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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3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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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人所说到的问题,倒也不足以说明人性卑劣或高尚。当战火频频,朝不保夕时,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本就荡然无存。士族高门、军头悍卒自然尤其生存之道,小民当然也有求生的自由,短视也罢,奸猾也罢,最起码那样做能让他们看到眼前活命的机会。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小民固依长留?”

    虽然心里已经大概知道了答案,但沈哲子还是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有自然是有的,乡人彼此信任,结堡自守,不纳外人。又或私扩部曲,广掠方圆,将那些流人囚禁起来,作马牛役使。温和些的,那就收容大量寡妇,招揽流人壮丁入赘,待其安家生子,再作驱使……”

    郭诵乃是北地悍将,对于坞壁经营也是独有专长,许多控制人身自由的手段都是信口道出,侃侃而谈。

    沈哲子听得很仔细,但却仍是忍不住的失望。这些手段用来经营坞壁以求存还倒罢了,但若想凭此积攒起足够征讨并且打败羯奴、进望天下的力量,则远远不够。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沈哲子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永嘉之乱后,多是胡人在中原大地驰骋,但却少见汉人英姿。并不是因为武勇太逊,而是因为欠缺一个有效的发动和组织手段。

    胡族通常部落为兵,这意味着起家最初就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地位,拥有了相当一批足够忠诚的军事力量。趁着动乱四方出动,积累财货,掳掠人口,很快就能成事。

    但是汉人的社会组织并不具备这种优势,以家庭宗族为单位,本身的动员力便已经处于劣势,而且又有定居一地的生活习性,安土重迁。

    像沈家这样的武宗豪门,虽然拥有发动万人的动员力,但一方面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根本没有战争经验的样子货,另一方面那种根深蒂固、安守乡土的想法不足支持四方征战。

    而被迫流散各方的普通民众们,虽然也诞生出了乞活军这样的武力团体。但是乞活军内部本身就矛盾重重,派系林立,而且领导者也和北府军头面对同一处境,那就是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目标。

    没有目标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做事根本没有长足规划,只能辗转各方派系之间被人当枪使,受制于人。譬如拥有乞活军背景的后赵李农,先是在后赵为将,替后赵击败了褚裒所发动的一次北伐,致使褚裒忧愤而亡。

    后来李农又大力支持冉闵背叛后赵,但是冉闵为了获取东晋的帮助,毫不犹豫的干掉了李农。但是当时冉闵已经僭越称帝,东晋既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去援助他。

    李农就因为这样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诉求,结束了自己糊涂的一生,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当然冉闵杀李农的原因有很多,既因为李农与东晋朝廷有仇,也因为其人本身对冉闵而言就是一个威胁。总之就是活着糊涂,死的懵懂。

    有没有一个明确的政治目标,对一个武装团体是至关重要的。东汉末年最大的一个流亡军头,莫过于刘备,刘备就是有着明确的政治目标,辗转各方,几乎流窜了大半个中国,部下却一直保持着极高的凝聚力。

    当然类似李农那种乞活军头,就算有政治目标,意义也不大,因为根本不可能获得汉人坞壁主的支持。刘备在流窜的过程中,就一直在注意与豪族名流的交往,譬如在接到孔融的求救信后,居然激动的说道:孔北海居然知道世上有刘备这个人!所谓的皇叔,并不是他生来具有的一个筹码,而是辛苦奋斗的一个成果。

    如今中原的形势,较之三国时还要复杂得多。胡虏的肆虐并没有让汉民们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这是时代的局限和无奈,高门不愿放低身段去迎合大众,而大众也对朝廷正朔法统失去了信任。完全以纯道德的视角来看待这个时代,没有意义,也于事无补。

    沈哲子虽然预见到北伐并且固守会很困难,早早派杜赫过江来,但是对于如何收拾已经散落成渣的人心,其实一直还没有太好的思路。如果完全以刑威震慑,这是逼着民众们出逃,而如果完全以恩义厚结,就像被抢了粮的杜赫,也是哭笑不得。

    问题既然想不明白,那不妨暂且悬而不论,总会找到解决的方法。他今次过江来,除了深入了解一下江北的形势之外,也是想跟左近那些流民帅、坞壁主们稍作一些接触,希望能够找到一个与他们交流的切入点。

    沈哲子这个驸马的身份虽然比刘皇叔要瓷实一些,但东晋朝廷的民心所向与强汉不可同日而语。朝廷的诏令在那些坞壁主们眼中都不算什么,他这个驸马又算是个什么色的鸟?

