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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梦姑?”
“糊涂!你忘了山西这个地方什么最多?不是穷棒子,是宗室,是天家苗裔凤子龙孙!代王千岁、襄垣王世子有多少天潢贵胄惦记着梦儿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让梦姑去大同,最坏的结果就是咱家和代王成了亲戚,于咱们大事有什么损失?若是能让这小妖精挑动得范进夫妻反目,让宗室与范进为敌,把山西闹个乌烟瘴气就最好不过。宗室、巡抚、巡按,背后能牵扯上皇族、张居正甚至是皇帝。让他们且去争斗,斗得越热闹越好,等到辛爱汗铁骑破关而入之时,才好叫他们知道厉害!”
张四端道:“辛爱汗想要效法庚戌故事,可如今张居正当朝非是当年严分宜在位,蓟镇又有戚继光,只怕他讨不了好去。再者刀枪无眼,万一伤了范进性命,他日还有谁去扬州帮咱们对付徽商?”
“他们的目光太短浅,你不要理会。范进是个灾星,走到哪里哪里就要出事。把这么个人丢去扬州,不是从徽州人手里抢生意,而是砸掉整口锅。张居正的一条鞭原本是推行不下去的,可是自从范进做了他的女婿,献了这个重定黄册的法子,事情就棘手起来。若是让他成了气候,咱们家一准没有好日子过。为父行商多年,最大的本事便是眼光。当年我被人称为神眼,就是因为我看东西真假断人善恶最准。范进绝对不是可以羁縻或是结交的人物,在不暴露我们的前提下,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他才是上策。至于辛爱鞑虏酋长井底之蛙,没什么见识。他想送死我们不必阻挠,只要他能进山西就好。为父老了,已经跑不动了,总得给你们留下一份足够的家业,才能安心撒手闭眼。这次借北虏的手,把山西洗一洗,顺手再给咱家多添置些产业就够了,至于辛爱死不死,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张四端点点头,又有些迟疑道:“范进若真死在山西,大哥那边”
张允龄笑道:“李汝培这个假道学送上门来,到时候把梦姑这破鞋甩给他,就足以让他成为咱张家一条忠犬,遮风挡雨背黑锅的事,由他负责就够了。你是不是也怕了张江陵,不敢动手?”
“孩儿倒不至于怕了他,只是觉得范进还不曾对我们下手,敌友未明,我们就动手似乎有些”
“等他动手就晚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就因为他不曾想到咱们会主动对付他,这一击才有效力,今晚咱们家吃顿团圆饭,明天你便返回大同,按为父吩咐行事。最好在大同就先解决了这个范退思。尚方宝剑白面包公为父不想看到这样的人出现在蒲州,早点把他解决了,对谁都好。”
几声凄厉的女子叫声又顺着风飘来,依稀可以听出是撕心裂肺的咒骂,“张允龄,害我相公谋我清白,你这老儿不得好死!你们张家个个都不得善终!”
第五百二十五章 死士(上)()
群山环绕之中,一些低矮的草房稀疏分布,身着粗布衣衫的后生并没有在田地里伺候庄稼,而是拿着棍棒在村中空场上一板一眼的操练着。这些年轻男子身上的衣衫都有补丁,手上满是泥垢与老茧,但是队列森严,棍棒舞动有模有样,在一个中年男子的呼喝声中,按着号子大喝、挥棍!
