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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当然清楚,自己选的方法不算多好,很可能开一个坏头,今后的大臣有样学样,科举里将塞进来大多自家子弟谋求中仕。原本就不大公平的科举,将对寒门子弟更不友好。可是时间不等人,即使是饮鸩止渴,也只能把这杯毒酒先喝下去再说。
天子年龄一天大过一天,随着皇帝亲政,肯定要示恩于天下,那时一些酷烈的手段就不能再用,必须以怀柔手段对待天下。新法的推行那时候必然慢下来,而随着皇帝亲政,必然要提拔任用一些新人,那些人跟自己是不是一条心也在两可之间。少年人难免好大喜功,天子亲政之后,必然是想轰轰烈烈做几件大事,证明自身的才能。尤其当今的皇帝心志不坚,又喜术厌道,这种得失好名之心,比前朝皇帝更重一些。
如果一上来事情做的顺利,或许他会借着这股兴奋劲去多做一点。可如果上来就让他负责推行新法,让其陷入与地方官吏、豪强扯皮的蛛网里,不管是心性还是才干,其都不足以胜任,最后多半要狼狈败北。他这种性子,只要败一次,就很难再振作,到时候只怕就此消沉下去,什么事都不想做,自己的一番苦心栽培就白白做了流水。
必须抢在皇帝亲政前,把新政的基础打好,陛下亲政之后只要照着自己的方法做,就可以把一切做好。做这样的事容易成功,正好满足小皇帝的虚荣心和成就感。等到他做顺手了几件事之后,再去和人对抗也就驾轻就熟,事情便容易起来。
再者不管皇帝想要什么文治武功,财政都是基础。自己在万岁亲政之后,交给他一个丰厚的家底,有这份家底做依托,才能有底气去大展宏图。想着到时候,自己带年轻的皇帝去看太仓之储,或是国库里满满的白银时,小皇帝兴奋的神情,张居正心内也泛起一阵暖意。
总归是自己一手教起来的弟子,不管是否成材,感情也是有的。看着他从孩子变成大人,也便想着如何让他清闲一些,又如何能高兴一点。自己也知,皇帝现在日子过的很苦,不过不吃苦,便不会知道什么叫甜。
惟有现在忍受一些磨难,他日才能越发珍惜好日子的来之不易。等到其亲政之时,看到那些成果,便会知道这几年过苦日子的必要性,再者到时候钱粮丰厚,皇帝想要做什么,自己也就不会干涉了。
就在他盘算着这些事情的当口,范进的卷子已经送过来。张居正睁开眼睛,朝张四维道:“凤磐,听说这一科举子里,你最满意的便是此人。且让老夫看看,他的文字如何?”
张四维一笑,“元翁,范进的才学下官确实欣赏,我二人一见投缘,这个弟子,我是一定要认下的。不过他年纪轻,读书也有限。岭南情形我辈心里都有数,能读的书就那么多,除非是迂冈先生那等大才,否则很难真的读出什么成就。其才学下官看来满意,于元翁眼中,怕是不值一提。”
张居正并未说话,目光在范进的卷子上反复看了多次,提起笔,在上面批了二等,吕调阳看后则批为一等,情形则是与方才张嗣修的卷子颠倒过来。等卷子落到张四维手中,其看了片刻,提笔在上面也批为二等。不等卷子转到下面,吕调阳道:
“凤磐且慢,这范退思是你的弟子,你是做老师的,于自己门生的卷子最好判断,且说说看,为何将贵门生的卷子评为二等?”
几名读卷官的目光落到吕、张两人身上,一向少言寡语的吕次辅,今天居然破天荒地开口质询,维护的却并非私人,而是与自己素不相识的范进。虽然广东广西并称两广,可是广西跟广东不算一个圈子,在地缘角度,广西向来是和湖广划到一起,是以这次开口无关乡谊。
无关乡谊,便是有其他的事了?万年次辅为难新近被提拔起来的群辅,这位老好人阁老莫非要发威,借此事向元辅发难?
张居正道:“豫所,衡文如鉴宝,人人心中绳墨不一,不能以豫翁之好恶来强凤磐所难。”
吕调阳并没有退让的意思,指着范进的卷子道:“元翁,老朽看来,单以文字论,卷上书法龙飞凤舞,便是在座诸公字体能强过此生者亦不多见,何以为二等?”
