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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这一点时间,他躺倒在榻舒展一下筋骨,让侍女前揉一揉有些酸涩的肩背。哪怕在闭着眼,脑海仍在思忖今天该做的事情。
大兄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对庾怿而言实在太沉重,但又不得不咬牙坚持住。他很清楚自己眼下这个位置并不稳固,王舒始终逗留在吴郡,意图为何他很清楚。虽然眼下是借了沈家为首的吴人家之势,暂时将王舒隔离在枢之外,但若局势仍然迟迟不能有所好转,来日或许还会再有变数。
王家如今在时局虽然没有什么事权,但影响力却是难以根除。随着行台建立,各地官员聚集在京口,近来渐渐有一种呼声,希望能够行台能够内招王舒来分担任事,以增加行台的权威和号召力。连自家的兄弟庾冰都是作此想,这不免让庾怿又怒又忧。
确实在时人看来,庾怿较之大兄无论名望还是才具都要逊色得多,不能够支撑起行台来。庾怿对此也只能不做申辩,埋头做事咬牙坚持。他并不是留恋权位,而是深刻意识到一旦他家丧失平叛的主导权,处境实在堪忧。
如今大兄之死已经传遍江东,历阳起兵最初的口号已经无用。如今苏峻又转口风,直斥他家外戚揽权祸国。若是他在这个时节交出权柄,只怕下一刻他全家老幼的性命要被旁人当做交换的筹码去请历阳退兵。
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庾怿直接将庾冰剥夺官职以白身负责军资调度。如此强硬的手段,暂时压下了那些杂音。但庾怿也深知,如果战事仍然迟迟没有好转,这隐患终会再次爆发出来。
但想要在战事取得突破谈何容易,历阳军若真那么好战胜,又怎么可能势如破竹的攻陷京畿。如今他手唯一值得信重的力量,便是沈充的东扬军而已。余者或是规模不足,或是难于调度。可是东扬军立军未久,战力尚有待考验。
如今庾怿寄望最深的,便是荆州陶侃能够快速出兵,吸引住历阳主力,从而给宣城战场制造战机,江州与东扬州联合出兵挺进宣城,即便不能击退历阳军韩晃部,最起码给苦守广德的桓彝解围。稳定住眼下的战局,不往更恶劣的方向滑落,然后再徐图平叛。
所以进来庾怿主要的工作,便是调运物资南下,由浙江往江州运输,为来日大战做准备。
尚在闭目养神之际,庾怿忽然听到外间有幕僚惶急吼声:“护军,大业急报”
庾怿如今除了担任侍郎代理诏令之外,尚任护军以掌军事。听到门外那急促吼声,他心绪蓦地一沉,几乎是滚落下床榻,只着单丝履自房疾步冲出,语调已经带了一丝颤音:“大业发生了何事?”
庾怿实在是不能淡定,且不说如今的形势仍然严峻,单单大业所处的地理位置,若是一旦有失,京口将无险可守置于叛军刀锋之下。届时不要说徐徐图之,哪怕眼下勉力维持的局面都将荡然无存
正因如此,大业方面不只重兵陈设,庾怿将他的儿子都放在了大业。十几岁的少年又能做得什么事,庾怿不过是借此彰显必守大业的决心,哪怕牺牲掉他的儿子都在所不惜。
早数日前暴雨连绵,庾怿心便不乏隐忧,他虽然素来信重沈哲子之能。但战阵对抗又非别的事情,对手又是名动江东的历阳悍将,庾怿也不敢抱完全的乐观。如今听到大业果然出事,他心已是懊悔难当,更眩晕得站立不稳,后心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前来报信的乃是褚裒褚季野,他如今正担任庾怿的属官,此时正手持大业方面刚刚送来的战报,两眼放光,整个人都激动得难以自已。待见到庾怿脸色青白不定,摇摇欲坠,当即便明白他是误会了,连忙递战报大笑道:“是捷报,捷报啊”
“捷、捷报?”
庾怿神态恍惚,劈手抢过那份战报急不可耐的转开来细览,待看到那战报的内容,脸顿时流露出难以置信状,反反复复看了数遍,才抬起头来直勾勾望着褚季野颤声道:“季野,这战报是真是假?”
