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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这样啊,阿姑真厉害,我就想不到这些。”
范母看看胡大姐,心里暗自摇头,这丫头虽然乖巧孝顺心地良善,可惜和自己这个家一样,上不得台面。
一家人从广州出发时,士绅官员送行的情景范母还记得很清楚。
南海县令那位高大老爷,那可是堂堂父母官,过去自己见了他手下的人也要磕头喊老爷,这回却轮到这位父母官给自己磕头了。而且磕头的还不止他一个,在那一大片跪倒磕头送行的官员里,高大老爷只是个小角色,名副其实的芝麻官。那一群大官高喊着恭送老夫人,态度虔诚如同奉送神明,自己也直到那时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是个老夫人了。
十八铺的富商,范家生意的合作伙伴,那帮有钱有势的财主们,在这个场合连跪都抢不到前排。但是他们也很聪明,打发了家中女眷来送行,还有人拉着自己的手要拜干娘沿途伺候。自己又不糊涂,这个时候收个干女儿,儿媳妇还不骂死自己?不过那些女子的模样她都记得,一个个白白嫩嫩,再看看胡大姐……便是那些丫鬟也比她漂亮些。
这孩子心不错。范母回想着当日她随着自己在田间劳作,以及这段时间如同女儿一样孝顺自己的情景,如果是在乡下,这确实是儿媳妇最佳人选。可如今……自己尽量给她争取个妾侍名分就是了,大不了就豁出老脸去求求儿媳妇,即使是宰相千金公主脾气,自己也是个婆母,这点面子总是能给的吧?
看这胡大姐那毫不加掩饰的开心模样,范母知道,这是因为即将见到范进。这可怜的孩子八成昨天晚上就没睡着,再看她今天把最喜欢的首饰插满了头,身上穿的也是平素舍不得上身的上好水红袄裙,脸上的脂粉涂的有些多了,这孩子一直不会打扮自己,到现在也没学会。但是透过那过多的脂粉,范母还是可以看到那颗痴心,可怜的孩子……
“大姐儿,你这孩子哪样都好,就是心眼太实了。在家是没关系了,可是进了京一定要学聪明点,否则会吃苦头的。见到进仔别忘了问他,对你是怎么个安排。娘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总要给你个交代才是,还有啊,娘给你那些银子,记得收好了,别再像过去似地偷着塞给进仔。他如今做官了,不缺钱用,你得给自己留个体己……”
“嗯嗯,我一定问的。阿姑叫问什么我就问什么。”胡大姐点着头,脸上依旧满是笑意。“银子我都想好了,谁也不给,都藏起来。万一张大小姐很凶,不肯给进哥银子花,我就有钱给进哥,让他买喜欢的东西了。”
“这孩子……你这样惯着进仔,早晚自己要吃苦。”
胡大姐倒是不大在意,“我从小吃苦,早就习惯了。其实我想过了呢,人家的大娘子再凶,也就是不许丈夫纳妾,我不做妾就是了。我可以去厨房煮饭洗衣服干粗活,反正有的是力气,只要能让我留在家里,伺候阿姑照顾进哥,做丫鬟也没关系的。”
范母摇摇头,心里暗自叹了一声:可怜的傻丫头。向旁边看看,又问道:“盼弟哪去了?”
“三姐啊,她在后面的船上,去保护咱的家当了吧?”