    但想要在江北经营局面,这些人是绕不开的,早接触一下也能提前做好铺垫。沈哲子一旦入台,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有太多闲暇时间。他甚至有一种预感,当自己下一次离都的时候,可能就是正式率部北上的时候。

    虽然身份未必会被敬重,但沈哲子也不是送上门来被人打脸。他过往数年在江东经营出的局面,就是今次北上与那些坞壁主们对话、交流的筹码。

0502 南塘可耕() 
“驸马居然亲自过江!”

    船行北上第二天午后,沈哲子一行便与前来迎接的杜赫相遇。看到船队中的沈哲子后,杜赫也是大感诧异,继而便有些不满的望向随行的萧元东:“此境眼下尚未平靖,元东你又不是不知,怎么不劝住驸马?”

    萧元东垂首不语,虽然眼下杜赫才是他的上级,但早年在沈哲子麾下操练征战,积威甚重,又怎么敢极力劝说阻止驸马。

    沈哲子下了船,笑语道:“我又不是都中那些不知兵事的闲散子弟,偶尔过江一次不算什么大事。况且道晖你们在此乡苦作深营,尚且都不辞劳,于情于理,我该过来看一看你们。”

    杜赫闻言后不免有些语滞,才意识到在武事功勋方面,驸马可是要远胜于他。若有什么险地让驸马都裹足不前,那么他自然也更是白搭。

    其实虽然眼下豫州已经崩盘,江北无险可守,但也并不是随时都有可能遭遇敌袭。尤其眼下羯奴内部并不平稳,也并没有要在豫州大肆用兵的迹象,即便有些羯胡精骑也都集中在寿春、合肥等重镇,并没有隔江大肆经营。

    但看到沈哲子到来,杜赫还是难免有些情急,一方面江北确是不如江东平稳,如果驸马在他这里出了什么事,他是难辞其咎。另一方面,他过江来也是半年有余,但是始终没有什么大的建树,这让他在面对恩主时,便有一些尴尬和局促。

    “承蒙驸马举用,过江至今半载有余,无尺寸争地之功,无二三阵斩之勋,实在惭愧!”

    杜赫上前下拜,不乏羞愧的说道。

    沈哲子上前搀扶起他,笑语道:“当年祖公过江也非顷刻便创建功业,况且江北糜烂非是朝夕,要把局面从头收拾起来,自是困难。诸多掣肘,欲速则不达。道晖也无需自责,只要斗志不减,守住初心,总有威震华夏之时!”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量着杜赫。与在江东时相比,杜赫样貌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脸色略显黝黑精瘦,颌下短须如同猬刺,轻甲旧衣,望去已经像是一个从戎年久的老卒,整个人都显得硬朗坚毅起来,可见这大半年来也是深受磨练。

    此次跟随杜赫到来是两百余名骑士,衣甲配刃虽然不甚齐整,但却透出一股粗砾铁血的气息。他们的坐骑马匹也并不统一,高矮毛色俱不相同,且毛色多有黯淡,可是神气精旺,远远强于江东那些膘沉意懒的豢养之马。

    “驸马。”

    “阿郎!”

    一群人站在后方,看到沈哲子到来后,神态中也都满是惊喜。这些人构成很复杂,既有原本的宿卫罪卒,也有豫州军的降卒,但主体还是沈哲子早年间在曲阿练出来的家兵。客居日久,能在异乡见到旧主公,这些人心情愉悦可想而知。

    “诸位辛苦了!兴废乍起,不足庆功。丈夫功名马上取,谨事杜将军,来日大用,必有所得其时!”