这话听来有几分可笑,但是褚季野眼下却没心情嘲笑庾怿,他刚刚接到这战报时,何尝不是难以置信继而怀疑战报的真实性。虽然他素有沉静之能,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感。
历阳起兵至今便长驱直入,未遇一败,几乎已经树立起战无不胜的形象。然而在这样一个态势下,却遭到迎头痛击,惨败如此。而战胜那些历阳百战悍卒的,竟然仅仅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并一群素来被人看轻的吴士卒这样的事情,让人如何能轻易置信
“大业方杜道晖杜参军正在行台,等待护军召见问询。”
听到褚季野的回答,庾怿便持着那战报匆匆往外行,待见到褚季野还神色尴尬站在远处,这才发现自己衣装实在有碍观瞻,不免哑然失笑,连连摆手道:“大喜忘形,大喜忘形,实在让季野见笑了。”
他本不是什么修养深厚的名士,也并不强求在人前保持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静气。今次执掌行台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为合家性命计不得不赶鸭子架。察觉到失态后便洒然一笑,匆匆行回房穿木屐,披着一件氅衣便又疾步行出去见杜赫。
当由杜赫口听到详细的战斗过程,庾怿才终于确信手这一份战报确确实实是真的。而且杜赫只是先行一步回京口报捷,稍后大业关负责押运缴获并斩首的队伍会到达。
哪怕没有亲眼所见,但光听杜赫的描述,庾怿闭目略一思忖,也知这一场战斗得胜的不容易。他已经兴奋得坐不住,站起来绕着座席徘徊,口不断喃喃道:“维周,哈这郎君真是、真是惯会给人惊喜哈哈,少年假节,首战大捷,沈士居这是积几世福荫,竟然生此麟儿”
此时在庾怿心目,对沈哲子如何声誉都不为过,早先京畿陷落,便多亏得沈哲子敏察将皇太后和琅琊王抢救出都,才能在京口建起行台。如今更是一战击溃叛军东路,解决了京口周边的兵事威胁。
历阳兵少人所共知,遭受这一次损失后,哪怕仍不放弃京口方向,也要经过很长时间的调度安排,才能再抽调出足够的人手来东进。可是如今各方早已达成举兵讨逆的共识,岂会再给他从容布置的机会
杜赫与褚季野在席对望一眼,各自都是喜形于色。他们如今屁股已经牢牢坐在了沈家这一方,即便早先诸多运筹抢占了一个优势,但终究需要有相匹配的实力和战绩才能将这份优势巩固下来。
大业关之捷可谓破冰之战,不只让人认识到历阳叛军并非强大得不可战胜,更能对其他各方形成督促。小儿辈都能轻松破贼,那些所谓的国之干城、百战宿将又有什么理由避战
良久之后,庾怿激动的心情才稍有平复,继而又坐回原位沉声道:“维周得此大捷,接下来还有什么计划?无论人力物力,行台统统满足”
杜赫闻言后笑道:“小沈使君命职下禀告护军,张健虽破,我军亦受创不轻,眼下并不宜贸然向京畿挺进。因而接下来会退至大业关修整旬日,待到西军挺进之后,使君将率部直趋曲阿,尚需行台提供辎重输送。”
“胜而不骄,稳重老成,维周器具已成啊”
庾怿闻言后亦连连颔首,激动的心情稍稍冷却下来。这一场大捷虽然意义重大,但摆在具体的战局,仍然只是一场局部的战斗,虽然让历阳叛军有所被动,但并不能说完全丧失优势。譬如眼下仍是危急的宣城战场,韩晃部已经扫荡宣城大半地域,只剩下桓彝在广德苦苦支撑。一旦广德城破,吴将直接暴露在叛军刀锋之下,实在不容松懈。
又过一日,大业关献俘部队到达京口。这一场大捷,飞快的传遍大江南北
这一天,京口几乎全城出动,运河两岸放眼望去尽是乌压压人群。原本停留在江面的舟船尽数被转到别处,献俘大船破开微波荡漾的江面,在万众瞩目当缓缓驶向行台。仍然是甲衣森寒的东扬军,只是较之离去时,甲衣不再光鲜,壮士亦多被创伤,可是换来的却是整整一船的首级,还有众多神情灰败不堪的俘虏
徐茂作为此战先锋冲阵战将,如今担任献俘主使,当大船徐徐停靠在岸时,早已经在岸等候多时的庾怿等行台重臣们肃然前施礼,大船徐茂以降亦以军礼回之。继而两岸便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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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8 历阳之急()
