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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他人已经咱起,宋氏本已是眼波迷离,面如绯红,只差一步便要任范进欲取欲求。不想箭到弦上时,反倒是男人先离开了,她一下子有点不清楚情况,等听到范进的说辞,她连忙跟着站起来:
“大老爷,这破局二字谈何容易,一步走错,便成死局。好在难处只在一时,只要过段时间把几笔声音做顺当了,至少还能撑十年八年。到时候妾身年老色衰,力不能支,这个家自然就有旁人去操心,我就可以躲个心静。”
“十年之后,或许夫人正如醇酒,味道越来越浓,想要放下却发现担重千钧无处可放也未可知。范某于棋道上颇有心得,自问于破局上最为擅长,我说能破局,就一定能破,夫人不必担心。其实我说与贵府合作,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有了个计较。你们的钱除了放债,本来就有更合适的地方可用,只要用对了路子不愁不能财源滚滚。”
“那请大老爷明示,只要是个好生意,妾身做主和大老爷合作。”
“这不急。”范进笑了笑,“我看时间上,杨世兄应该和黄少爷谈得差不多了,也该到了给老夫人拜寿的时候,我们在这里谈话就不大好。再说里里外外那么多事,夫人坐久了,不知道多少人要找你呢。我们来日方长”
他迈步走出房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躲在树阴下的扣儿,托盘放在一边,上面既有茶水也有糕点。范进道:“扣儿姑娘,你这样偷懒,可是要挨罚的。本官等着你的茶水点心等得心焦,你们奶奶怕是早就发急了,还不赶紧进去伺候着?”
扣儿显然已经看见两人方才的情形,一句话不说,举起托盘低头前行,范进却将一块银子朝托盘上一地,发出一声“当”的轻响。扣儿刚要道谢,范进却伸出手在她脸上一捏,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说了句好香,便笑着离开了。
模样俊俏的扣儿在内宅里被杨世达占手上便宜也不是一回,倒不至于为这点事就要死要活,只是脸上依旧红的像火烧云。等走到房里却见自家夫人坐在那发楞,连叫了几声,宋氏才回过神来。瞪了一眼扣儿道:
“你个小蹄子,死到哪去了?这么久不来,就不怕你家小姐吃了男人的亏?”
“奴婢呢是早就来了,可是正看到范老爷搬椅子的样子,一只手啊,就搬动这么重的一把椅子,他该是有多壮?就算奴婢进来,也不过是白白送羊入虎口。是以奴婢就犹豫着,要不要叫护院来,还没等想好呢,范老爷就走了。”
宋氏伸手朝扣儿的脸捏过去,“你个小蹄子,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敢消遣起老娘来了,真是欠收拾。回头仔细我把你送去给他暖脚。”
主仆两个说笑几句,扣儿才道:“夫人,范老爷他怎么说?”
回想着方才他在自己手心划的那一下,宋氏依旧觉得身上阵阵发软,脸上发烧,仿佛是要害病。她摇头道:“他跟我这拿搪呢,说是有办法就是不肯说。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
“那那还要不要表小姐去跟大老爷见一面?”
“见,必须得见!大不了就是假戏真做,给张江陵的女婿做小,也不算委屈了她。你且先跟我搭把手,咱们想办法把椅子弄回去,要不然回头就是个麻烦。完事之后你陪我回房,换件衣裳”
风吹进来,宋氏的身上一凉,脸不易察觉地泛起阵阵红晕,心里回想着方才的那一幕,暗自道了声:可惜,在句容怎么没这个机会?