“豫所,咱们论文不论字。范进的字写的虽然漂亮,可是文和字总归不是一回事。”
张四维这时笑道:“豫翁为国怜才,足为我辈楷模。至于范进这篇文章……张某从众,请列位同僚先行评定,张某依众人之见。”
第二百七十八章 衡文(下)()
不出意料,范进的卷子转了一圈下来,除了吕调阳一个一等严清一个四等外,其余的评价都是二等。在场读卷官里,严清算是那种耿介之臣,不大卖张居正面子,当然也不会卖面子给吕调阳,不用和任何人的调。
耿介不代表傻缺,他是不依附谁,而不是张支持的自己肯定反对这种单细胞思想,其衡文有自己标准。范进的主张与严清相左,得分不高也就在情理之中。
本来文无定论,个人标准不同尺度不同,同一篇文字得到不同的结果,是最正常不过的事。范进这篇策论居然让大部分部堂大员翰林词臣乃至九卿在衡文标准上取得了一致,也足以称的上国朝科举中一段佳话。
到了此时,张四维的意见就不重要,多一个少一个一等,都没法改变范进这卷的命运。注定不在上等卷子内,也就和一甲无缘。
其实从现实的角度看,范进的卷子是否在十份墨卷之内,都无缘一甲。虽然殿试的总裁官是天子,但实际上万历自己还是个学生,论学识这一科二百四十四个中试举人,基本都能碾压他。让他负责评判卷子,是对考生的不负责任,也起不到应有作用。是以当下考生的卷子,都是张居正负责评判优劣,皇帝所做的无非是事后追认,充当橡皮图章而已。
范进的二等是张居正写的,那么一甲里,自然就没了位置。对于一甲人选,张居正大概也有了数,宣城沈懋学是东南名士,满腹经纶,虽然策论写的不像范进那么务实,但是文章华丽,才气斐然,足以点为状元。即便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张居正也得承认,儿子不及此人。
除了沈懋学外,湖广曾朝节是张居正的大同乡,这次张嗣修网罗一帮才子北上时,此人却是早已动身,经朝廷驿站公车上路,没和张嗣修同行。其名号连张居正都知道,也足以名列一甲之内。陕西宋希尧,兰溪陆可教,以收藏王羲之《快雪时晴贴》出名的秀水居士冯梦祯……。
这些都是当今天下有名文士,自身的才学不差,名气更是响亮。除了宋希尧是陕西人,余者都是东南名士,不是范进这种岭南书生可比。以这些人的卷子为优卷,不管从程序上还是仕林物议上,都找不出什么瑕疵,足以服众。
按照殿试规则,读卷官要选出十份得分最高的卷子作为优卷呈递君前,当场宣读,由皇帝评判优劣,判定名次。眼下虽然一甲名单早已经内定,但是程序总是要走。按照规制,应为殿试后次日于文华殿御座前读卷,但是张居正想要提前到当天夜里读卷,皇帝也没有办法。
张居正精力旺盛,又有宫中赐参汤、鹿血之类的补药,两三夜不眠也不当回事。万历昨天晚上就没睡,白天强支撑了一天,到了夜里,其实已经有些倦了。但是一想到事先布好的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他的精神也振奋起来。心怦怦乱跳,连吸几口气,才压抑住激动心情,尽量把语气放得平缓:
“张先生,你们实在太辛苦了。其实明天把卷子定出优劣即可,不必急在眼下一时。”
“陛下,先将一甲选出来,臣等今夜通宵不眠,将二三甲名单定出,保证尽快公布名次。抡才虽为大典,然朝政亦不可荒废。各位部堂皆有要务在身,殿试早些完结,各位也好早些回衙办公。”
皇帝点点头,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道:“张先生公忠体国,实为国朝柱石。来人,传朕旨意,于东阁赐夜宴一席,以慰劳各位臣公。先生国朝柱石,切记保重身体,不可过度操劳,以免过度操劳损伤身体,令朕心难安。来人,赐坐。”
“臣谢恩。”
与升朝一样,张居正于御座之下有一专属座位,每天上朝时,皆坐而论政。此时也是坐在座位上,为天子读卷。
十份试卷的评价差不多,从程序上说,谈不到谁高谁低,谁都有可能成为状元。但是张居正先念谁的卷子,自然就意味着他心中已经属意此人为本科状元。
对于策论文字,万历其实听不大明白,他的学识还不足以辨别每一份卷子的高低好坏,越是文采斐然辞藻华丽,用典考究的,他听起来其实压力越大。是以当这份宣城沈懋学的试卷念完后,万历并没听出其有多好,或是多么出色,但是他以嘉靖为目标,于人心把握方面的能力是有的。看张居声的神情就知道,他是属意这篇文章为状元。
三四份墨卷念过去,万历心知戏肉将到,忽然问道:“张先生,不知朕的师兄所做策论,可在这十篇文章之中?”