由于卫生条件以及生活水平限制,这种村庄的人平均寿命有限,五十岁以上就可称为长寿,这小村庄的主人便是如此一个年近六十的寿星。老人一身粗制土布衣衫,下着草鞋,衣服与普通农人一样,但是格外整洁不染尘土。
岁月在他的脸上镌刻出无数沟壑,但是老人的目光已经锐利,脸上硕大的鹰钩鼻,让整个人的面相有些狰狞,连同那花白的胡须也仿佛带着几分危险。与大多数同龄人相比,老人的身体更为健康,腰板依旧笔直,走动之间步履生风,一边抽着烟袋一边看着这些操练的子弟,如同一位大将军在检阅部队。
范进跟在老人身旁,他身上穿的是儒衫,脚上穿的却是本地人自己缝制的布靴。沈三、张铁臂两人一左一右守在他身边,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则是范进从京师带出来的护卫。
这些护卫来自鸣凤镖行,都是凤鸣岐的弟子,个人武艺修为以及江湖经验都很是丰富,眼光也毒辣的很。对于这些乡下后生的操练原本看不在眼里,当他们就是乡团土勇,可是等看了一阵这些护卫的目光里便渐渐多了几分警戒。
这些看似土头土脑的乡农,操练的招数极为简单,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下,算不上高明武艺。但是出手迅捷有力,那看似憨厚的目光里饱含杀气。如果单打独斗未必如何厉害,可是如果是打群架,这十名武艺高强的护卫未必就能打胜村子里这几十个后生。这是军班武艺,不是江湖功夫,绝非好相与……
范进的大队人马并没有跟着进村,这小小的山村也容纳不下那么庞大的一支队伍。张舜卿顶着范进的名字带队继续前进,范进则带了一支小队秘密脱离队伍。他离开爱妻到乡下自然不是为了观看一帮村里后生练武,更不是为了村里那几个热情而又充满活力的乡下丫头火辣辣的目光和她们连夜缝制的布靴。这座山村对范进的重要性兵部亚于朝廷衙署,这些看似平平无奇的乡农若是用之得当足以抵数万雄兵。
故意选择桑干河为前进路线,刻意避开宣府直入大同,代表了范进此行的工作重点在山西而不是河北。根据他的推断,土默特部落恐怕将有一场大规模行动,至于察哈尔部落是否会跟进现在还说不好。不论从保护百姓的大义,还是以自己的工作业绩这个小九九,他都有保证宣大防线固若金汤不出纰漏的义务。
范进不是个军事家,并不懂得指挥部队作战,论起在战场的作用,眼下坐镇九边的文官都在他之上。范进所能做的,就是在战前尽可能为朝廷一方增加砝码,让胜利的天平倾斜。
范进自身的才具以及位置,决定他能做的事不多。制造先进兵器这一选项肯定要排除,他两世为人对于军械都没什么兴趣,明朝也不存在那种所谓给个方向就能做出成品的神匠。何况武器的革新依托于整个工业体系的进步,眼下的明朝并没有配套功能范进也没想过要在明朝搞工业革命或是蒸汽机,这一条自然否决。穿越者另一利器编练新军也实现不了。先不说有戚继光在,练兵轮不上范进,就拿时间说也来不及,是以也就不必再想。
以他的才干和能力,于备战能做的工作就是尽可能调动物资分析情报,在战争打响之前凑足五成以上的胜算。这件工作其实也不容易,范进又不是神仙,不能点石成金。宣府他已经不打算介入了,只想安心经略大同,据敌于第一道防线之外。可是山西的舆情复杂,在那里征调物资,就是虎口夺食,少不得要和本地的缙绅大贾好好斗一斗。
范进不是高丽金氏百姓,对于苦难行军之类的行为没有丝毫兴趣。他是个追求享受的性子,能够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面对强敌他想的也不是提升自己,而是多找几个帮手。
张国栋提供的那些商队成员虽然在人数有限,地位也极为低微,但是这些人深入蒙古与诸多部落有往来,又和边军有着很深的联系。不管从情报的掌握还是对物资的调度都有自己的门路,得到这些人的帮助就等于凭空多了一支精兵。也正因为他们的重要,才值得范进放下娇妻赶过来这里睡硬木床。
眼前名为吴石头的老人,就是联络名册上一个重要成员。按照记载,他家做走私生意起码有一百年的历史,如果按照行为判断,是标准的祸国殃民走私犯。但是他的另一层身份,却是大明军户之一,年轻时在边关守城杀敌曾经与虏骑白刃拼杀,直到一次险些导致残废的重伤才让他脱下战袍改穿民装。
他的商队一方面把蒙古人急需的物资运出去,另一方面也把重要的情报带回来,在很多时候还要充当减压阀,尽量让小部落放弃掠夺的打算。他的祖父、父亲都死在行商的过程中,他的几个手足以及儿子也都死在这充满危险的贸易旅途上,整个吴家就只剩下他和他的孙子孙女。
