谎言。小姐体内两种毒素混在一起,十分棘手,即使再好的郎中,也难以避免脸上落下疤痕。纵然大小姐可以泰然处之,白玉生瑕也终究是人间憾事,老朽虽然不是郎中,却有把握,小姐恢复如初,头脸不落丝毫印记,只是……过程里要辛苦一些。”
张舜卿固然在心里已经做好接受一切结果的准备,也相信自己不管变成什么模样,范进都会接受自己,但是听到可以恢复如初,心中也是一片欢喜。但是她城府极深,于这初见者并不十分信任,只一笑道:
“若当真如此,便要感谢老英雄妙手了。既然老英雄有此神术,何以只救小女子一人,而不救整个江宁万千生灵?小女子有一好友,乃是魏国公府上……”
凤鸣歧摇头道:“六小姐的事老朽已经知道了,只能说爱莫能助。如果我可以救所有人,老朽自然义不容辞,但实际上,只救一个都很不容易。大小姐发病日浅,毒素不深,还好应付。六小姐一来发病已久,难以调养,二来这病需要人手,除了吃药,还要有人为病人推拿按摩,帮助气血运转。老朽弟子虽然多,但是能做这种差事的就只有五儿一个,她一个人应付不了两边,六小姐……总可以保住性命,比一般人还是要好一些的。”
范进在旁道:“凤老,您老人家可有把握,让大小姐恢复?”
“把握是有的,但是需要时间,也需要人照顾。既要养好身体,也要把体内的毒清理出来,我想最少也要一个月,算算时间,这个新年,你们怕是就要在江宁过了。范公子看来,要等下一科才能下场了。”
“这倒无妨,但不知具体怎么治疗?”
“老朽会开个药方,不过这药的作用只是辅助,真正起作用的,还是五儿。”
凤鸣歧看看薛素芳,又道:“要想治好大小姐的病,最重要的在于,清除体内之毒。要想驱毒,就得用老夫的一门气功,这门气功叫做:易筋经!”
其声音本来就很洪亮,说到最后三字时,一字一顿,真如古庙晨钟,让人心神一荡。整个人在那刹那间,仿佛也变得高大了几分。在这种气氛渲染下,即使如张舜卿这等对武艺全无兴趣的大家闺秀,也不禁对这门武功产生了想要了解的念头。看着凤鸣歧道:
“老英雄,这门气功……有谁会呢?”
凤鸣歧的身份在她面前,其实是提不起来的,即使年纪大些,也没什么用。两下对话时,始终是保持着下位者的姿态,可是说起这门气功时,其整个人的神态为之一变,在这一刹那间,老人竟似变成了张居正那等宰辅大臣,拥有与少女平起平坐,不相伯仲的资本。
“易筋经本出于少林,但是年深日久,功法几经断续,如今寺中,此功已经绝传。反倒是外间,有三数人通晓。一是福建俞虚江,昔日反传棍术入少林,也曾教授过几名武僧易筋气功,但是其所学几何就很难说。东南之地,通晓这门功法者,老夫算一个,再有就是五儿了。”
他看看薛五,后者朝着凤鸣歧盈盈下拜:“多谢义父造就。”
“你我父女,客气什么?老夫的弟子门人虽然不少,但得此功真传者,惟五儿一人而已。要想治大小姐的病,就非要用此功法推宫过血,导引气血不可。这种导引过程,需要肌肤相接,非同性不能为,所以老夫所,这次治疗大小姐的关键,在于五儿。”
张舜卿点点头,又看了薛五一眼,“那怕是有劳了。”
“大小姐别客气,应尽之责。”
范进问道:“不知这导引气血,于薛大家,可有什么影响?”
凤鸣歧笑道:“这怎么说呢?耗损肯定是有的,但是为了大小姐千金之体,些许损耗,不必提了。江湖人为朋友两肋插刀亦是常有的事,何况是区区损耗。再说这事本就是五儿惹出来的,她也有这个义务善后。”
范进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薛大家不能白忙,自当有所补报,我这里倒有个想法……”他看看此时从外间走进来的马湘兰道:“我想为薛姑娘落籍,不知道四娘是否愿意割爱。”
薛五是官卖,籍入了教坊司,从制度上说,她需要接受官府管理,行动不能充分自由。如果礼部有什么征召,或是某个官员要见她,需要随传随到。
当初是因为她冒充天花病人教坊司不收,又有马湘兰接盘,才把她带到幽兰馆。有她在中间敷衍,薛素芳倒是不用去坊司应酬,平日在江宁怎么都好,但是涉及婚嫁以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