“臣启陛下,小犬的文章,尚未读到。蒙各位部堂错爱,将其选为优卷,只是其文字拙劣,不足与各位才子并论,因此放到最后。”
“张先生太客气了。先生大才国朝不做第二人想,师兄既是先生一手教授,才学自然不差。来,朕想听听师兄的文章。”
“臣遵旨。”张居正看向张懋修,后者知趣地拿出张嗣修的文稿于殿前大声朗诵起来。三位辅臣里,吕调阳说话口音最重,虽然在京师多年,官话说的不错,但是还有家乡的口音,他平时少开口也有这方面的因素考虑。张四维虽然是山西人,但是一口官话字正腔圆,听不出家乡味道,此时读卷正当其时。
张嗣修的文字,与前面几人比,对万历来说区别不大,全都听不懂。但是只张嗣修这个名字,远远比其文章内容重要。万历听了之后,便点着头道:“这篇文章一定要中的,依朕看来,不如就点为状元。”
“陛下不可。”
于张嗣修的名次,张居正与李太后已经商量好了,状元的位子会让出来,给天下读书人留一个机会,只要你读书好,总是有自己的前程可以取。努力就能中状元,这个泡沫还是不戳破为好。整个殿试其实就是一场大戏,张居正为编剧加上总导演,其他人都只是演员而已。没想到身为重要配角的万历临时加戏,让张居正都有了一丝诧异。
这份君恩如海圣眷优隆,他是可以感受到的,心中也为自己与陛下的关系依旧亲密而欢喜,但是状元位分……还是过分了些。
他这一次是想释放一个信号出去,让下面的人明白,一些事已成定局,势不可挽。但是宰辅亦出于书生,对于衡文标准还是有自己坚持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打破旧规则的同时并非不要规则,而是希望创造一个更严密更稳定的新规则。如果无视文字水平,全按关系定状元归属,这同样也是破坏规则,于整个国家运转以及自己想要打造的国家局面都没好处。
再者说来,这一科差不多是天子亲政前最后一科,下一科则是天子亲政后第一科。这两科举子身份特殊,皇帝对他们印象会更深一些,日后前程上,可能受的照顾更多,也就更有可能成为天子的心腹。是以对这两科举子,张居正是准备当成小皇帝日后的臂膀来打造的。于人员排名和位置上,都有着自己的打算,状元之位他既不想要,也不能要。
“臣启陛下,小儿之才实不足与各位才俊相较,若为状元,只怕天下学子心气难平。”
“先生为国事操劳,宵衣旰食费尽心血,子弟得一状元又有何不可?下面的人愿意怎么想,先生不用管,朕为先生做主!”
少年天子说到做主二字时,调门不自觉地拔高了起来。或许能为自己的恩师做主,让自己体验一把保护恩师的感觉,对于小皇帝来说,亦是一件难得有成就感的事情。
冯保连忙道:“张师傅,礼不可废,万岁金口御言,没有更易之理。不过陛下,张师傅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管老师傅为国家如何操劳,也是他自己的功劳,我们不能把相国的功劳,酬庸在考试上,那样对其他学子不公平,对二公子也未必是好事情。依奴婢之见,就让二公子中个榜眼,既可酬老师傅一片忠心赤胆,下面的学子,也不至于闹出太大风波来,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只是个榜眼么?于师兄之才,或有所亏欠。”
张居正不等万历继续说下去,连忙道:“臣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首辅带头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