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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渠道,既不需要仰仗沈哲子的提携,彼此之间也很少会有重叠。
沈哲子眼下既没有一统朝纲的需要,也没有那种实力,对于这些人的冷眼疏远倒也并不感到失落。毕竟会稽的实惠,他家已经占住了,而在朝堂之上,彼此之间的发展路径本来就没有什么冲突和交叉,互相礼待即可。
比较让沈哲子感到意外的是陆晔对于他的造访显得比较热情,甚至亲自迎到了官署门口,彼此坐定时,又让次子陆嘏居于侧席作陪。
陆晔如今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这个年纪哪怕在后世能够保持身体健康都算是不容易,因而面相也是一日较之一日苍老。他半卧在软榻上,榻旁则分立数名仆人,或持汤盆、或持唾壶,同时还有松香柏实、丹砂干参之类的养生之物。
沈哲子坐在席中,看到陆晔老眼昏花、气息浑浊,而旁边侍立之人则两眼紧紧望着这位老人家,似乎随时准备抢救一般,他心里其实不乏忐忑,不免有些担心今次的拜见弄不巧别成了吊唁。
虽然已经是盛夏时节,但陆晔身上还是围着一层薄衾,可见确是体虚。他懒笑一声,对沈哲子说道:“倒不是礼慢维周,要在卧榻见客,实在是老迈之躯不堪久坐。”
“陆公何必言此,后进微末斗胆请见,能得接见已是惶恐荣幸。”
沈哲子闻言后连忙起身再拜一次,虽然老家伙背地里没少下阴招,但终究年龄、资历摆在那里,眼下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模样,沈哲子就算要计较,也只会找他儿孙的麻烦,又怎么会对一个老人家失礼。这点涵养,他还是有的。
陆晔摆摆手,示意沈哲子入席,而后那浑浊的老眼就这么望着沈哲子,似有些怔怔出神,良久后才徐徐叹息一声:“每见我吴中琼玉璧人在席,总要伤怀于春秋太匆匆,不肯饶我。维周今次入台,恰如碧湖投石,倒是激起不小的涟漪。我吴中子弟进官者有之,但能如维周一般牵扯人心者,已是久来不见。少年公才,此言不虚啊!”
沈哲子嘴上谦恭道谢,心内却不免有几分狐疑,莫非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家与陆家虽然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紧张对峙,但也总免不了新旧门户的冲突,自己这里虽然也时常与陆家年轻子弟往来,但对于陆晔却也没有做过什么修复关系的举动。以陆晔的名望地位,何至于要如此吹捧自己。
陆晔歇了半晌,才又说道:“刚巧维周是近日入台,若是再晚几天,这一面只怕就要错过。”
见沈哲子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旁边的陆嘏便解释道:“家父已经向朝廷请辞,不日就要归乡静养。”
沈哲子闻言后不免有些诧异,要知道像陆晔这种级别,那就是镇场子的存在,待在台中哪怕什么都不做,底下人便会多几分安心。他见陆晔虽然老迈,脸上却并没有明显的病容,可见一时三刻内老命还是有得捱。
“陆公为何要作此想?眼下江东方定,诸废待兴,正是社稷渴贤急用之时,恰恰需要陆公这样的柱国干城坐镇。陆公此时归乡,苍生将要何望?”
陆晔听到沈哲子这话,嘴里发出一个沙哑的笑声:“大江滚滚,亘古永恒,从不因谁人去留而水枯壅塞。往年我待在台内,其实也没有什么作为,不过是希望能亲眼见到我吴中乡人们越趋兴旺。维周你是少年拔贤,如今也算是正式踏入这浊汤中,我虽然德才愧于年齿,但也不乏自知,确是已经老不堪用,无谓强留惹厌。”
沈哲子听到这话倒也不乏感触,他对陆晔其实没有什么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江东至今没有碎掉,尚能维持住一个局面,老家伙们就算各自有算计,但也确实是有一份维护之功在里面。
如果没有他们积极参与到中兴建制,单凭青徐人家自己和司马睿这个越府小马仔想要在江东站住脚跟,那是做梦!虽然吴中向来内斗成风,但是像沈家这样的狂悖武宗不在少数。即便不能团结起来抵制侨人,也能各自蜂拥而起将此乡蹂躏的稀巴烂。
当然这也并不足说明这些吴中旧望人家有多么忠心,归根到底,他们也需要朝廷所带来的大义,来震慑住乡中那些后起挑战他们的人家。可惜终究还是没能防住,被沈家另辟局面、弯道超车。
“维周你倍言惋惜,其实我是腆颜受之。譬如倦鸟投林,老狐奔丘。朽才已不堪用,唯思乡中旧音。本是水畔一萍藻,情难老死北尘中啊!”