“哦……随她去吧,那女人是个寡妇,年岁又大,这回看看进仔怎么安排,大不了多给她一些银两,安排她走路……”
范家的两船家当,说来很是可笑,毕竟一共发迹也没有多久,怎么也不可能有两船财宝。其中一条船上,满满的都是粮食,大概只有饿怕了的人家,才会把这些粮食当成宝贝似的从广东带到京里。望着那些粮食口袋,梁盼弟的精神有些恍惚。
曾经的梦想,就是自己有朝一日有这么多粮食,再有许多银子,靠在进仔怀里,为他生儿养女。哪怕将来自己老丑了,被他冷落打骂,看着他另有新欢,但只要有十几年的好时光,她便知足。如今财宝粮食都超出了预期,可是十几年的时光和那个人……却已成镜花水月。
对于范进成婚的觉悟是早就有的,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正室,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时,还是避免不了心痛。虽然事情还没定下来,但全家都搬到京师里,这连傻子都明白是注定的事。整个范家庄被鞭炮和锣鼓声淹没,兴奋的人们几乎挤破了范家门槛,一大群女眷拉着范母攀扯亲戚,甚至把范家刚刚犁好的地又犁了不知几次时,没人注意到梁盼弟在哪。
包括范母在内,都不曾知道,这个为范进打理酒楼生意,又操持家中内务管理钱财一向在人前表现得泼辣豪爽不逊须眉的男子,在合村欢笑的晚上,躲在库房里哭了整整一夜。
任谁也想不到,出名的男人婆抢钱梁,当时是何等狼狈模样。头埋在腿间,人蜷缩在角落里,虽然是盛夏的时节,却只觉周身发冷,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就要冻死了。
疼痛,钻到骨子里的疼痛!哪怕当初范通打她打的再狠,父亲饿她几天不给饭吃,或是打得她遍体鳞伤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疼痛。她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在那一刻已经不再完整,灵魂中极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被人生生夺走,她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家室出身以及人生轨迹。为什么自己不是出自高门大户,为什么自己的第一次不是给了进仔……
她不怀疑范进对自己的感情,但是她也明白,宰相门廷非等闲人家能比。家规森严,千金娇女,门第的差距,必然带来夫妻之间的不平等。即使进仔再护着自己,怕也没办法对抗相国千金的骄横。再者说来,她也不能误了进仔的前程。
最佳的选择,就是离开他,离得越远越好。再不然就是一辈子甘居仆役身份,把两人的过往都当做一场梦。这或许是两人关系的最佳结局,可是她却又不甘心如此。乃至于离江宁离她的心上人越近,她就越矛盾。既想像在广东那样和心上人在一起胡天胡地,任其需索,又怕关系暴露害了他一生。
范家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很清楚,自从离开广州之时,范家就注定不能再回去。否则那些恭敬有加的乡亲,转眼就会变成恶鬼,把范进一家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眼下只是相爷属意,还未成事实,想也知道,这必然是进仔主动。这个时候不能出丝毫差错,尤其是在女人方面。自己应该摆正位置,做一个女管家,做他的嫂子,否则就该离他越远越好。可问题是……做得到么?
抚摸着手上的那枚银戒指,那宽大的戒面上,范进二字大的几乎能当印戳用。小地方的银匠手艺稀松,把戒指打得像个私章。在这一路上,她偷偷用戒指在自己身上烙下了若干个“范进。”那种疼痛袭来时,她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那种灼烧的感觉才能让自己觉得温暖。
我是他的,我比宰相千金认识他更早,我们两个偷偷拜过堂的。梁盼弟如是想着。虽然按照范进教她的东西,这种想法是不对的。自己最该做的是离开他,去找自己的幸福。可是……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给自己幸福?离开他,自己又哪有幸福可言?
不管是一身高明武艺,还是泼辣性子,在争夺幸福的角逐中,都没有什么意义。她承认自己是个贪婪的女人,她不甘心只做个管家,她要做他的女人,为他生儿养女延续香火,如果真的要和进仔分开……那这滔滔江水,或许就是自己最理想的归宿。
“三妹,你果然在这里。”
二姐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和她的丈夫肥佬王也跟着这条船进京,就像船上的那几十个姓范的子弟一样,自然是希望搭上宰相的大船,混个前程。看着妹妹泪流满面的模样,梁招弟既心疼又难过,姐妹两人抱在一起,却都哭了起来。
“三妹,你这个样子不行的,他现在做了官老爷,又攀上了宰相的高枝。你比他大那么多,如果不把自己打扮漂亮些,又怎么和宰相千金争啊。一定要打扮得漂亮些,把他的心抢过来才行啊。还有啊,做人不要那么傻,有办法就一定要多弄一些私房钱,不要像莲香楼那样,说个交帐就交个干净,什么都没给自己剩下。将来那女人万一赶你走,你得有钱防身啊。还有听我的,这次一定要给他生仔!管他大妇不大妇,谁先生个仔谁在家里就威风……还有啊,你姐夫的差事你要记得说话,咱家人得的越多,你将来才有好处……还有你那两个外甥啊,要让他们读书啊……”
没退路的不止是范进,也有自己。看看二姐,梁盼弟很想吼她一顿,但却没有力气。女人都是自私的,她这样做……也没什么错。这些话她听到了,却压根没打算照做,进仔已经很烦了,自己不能再给他添麻烦,否则又怎么算他的好三姐?