他的孙子吴豹子是个憨厚壮实的小伙,黑红的面孔,外表年龄比实际年龄大了起码十岁,人有些木讷。而他的孙女则是个虎背熊腰力能擒虎的女中豪杰,范进来的第一天就看到她叉着腰跟几个乡下女人骂架,一个未婚大姑娘骂的脏话让几个妇人都回不了口。
就这么一个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乡下人家和这么个看上去如同世外桃源般的村落,在这一带分布着起码三十几个,吴石头是他们共同的首领。这个看上去如同老农一般的老汉一声令下,能动员出几百名能提兵器拼命的青壮,而他自己那双青筋暴露的大手,依旧拥有拗断别人脖子的力量。
这就是边地的行商,凶悍狡诈多力最重要的是够狠。没有这点本事,就别想在边关生存。
范进与吴石头的接触并不顺利,他在官场训练出的交际手段在这个老人身上很难发挥作用。商贾的狡猾、山民的戒备心理加上疆场杀人的经历糅合一处,打造出这个难以对付的老怪。
这个看上去像是个普通乡农的老汉就像他的名字,顽固不化无从下手。范进不但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还用了张国栋提供的暗语,证明自己确实是兵部来的。又拿出烈酒、彩缎、白银以及京师里采购的杂货作为收买,以可是吴石头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谨慎而又听话,但就是不跟你交底。
表面看来吴石头对范进敬如神明,一听到是巡按老爷人就趴在地上说什么也不敢起来,又吩咐将村里所有的羊杀掉,给贵客煮羊肉羊下水来吃。当天吃饭时,老人让村里所有的男女都换上新衣参拜按院老爷。酒酣耳热之时老人举着酒碗当场连说带唱在火堆前跳舞唱着本地小调,十足一个没见过世面几句恭维就能卖命的乡下老汉。
他可以容忍自己的孙女和村里几个大姑娘一起为白面包公做鞋,或是在柴堆上唱热情如火的小调,由于喝多了土烧,范进身边一个随行来的护卫管不住自己的腰带,花言巧语地勾搭了村子里一个年轻的女子,拉着她的胳膊就钻了庄稼地,老人明明看见却不声张,还不许女子的几个兄弟去阻挠。范进甚至相信,自己如果晚上去摸他孙女的床,他都会装作睡着了没听到。
可他不管怎么热情怎么随和,就是不肯和自己谈正事、自己一提起行商以及蒙古的情形,他就一脸茫然,仿佛在听天书。如果不是名字确定无误,外加两方确实对上了暗语,范进甚至要怀疑是兵部的情报给错了。
倒不是说范进拿老头没辙,就看吴石头那孙女看自己的眼神,和那热情洋溢词句充满原始吸引力的小调,范进不费力气就能把她也拽进庄稼地里,从她嘴里也不难问出实话。可是他对那个能打死老虎自己长得也像老虎的女孩没兴趣,有郑蝉、薛五两个尤物在身边,那个丫头入不了他的眼,就连这靴子也是看着她和几个姑娘期盼的眼神不忍拒绝而已。
穿上这双几个女孩连夜赶出的靴子,也算是一种妥协,同时也是对吴石头的一个警告。自己在这已经耽误了两天,时间足够他孙女把一双半成品靴子做成成品,如果今天再不说出个结果,吃掉村子里最后一只鸡以后,自己的人就该出发去追大部队。他很重要,自己的时间也很重要,不能无限制浪费。
吴石头看着那帮后生操练,用烟袋虚点着:
“大老爷您看,豹子那娃娃练功很用心,这娃娃从小就想当兵,说是要靠武艺给家里搏个富贵。我打了他好几次,就是打不过来,他爹、他叔、他舅都是博富贵博到尸骨都没有收回来。吴家就这一根苗了,他还没成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家就绝后了!绝后啊!”
范进咳嗽一声,“靠武艺搏富贵不一定需要拼命。即便是军队里,也有一些地方是不需要卖命也可以提拔的,主要还是看关系。比如给大贵人当护卫,不需要打仗,升的也快。”
“难啊。这娃脑子不好使,做事一根筋,哪个贵人要他啊。别说贵人了,连个中意他的女子都没有,这么大的年纪成不了亲,愁死个人啊。还有我那小花,多好的姑娘啊,能干活能吃苦身子骨结实,一看就是能生养的。要是过了门,生起娃来一准是一个接一个。”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岁数不小了,别操心太多。谁都有自己的命数,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吴石头看看范进的脚,“这靴子做的结实吧?我也知道,样子土了点,针脚也不好,可是它都是真材实料。俺们山西不比京里,山多石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