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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3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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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至于让京畿袒露于江表胡奴眼望之下。可是如今看来,这想法实在盲目乐观。假使羯奴真要用兵向南,朝发于襄国之内,昔可饮马大江之畔,一路通畅,半点遮蔽阻挠都无!”

    温峤听到这话,也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如今的江东,就是一个纸糊的面子,不要说羯奴真的南来,哪怕稍大一场的风都能将局势吹得崩坏起来。

    沈哲子的话,温峤是信得过的。而庾亮当年主持涂中南塘的经营,以及对此所寄于的厚望,他知道的要比沈哲子更清楚,所以在得知涂中的真实情况后,感触不免更深,长叹一声说道:“江北众将,实在是桀骜深植,远之则怨,近之则诈,用或不用都是两难。似郭默此类,奸猾狠毒,吾国吾民俱难萦绕其怀,其所重者唯其一身而已,威压则远遁,恩义则辜负,实在可恨!”

    沈哲子听到温峤这么说,心内也是默然。其实早在苏峻之乱伊始,都中便不乏一种声音诟病肃祖大引流民兵过江不是一个善策,尖刀插在肘腋之畔,自伤乃是早晚的事情。

    但其实说实话,在眼下这个世道,未必人人短视,而是因为混乱的局势只能逼迫人见招拆招,很难有什么长远且完全没有隐患的规划。

    当年王氏掌握江东多半军队,就连沈家这样的吴中豪门亦为其所用,假使不用流民兵,肃祖又哪来的力量去击败王敦。而且王敦第一次作乱时,已经明确流露出要废掉当时还是太子的肃祖,假使肃祖不趁着人心不满王氏跋扈的时机抢先发难,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重复元帝的命运被幽禁起来。

    终东晋一朝,针对于流民兵究竟是要用还是要防,执政者态度始终摇摆不定。哪怕是主持淝水之战胜利的谢安,对于流民兵也都是又用又防。这并不足说明他们的短视,而是权势地位乃至于身家性命确确实实受到威胁。虽然北方有大患,但如果流民兵在江东作乱起来,所害未必就会逊于胡虏。

    事实上他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最终确实是流民兵出身的北府取代了他们的统治。而当时所对峙的双方,桓玄的班底是雍州流民兵组织起来的荆州军,而刘裕的班底则就是北府。

    但类似温峤这样的两难心理,沈哲子其实是没有的。因为他很清楚,防止流民兵做大是根本防不住的,这是历史大势,如此混乱的一个世道,兵强马壮者或许能受困一时,可一旦脱困,所爆发出来的反噬之力也是惊人的。

    与其强拗这个历史大势,不如转为积极的合作。在这些流民兵尚没有形成自己明确的利益诉求和政治诉求之前,将他们纳入进来进行引导,将原本的隐患变为手中的利刃,挥戈北上,而不是依仗大江天堑在江东内斗不止。

    当然,这种拉拢也不是没有底线的。像郭默这种本身在北地就是反复无常,对于投降羯奴不只有前科,对于背叛更是毫无心理障碍的人,就不能姑息养奸。

    若任由其人在时局中招摇,不止会给人一个错误的指向,更让那些确有忠义的流民帅心寒,这会让他们觉得他们的坚持是没有价值的。

    “如此军国大事,竟被作儿戏经营,这郭默确实当诛!可是现在台中若要惩治此人,也实在有些为难。”

    温峤皱眉说道:“苏峻之叛,已经让人心慌乱。若在这个时间再除掉郭默,不免更让人心哗然。郭默此獠算不得什么,但他却是为数不多尚能稳在时局内的北将……而且据说王处明在江州对其也颇为倚重,假使要穷究,必然不会坐视。”

    虽然已经离开江州,但温峤对于江州的形势仍然很了解。郭默虽然是得庾亮举用,但是随着庾亮去世,他很快便投入王舒门下。王舒到了江州,拉拢本地人的同时,也需要郭默这样有勇武之名的外人来构建自己的班底。

    虽然郭默确有当杀之罪,可是现在对其动手的话,不免要被王舒视为挑衅自己的权威,必然会有所反击。而且,台中的太保也不会坐视江州生乱,必然要施加阻挠。

    这个情况,沈哲子也明白,正因为时局内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太纠缠,是非黑白都变得扭曲起来。郭默他是要杀的,但也不必急于一时,等到时机到了,绝对不会放过此人!王舒那里是何反应,压根不在沈哲子考虑范围内,他甚至打算到时候连王舒都一锅端了!