舱门外,响起顾白的大嗓门:“老板娘,快出来啊,关清来打前站了。进仔急着见你,让老板娘先上岸去!”
第四百一十三章 情比金坚()
关清是乘着一条小号浪里钻先行过来的,给范母磕了头行了礼,又说了范进在码头等候迎接老夫人的消息,随即便请着梁盼弟上了小船。
关、顾两人是梁盼弟的老伙计,从狗肉铺子一开张营业,便是梁盼弟的得力帮手。两人曾经对这美艳的老板娘也有着些许心思,直到发现老板娘钟情的是个年少书生后,便没了这心思。
在那种艰难的环境下几个人一路走来,关系亲如兄妹,这两人算是梁盼弟的娘家人。范进安排他来接梁盼弟,显然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往日里梁盼弟对关清打打骂骂都不当事,可是今天则显得很是拘谨。几个月不见,这个老伙计身上已经有些地方与过去大不相同,让她感觉有些陌生。打量着对方那一身皂衣以及脚上官靴,她低声道:“你这扑街现在是捕快?”
与梁盼弟相反,关清的情绪格外高,一边亲自摇船一边道:“是啊,老板很关照我,让我做了牢头。过去跟着老板娘闯码头,见到泼皮就去斩,见到官差就要跪下。当时我就想,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当上捕快,这辈子就算没白活。结果跟着老板出来,才知道自己当初的眼界有多窄,在广州城自以为看到了天下,真看到了天下,才知道自己过去是多可笑。”
“你这扑街嘴巴学精了,不像以前。”
“跟老板学了。跟在老板身边,若是还像过去一样,就丢他的人了。说来要谢谢老板娘,要是你当初安排顾白跟老板,现在发达的就是他不是我了。”
一口一个老板叫得亲热,梁盼弟心里也自欢喜,自己至少为进仔找了个得力的助手,也算是帮他的忙了。
“进仔对你很好?”
关清笑着点头,“当然了,老板娘的面子么,按老板的说法,叫做爱屋及乌。讲真,就算是范志高也不如我,他只能做个门子,我却能当捕快。什么好事都想着关照我,生怕我吃亏。其实我是个什么人心里有数,帮不上老板什么忙,会几下拳脚功夫,在江宁这里也没什么用。老板对我怎么好,都是看老板娘的面子,当初帮你做生意是我这辈子做过得最对的一件事。要不是老板娘帮我,我现在不是被人斩死,就是依旧在混泼皮,怎么可能做上正行?现在我不但当了捕快,而且快娶老婆了。模样漂亮人品好,等晚上介绍你们认识。不是老板我哪里娶的到那么好的娘子。”
“恭喜你了。”梁盼弟也笑了笑,不管怎么样,自己的老伙计能得到重用,总是一件好事。此时小船已经离大船有了一段距离,水面上不怕有人听到什么,她这才开口打问起范进的情形,关清对于老板娘也自是言无不尽。
“女人……是有些了。老板人英俊又有才华,身边怎么会少了女人。很多了,不过老板娘你不用担心,老板心里已经很惦记你啊。要不然也不会让我来接老板娘上岸,自从知道你们要到江宁,老板就一直做准备。这一大船人,他最想见到的……当然是他娘了……别打人啊,我是说除了老夫人,老板最想见的就是老板娘。”
梁盼弟抬腿踢了关清几脚,但是那原本颇为憔悴的脸上,已情不自禁地充满笑容。“扑街活不耐烦了是吧?拿老娘开心,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斩成十八段扔到水里喂王八!当你穿个官衣就怕你啊!快说,进仔想我这事是他亲口跟你说的,还是你猜的。他身边女人到底有多少,跟我比谁漂亮?那张大小姐为人怎么样,是不是又丑又凶腰粗得像水桶,找不到老公所以才要嫁给进仔?”
船快到码头时,梁盼弟已经大致搞清了情形,心里面赞许着范进的选择和行动力。也很清楚,作为一个寒门出身的书生,范进无疑选择了一条最容易成功的道路,换做是自己,也会这么选。
可是冒着天花的风险去救她,又和她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