    沈哲子大步行上前,视线在这些人身上游弋一番,对他们的精神状态很是满意。他并不太在意杜赫建功多少,最主要的是要给他磨练出一批能够堪用的士卒,而这些人则就是他日后驰骋于江北、争雄中原的底盘。

    一行人礼答寒暄一番,然后便各任其事,或用牛车、或操舟筏,将此行运来的各种辎重卸载下来,转运回营。

    今次运来的物资颇多,粮有三万余斛,盐、布等消耗品也极多,还有一批弓刀甲箭等军械。杜赫带来的二百余人,加上沈哲子随队带来的五百余人,仍然忙碌了几个时辰,才将这些物资转运完毕。

    看到如此的物资补助,杜赫一方面不乏欣喜,另一方面也实在有些羞愧。趁着士卒们各自忙碌的时候,他便引着沈哲子、郭诵等人先往营地而去,顺便沿途介绍一下眼下周遭的形势。

    “眼下涂中尚算平稳,小股侵扰是免不了的,但大的战事倒也没有。眼下我部主要还是驻留在南塘附近,开垦屯守,顺便清扫了左近一些流窜的盗匪。虽然没有什么大战,但也薄有所获,斩首近千,招降和俘虏的人丁也已经有了两千余……”

    因为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杜赫介绍起来难免就有些琐碎。

    听到杜赫的介绍,沈哲子对左近的形势也有了一个具体的了解。

    涂中一线可以说是大江防守的第一道阵线,以合肥为中心,自西是庐江、邾城、江夏,往东则是巢湖、历阳、涂中直至广陵。如果这一条线被突破,那么除了一条大江以外,江东将再也无险可守。

    眼下的形势就是,因为祖约的反叛和投敌,这一条线当中作为核心纽带的合肥已经丢掉了。这么说倒也并不准确,因为自从戴渊北镇合肥被召回而后被王敦杀掉以后,庾亮执政以来,合肥便一直不在朝廷的直接掌握之中,而是由附近的流民帅和坞壁主们联合管理。

    杜赫如今所在的涂中,是庾亮早年曾经重点经营的地区,为的是防备当时身在寿春的祖约。可是随着历阳方面形势的紧张,庾亮便放弃了在这一区域的布置,将兵力抽调回江东,守卫京畿。而涂中原本的据点,有的被南下的豫州军破坏了,有的则被当地的流民所占据。

    杜赫过江之后,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活跃在左近的流民武装组织,大大小小有十余支,有的已经安定盘踞下来修筑坞壁据点,有的则还在四处流窜形同盗匪。

    所以过江之后,还没有来得及熟悉形势,杜赫便已经开始用兵,对那些流民组织或剿或抚,一直忙碌到了今春,才将整个南塘区域给完全收回来。如今方圆百里之内,除了杜赫所部之外,便只剩下了三家坞壁主还算有着成编制的武装力量。

    “故中书虽然对南塘早有经营,但其实说实话,收效甚微,我等到来时所见,仍是满眼的荒芜。”

    跃马登上一座高岗,杜赫手中马鞭指着前方一片苇塘滩涂说道。

    南塘并不是什么官定的称谓,而是涂水中段流域一大片滩涂湿地的总称。这里因为地近江东,舟马难行,早年在曹魏与中朝和东吴对峙的时候,乃是两国交战的一个缓冲带。因为对峙关系的紧张,所以早年并没有大量民户在这里开垦居住,而是作为一个围绕合肥的官屯区域。

    后来西晋灭吴,将江东几千户迁居于此,但是因为时间太短,加上北地很快就陷入了动荡中,早年过江的许多人家便又纷纷逃回了江东。所以这一片区域仍然是开垦未足,地广人稀,只是随着中原大量人的南逃,其中一部分不能过江,不得不逗留于此。

    沈哲子顺着杜赫所指方向望去,入眼处只看到丛生茂密的芦苇,几乎看不到土色。只是在这些芦苇荡中偶或突兀的耸立着寥寥几个土堡或者是木造的箭塔。

    只是这些建筑破损的严重,残留的痕迹中还能看得出建造的手法有多拙劣,而且选址也都是乱七八糟,毫无道理可言,充满了敷衍味道,似乎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考虑过其实用性。这让沈哲子有种看到后世因为政策原因,而罔顾实际意义的那些烂尾工程的感觉。

    庾亮大力开发南塘的时候,沈哲子就在都中,深知庾亮一意孤行、力排众议才促成此事,而且因此往江北投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寄望可谓不小。可是如今看来,这一桩布置除了加重了祖约的猜疑和离心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实际意义。

    如果庾亮眼下还活着,乃至于亲自过江看上一眼,原本他寄予厚望、投入大量资源的防线被建设成这个样子,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构想无论高明与否,如果不能考虑到实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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