    牛车很快便驶到了台城,沈哲子刚刚下车,便看到谢奕兴冲冲迎了上来:“驸马!”

    “无奕怎么转到了这里当值?”

    沈哲子站在宣阳门前,看着谢奕一身门侯打扮,不免有些诧异。他记得谢奕在护军府职衔不低,怎么突然又沦落到做门卫的地步。

    “运气,全是运气!数人竞逐此职,最终还是被我抢了先!”

    谢奕听到这话后,更是一脸神采飞扬,丝毫不觉得门侯身份是辱没了自己,只是兴致盎然道:“能够担当驸马旧职,足堪自夸!”

    沈哲子听到这话不免有些无语,宣阳门虽然是台城正门,往来多显贵,但谁又会对一个门卫假以辞色。沈哲子有心提醒谢奕一下,他虽然在宣阳门前混过一段时间,但真正做门侯的是他的亲随刘长,他只是跟来凑热闹而已。

    可是看谢奕一副兴高采烈、赚到了的模样,就算解释了,他也未必听得进去。可见个人崇拜真是要不得,能够让人一叶障目不见真相。

0520 生民有命() 
再次来到台城,间隔的时间虽然不久,风貌已是大不相同。

    原本凌乱破败的景象已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开阔平整的道路,巍峨且井然有序的建筑。大块大块的阶石被从京郊左近山岭中开采出来,雕琢而后用细沙打磨,平整光滑。信步行于其上,左右所望则是青砖砌成的高墙,那青砖上雕刻着清晰可见的纹路,堆叠在一起勾勒成典雅古朴的图像。

    高墙内则是各宫寺官署,形态各自有异,或是叠檐垒瓦,厚重如山,或是高阁欹奇,形同玉柱,也有高空悬廊,门洞深深,四方恒门,影壁夺眼。南北不同的建筑风格融汇于一炉,既无喧宾夺主,又无格格不入,诸多建筑交映生辉,意趣趋一。威仪不减,雅趣横生,堂皇昂然大气十足,博采旁撷包罗万象。

    当然,有的地方还仍未完工,自有高设的竹栅耸起将那一处围绕隔开,栅外有宿卫看守,栅内有工匠忙碌。偶尔还有台城内的官员们站在竹栅内外,或是监察进度,或是观摩思忖,与用工的匠人们交流自己审美所得。

    行走在台城内,温峤也是下意识的左右观望,忍不住感慨道:“小子总好穷生事端,着实可厌。但也真是不得不说,勤思勤为,方能克成旁人难略之功啊!台城如今新貌焕发,全然不似旧**仄狭促,维周你也是居功至伟啊!更难得是工事迅捷,却又不使生民疲敝,物用虚耗,确是要让人盛赞一声!”

    整个台城的工程量是极大的,因为诸多宫寺官署都集中在这里办公,既要提供办公的场所,又要给这些台臣们提供生活的空间,因而整个台城的规模不逊于一座普通的城池。以工程量占比来说,沈哲子对建康新城的整体构想已经称得上宏大,台城仍然占据了起码五分之一的比例。

    台城不只是办公的场所,更占据一定的军事作用,包裹拱卫着苑城,是整个建康城的核心所在,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去年苏峻就是率先突破了台城的防守,继而才造成整个建康城的陷落,所以台城安稳与否,某种程度上便决定了整个建康城乃至于整个江东时局安稳与否。

    这么大的用工量,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已经搭起整个框架,而且并未耽误到别的地方施工进度。虽然主要的功劳还是纪睦、沈恪这些第一线的监工调度得宜,但是沈哲子先期对于人力、物力的统筹分配和运作方式的建设也是功不可没。

    听到温峤的感慨,沈哲子便笑语道:“生民自有主动,只要能护其安稳,供其事用,便是不逊于尧舜之世的德政。只可惜这世上有圣贤之能的人太少,有圣贤之志的却太多,总要急于为生民立命,筹谋什么永世太平。这样的人,不患懒于行,只患勤于思,生民自知命之所在,未必事事皆仰圣贤。”