姑孰地近大江,境内牛渚乃是大江游咽喉之处,左近水交错,向来作为盐米重屯所在。 陈兵于此,可扼紧大江水道,隔绝荆扬,下可俯瞰宣城,南窥江州,素来为江东用兵形胜要冲之地。
早年王敦为乱,便是屯兵姑孰,进望京畿。而原本苏峻戍守的历阳,与姑孰隔水相望,主要的使命也是震慑西藩,不使姑孰有强兵聚集以乱江东。世事翻转,早年的守护者如今已成叛逆者,唯独不变的是姑孰的战略要冲位置。
如今的姑孰,除了原本的仓房货栈之外,尚有大片的营垒。驻扎在此的除了历阳军本部近万人和万余由都转移至此的宿卫禁军之外,还有大量的地方豪强乡勇。
江东屡经动荡,大凡有一二雄心、自恃武勇者,心里多多少少都存一些趁势而起的念头。早年一门五侯的义兴周,如今江东豪首的吴兴沈,便是这些豪强们钦慕有加又艳羡不已的对象。
若是太平时节,这些人是没有太多升机会和渠道的,本身力量又不足以让他们去搅乱世道。历阳举兵于他们而言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各自尽发家僮部曲,力寡者称尉,力壮者称将,横掠乡里乃至于攻破县治,纷纷响应历阳。
对于这些人而言,起兵造反是没有多少负疚感的,也并不觉得是多么严重事情。一方面是朝廷本来薄视他们,并不热衷于给他们提供什么报效朝廷的渠道,心内自然乏甚认同感。一方面是即便历阳事败,但也法不责众,不可能将从逆者尽数斩杀。乱后要稳定局势,平定地方的骚动,仍要仰仗于他们这些豪强。
自己不作乱,别人也要作乱。即便是作乱,也未必会遭受什么惩罚。况且还能趁乱掳掠人丁财货以壮大自身,若侥幸能够熬过这一场动荡,来日在地方或许还会更加显重。如今的吴兴沈家,不正是这样一个发迹过程?
成功的例子摆在眼前,哪怕他们不能获得沈家那么惊人的成功,打几番折扣,于这些人家而言也是家世的大幅度跃升。
对于这一类的响应者,苏峻也是持欢迎态度,这些人忠心与否,根本不是他需要考虑到的事情。彼此行迹类似,局势越发动荡,他们这样的武人便越能攫取更大权势和利益。无论这些人私心如何,只要肯帮自己造势,那值得拉拢。
所以在平稳了京畿形势之后,苏峻很快便率领主力移镇姑孰,大凡有举兵响应者尽数招揽至麾下,大肆封赏。如今在这姑孰大营,单单五等爵的关内侯便足足有数百人,而获封将军号的更是不知凡几。
封赏是否过滥?苏峻他自己都今日不知明日事,区区名爵虚名若能招揽更多实际的助力,何乐而不为究竟封赏是否过于泛滥,那是等到他彻底稳定住局势之后才会考虑的问题。况且真到了那时候,这些受赏名爵者还不知会剩下几人,实在不足介怀。
历阳兵强,但是水战却稍逊,不及南人幼生便蹈波弄浪。当这些趁机作乱的宣城本地豪强们被招揽之后,苏峻便将他们编练成军,提供舟船,自大江溯流而,攻破江州安放在芜湖的前锋水营。他自己则亲率本部沿岸掩杀,将江州军前锋一路赶回寻阳镇所。
得知庾亮的死讯之后,苏峻确是惊喜得很,大有得天之助的感慨。他最担心是庾亮逃离京畿后号召各方勤王,让他陷入众矢之的。如今庾亮死了,各地即便不忿于他有心勤王,但彼此之间都不能互相信重,矛盾重重,谁也难以去节制谁。如今京畿枢都在他掌控,更给他以分化瓦解,各自击破的机会。
可是不旋踵,皇太后逃至京口将建行台的消息便给他以晴天霹雳。更让他稍得一点的法礼优势荡然无存,他本以诛奸为名起兵,如今权奸已死,看来是已经没有了继续作乱的理由。但事已至此,他怎么能善罢甘休
局势演变到如今这一步,苏峻起兵之初心内还有的些许迷茫已经荡然无存,想法已经渐趋成熟。如今京畿和皇帝皆落于他手,正是天赐良机,可借此跃居诸多高门之把持枢以为内外仲裁。至于京口的行台,他不能承认,也不会承认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天下岂无贤良辅弼幼君,怎么能容许一个愚钝妇人干政自取衰败姿态尤其苏峻心内对皇太后的怨恨绝不逊于对庾亮的恨意,自无可能俯首称臣
但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