第三百九十二章 初次交锋()
一 这个时代女人的寿宴总归是不如男人,再加上男女有别身份有差,杨家这场寿酒其实说到底,还是个男人之间的聚会。做寿,也就是找个由头罢了。
范进身为地方官,能来出席就已经是天大面子,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更亲近的举动。在寿堂里说了几句恭维话便来到前厅,与一干缙绅们开始交谈。杨世达在里外奔波,见母亲的客人他要帮着招待,还要陪人出来,倒是没时间再接待范进,于是其他士绅也就有了机会。
大家如同众星捧月般围绕着县令,这也算是亲民官的虚荣。可是这种虚荣对范进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他要的不是个体面,而是实惠。但是这个实惠也不是那么好要的。
这些士绅虽然不是朝廷命官,但不少是官员出身,他们致仕之后一切待遇依旧保留,比起他这个超规格提拔的地方官而言,也未必逊色多少,至少在社交场合上,足以敌体相待。
“县尊这衙役操练得不错,照这样练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连应天府的捕快都被你比下去了。可是我听说,这些衙役之所以对县尊俯首帖耳,乃是因为县衙厚赏的原因?连衙役的家眷都可以领取米粮?这使费实在太大了。老朽也是从方面这个位置上退下来的,对这些人最了解不过。一群贪鄙小人,心如虎狼,从不知什么叫饱足二字。你喂他们再多也没有用,该贪的时候还是会去贪的。”
这是一位致仕的知府,如今在江宁本地开得好几家绸缎庄,算是宋家的商业竞争对手。
范进一笑:“何翁过奖了,捕快衙役是一县根本,不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又怎么能用心操练?他们不操练出个模样来,百姓的安定日子便不好保障了。至于贪墨之事下官理会得,自会派人防范。”
另一人道:“话虽如此,这使费上只怕太大了。上元县现在好象还挂着亏空吧?”
“那是前任亏空,和县尊关系不大。”
“话虽如此,县衙使费总是百姓脂膏,能省则省。”
范进道:“几位说的有道理,可是比起节流来,下官更喜欢开源。只要衙门里有了足够进项,这些使费就足以支付。”
那位何知府又道:“此事可要谨慎。为官者不应与民争利,否则地方上就要大乱了。官要一分,吏就要做到十分,再加上层层油水、盘剥,到了百姓头上怕不是百分?是以衙门一向奉行节俭,不参与商贾,就是因为一旦官府参与,商也就不成商,市也就不成市。胥吏强取硬夺不付本金,转而以十倍之价强卖,所得利润尽入私囊,地方商业凋敝,民生艰难,这可不是个牧守地方之道。”
“也不是所有衙役都如此。”范进不慌不忙,“人心如野马,我们需要的是给这个野马加上缰绳,不让它乱跑乱踢。所以要以官法为绳墨,也要有足够的监督监察,把敢向百姓伸手的恶吏惩办几个,其他人就会收敛。官府参与商业,坏处自然是有,但好处同样也大,关键是看行业。本就井然有序的行业,官府自然不该介入,可若是其本就混乱不堪,荼毒百姓,这时候就得官府介入,给他们重新立规矩,不能任他们苦害百姓了,大家以为然否?”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当日海汝贤治应天,也曾如范老爷一般行事,结果如何?应天府内百姓无处借贷,绅贾人人自危,乞丐衣衫比之丝衣更为昂贵。范县令与他是大同乡,莫非也要按他那么行事么?”
说话的声音是来自人群之外,众人看过去,却见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生得油头粉面,穿戴上虽然是书生打扮,但是那种气质一看就知道,绝不是文坛中人。
在他身边是个面色尴尬地杨家清客,正试图拉他离开,见众人看过来,连忙道:“黄少爷素来率直,并不恶意……”
“没错,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个直性子,想什么就说什么,恭维的话我是不会讲的。范老爷既然要学海笔架,这点度量总该是有的吧?你在上元县搞风搞雨,其实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你不能妨碍我发财啊,我这个人做人最公道,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谁若是挡我财路,那就是我的死敌!”