    要让一个纷乱的世道快速归于平静,最快捷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要让人人都有事做,人人各司其职。相对而言,就业率这个问题对世道稳定与否的影响,在后世的重要性要远远高于古代的农耕社会。

    因为在古代自有一个永恒的产业,那就是让人种地。无论再怎么混乱的世道,一旦天下归于一统,政治清明起来,没有了兵灾的威胁,小民辛勤耕耘,朝廷任由生产力发展不横加干涉,整个社会的元气就会快速的恢复过来,再次迎来一个盛世。

    但东晋这个时代自有吊诡之处,别的年代行之有效的方法在这个时代是走不通的。问题很简单,朝廷根本没有足够的耕地用来安置难民。一旦没有足够的耕地,大量的民众不能归于田亩,生产力得不到充分的发展,元气自然也是久久难复。

    沈哲子几乎是力排众议的提倡整个建康城的重修计划,其实并不符合乱局之后惯用的处理方法。在一般人看来,一场大战让整个江东元气都大大亏损,还要在这个时节大兴土木,实在是压榨民力太甚。

    但是如果用旧有的方法,朝廷去哪里找那么多耕地?一旦安置不及时,便会有大量难民生机受到威胁。然后就会有掌握田地的世家豪门跳出来,以一条活路为诱饵,与朝廷争夺这些难民劳力。

    于是,随着大量人口的被荫蔽,朝廷能够掌握到的人力越来越少,越来越受到世家大族的钳制。而那些掌握大量人力物力的世家大族又不能抛弃成见,彼此精诚合作,于是这些本该用来做大事的人力、物力,就在互相的争执绞杀中被虚耗掉。

    所以早先沈哲子赈灾的第一原则就是,一定要抓住这些难民有生力量,不让他们流散于朝廷统治之外。在这样一个时节重修建康城,的确不算是一个好的选择,但问题是,如果不这么做,朝廷根本没有手段和能力留住这些人口!

    其实每当乱世将起,当权者总要大搞土木建设,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其实是加强人身控制的一个手段。因为将要失控,所以要加强控制,但这种不合时宜的强硬手段往往会引起猛烈的反弹,反而让动荡来得更加激烈。

    但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如果在加强对小民人身控制的同时,能够找到一个目标发动战争,一方面通过战争来转移矛盾,更加强对人身的控制,另一方面通过战争来掠夺财富补充自己,这个方法是可行的。而且在后世,便有不只一个相当成功的模版。

    可是在古代却有一个相当让人无奈的限制,那就是在区域内的外部环境里找不到一个可以动手、值得掠夺的对象,最大的肥羊就是华夏自己。所以每当用到这个手段的时候,往往就是内乱开启之时。

    沈哲子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眼下就有一个现成的对象,那就是占据中原的羯胡。眼下虽然并不足以对羯胡发动大规模的战争,但是羯胡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反向的震慑,让江东这些人不敢明目张胆的掀桌子。一旦再搞大规模的内战,大家一起玩完。

    温峤感慨这么大的工事居然没有造成劳民伤财,但这在沈哲子看来,却是理所当然。

    首先劳民伤财本就是一个不准确的概念,没有一个标准,往往被反对者拿来当作一个借口打压对手,而且一旦上升到军事对抗,劳伤肯定更大。但那时候就不会有人再提这一茬了,胜者有道,败者无道。可是现在,即便有人嘴上叫嚣,但却没有人敢挑动战事。

    其次就是民众们在大乱之后需要什么?他们需要一个工作,他们需要一顿饱餐。如果朝廷掌握着足够的耕地,选择屯垦当然是最好的方式。可问题是没有足够的耕地,那么只要能够满足他们这一个生存需求,又何必纠结于形式的不同?

    第三则就是,任何种样的劳动都是有价值的。只要能够将人组织起来进行生产,哪怕本身不能产粮,也可以用这些劳动成果进行交换。

    或许建康城在营建的过程中自给性不足,如果被人加以利用,对建康的粮食输入进行一个封锁,沈哲子这么做也就是自蹈死路。可问题是,吴中粮仓本就是他家的基本盘,根本不存在这个隐患。

    他反而可以通过这种利益交换,来打破江东那种由来已久的地域壁垒,比如大量引吴人到建康来,还有让江州人家加入到时局中来。非但不是坏事,反而能够让江东各个地区加强往来,彼此进行互补,成为一个更紧密的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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