范进此时也知道,这年轻人就是黄恩厚的义子黄继恩。在整个江宁,要讲第一号纨绔是徐维志,要论第一号恶棍,基本就是黄继恩。他本就是江宁地面的泼皮喇虎,有了黄恩厚这个靠山后,就更为肆无忌惮,俨然江宁一害。考虑到冯邦宁是外来户,即便行事更为恶劣,也没有参选资格,所以黄继恩地位无法撼动。
太监比起官员来,有个先天弱势,就是可用的人更少。但凡家族底蕴深厚的,不会让自己人去当太监。进了宫的,大多是日子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家,即便未来发迹,有了些亲人找上门依附,也基本都是穷家子弟,工作能力那么回事。到了外地工作,这些人指望不上,很难打开局面。
是以太监一般都和地方上的势力相勾结,其中又以那些泼皮无赖乃至匪棍恶霸最容易向太监输诚,两下合作也最容易。收义子算是这两种势力勾结最简单的方法,恶棍认太监为干爹获取庇护,太监本身无子嗣,也将义子作为子侄看待,未来自己年老出宫,总要有个人伺候。
这种事明朝中叶就逐渐演变成了一种生意,义子孝敬干爹天经地义,太监收义子从养老需求变成了敛财。那些义子的孝敬又靠掠夺地方财富,乃至直接动手抢夺得来,靠太监撑腰,行事越发乖张无所顾及。百姓多以几虎,或是若干彪之类的绰号称呼他们,就知道那是群什么角色。
黄恩厚不同于同行,并没有大开山门广收义子,他在江宁的义子只有黄继恩一个。据说黄恩厚的私财大半都由黄继恩打理,还给这个儿子捐了个监生头衔,可见对其重视程度。
这些缙绅们看到这人出现,气氛一瞬间有些凝固,不知道他杀出来是什么意思,到底代表的是他自己,还是黄恩厚?如果是应天镇守太监与范进发生矛盾,这可是一件大事,自己没必要参与,只在一边看热闹便好。
范进拱手道:“黄公子,您的问题问的很好。本官今天正好也要借着这个机会说一句,我与海公虽然是大同乡,但却不是一般为人。海公以洪武旧制为绳墨,连商贾人家穿绸衫也不允许,而本官则认为,大可不必!时移事易,如今这江宁城内遍地丝罗,这是一件好事情。证明我大明富了,不似当年那般贫苦,人们手里有了钱,讲吃讲穿,这是大好事。若是不吃不穿,那么多银子又怎么流通?全存在家里,不怕发霉么?”
他打了个哈哈,一干士绅的脸色也都缓和下来。
范进又道:“身为朝廷命官,代天子牧守一方,自该让地方安宁,百姓无饥寒之馁,才算对的起陛下皇恩浩荡。范某希望的是治下人人富贵,个个有钱,怎么会挡人的财路?但是发财要讲个方式方法,如果为了发财就离散他人骨肉,让别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那就与本官的初衷相违背,本官就只好做做拦路石。”
大家最怕的其实就是范进是海瑞作风,拿着名义上还没作废,实际上已经严重与社会现实脱节的洪武制度去要求大家。即便县令的破坏力不如巡抚,但是在地方上这么搞,也是让人头疼的事。
明朝自洪武到万历,早就不知变过几次规条,非如此这个帝国也不能维持。范进心里很清楚,早不能用洪武朝的眼光看眼下的问题,否则就是倒行逆施。当日海瑞的行为也不是简单的要恢复洪武旧制,他也知道恢复不起来,只能算是一种表态,向整个应天释放一个信号,自己的行事立场不会支持缙绅富商。乃至鼓励以穷告富,也都是这个意思。
范进认为海瑞与自己一样,都是想要作为的人,但是大家的思路不同。海瑞想的是均贫富,既然不能更多的制造财富,就只能限制富人生活,让贫富之间的差距缩小,让富人的财富流向穷人。即便做不到,在表面上,富人的生活也别比穷人好太多,大家吃穿上都很惨,百姓的不满情绪就会降低,社会便能稳定。
这种想法不能说错,可是与范进的初衷不符。如果这么搞,县令必须以身作则,自己又是第一个好享受的主,让他像海瑞一样一个月吃不了两次肉,买次肉闹的是人都知道,那还不如杀了他。所以他想的就是另一条路,努力增加财富。
贫富的差距可能进一步拉大,但是让穷人的家产多些,粮食多一点,富人比过去更富。这样更符合当下东南地区的经济发展实际,也可以维持社会稳定,这与海瑞的方法算是殊途同归。
这种话平时不好说,在衙门里说,缙绅是否相信也在两可之间。借着寿宴的机会说出来,倒是更合适一些。
听到他的共同致富思路,不少缙绅面现喜色,毕竟发财这种事谁都喜欢。张居正的准女婿,也确实有资格说这种共同致富的话。黄继恩则冷笑道:“范老爷的想法不错,但是我有一事不明,你准备怎么做到?天下间银子就这么多,你不去抢,别人就拿走了。做生意么,就是一个字:争!不争不夺,拿什么发财?总有人会倾家荡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