讲到这里,陆晔神情更显灰懒,继而便摇头叹息道:“我也真是老而气衰,竟在维周你这韶龄俊彦面前发此败声,真是失言。”
沈哲子心内虽然狐疑,但还是摆手道:“陆公言重了,我只是失望于自此后不能多闻贤长德音,不免大憾。禾苗总要植于沃土才能茁壮而生,良言虽止只字片语,于我却如甘霖。”
陆晔将沈哲子留了小半个时辰,只是絮叨说什么年老思乡云云,最后实在是精神倦怠,才让陆嘏将沈哲子送出来。
临别之际,陆嘏又言道老父近来精神算不上好,感慨道:“家父体沉意懒,为人子者不能长奉席前,可谓大不孝。我也真想抛弃这一身职事,归乡敬奉。”
这父子二人言谈形态都透出一股怪异,沈哲子也是离开了一段距离后,才渐渐有所明悟。他们这父子二人唱和之间,是要用乡情之类的来迷惑自己,有很大的可能是要归乡有所谋划。
有了这个猜测之后,沈哲子也就不再去拜会旁人,而是回到自己官署里去,让人送来台内近期的人事变动。一查之下,果然发现端倪,月中上旬,陆嘏突然被加了一个广武将军号。
将军号在如今的江东本来就不慎严谨,不是什么值钱的职号,况且这个将军号甚至比沈哲子原本的昭武将军还要低了一等,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陆嘏出身吴中名门,入仕起家便是清品,从来没有担任过什么军职,突然加了这么一个职衔,则就显得有些古怪。
时下士族子弟为官本就是允文允武,随时都可以切换,但沈哲子当然不相信陆嘏年近不惑突然有了什么投笔从戎的壮志。最大的可能就是,台城呆腻了,想要谋求外任。再联系父子二人今天的表现,那么陆家很有可能想要争取吴郡太守的职位。
得出这个结论后,沈哲子便忍不住笑起来,看来陆家终于意识到台中居任虽然清贵,但实际没有什么大用处的事实。他还记得早年他家也试图向这些吴中旧望人家靠拢,甚至于提议陆玩出任宣城内史,结果这好意反被视作羞辱而遭到拒绝。
陆家的思路倒也不能说是错,毕竟其家本身便是吴中首屈一指的旧望人家,加上又不像侨门那样困于立身立业,所以集中更多力量在中枢攀爬,与侨门在政治声望上一较长短,是符合其家诉求的。
但这个思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要保证后方不会乱,深厚的乡望基础是其家能够与侨门争锋的根本。历史上侨门虽然大力在江东发展产业,但是在王导的主持下避开了吴郡等吴人基础深厚的地域,所以陆家在初期的发展也不算差,不独陆晔自己,陆玩、陆纳父子也都相继担任台辅要职。
可是现在却有了一个意外,那就是沈家的异军突起。诚然沈家的乡望是绝难与陆家相比,但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并非只有乡望才能让乡人们归附,利益同盟甚至是更好的手段。
所以陆家再要保持以往的思路,那就有点不合时宜了。而且沈哲子相信,他家并一众乡人们所支持的虞潭入都归台,居然后来居上,话语权一举越过陆家兄弟,成为台中屈指可数的实权大佬,肯定也给了陆晔极大的触动。
老窝都要被抄了,再留恋台中这些虚位又有什么用!
0526 文籍如山()
陆家很明显是要将乡土经营重新重视起来,当然也并不意味着其家就放弃了中枢的位置,应该是要两头并重。毕竟陆家的底蕴摆在那里,不像沈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一旦选择了地方,那么在中枢就只能靠沈哲子来维持。
明白了这一点,沈哲子便想通了陆晔为何会对自己那般不乏恭维示弱的态度。倒不是说他有力量能够卡住陆嘏的任命,毕竟陆家的政治底蕴是很强的,一旦发动起来,绝对不是沈哲子区区一个东曹掾能够阻止的。甚至就连王导,都要予以足够的重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沈哲子就全无手段,如今在台中他是还不能跟陆家兄弟直接掰腕子,但是在乡资上,却是他家绝对优势的主场!想要重新经营乡土,并不是说只担任一个吴郡太守就好了,而是要将太守这个职位的优势完全挖掘发挥出来。
这就需要靠地方上的支持,可是如今在吴郡乡中,虽然也算是陆家的主场,但是说实话,一旦真的争起来,陆家实在不占优势。因为如今三吴之地随着交流频繁,已经形成一个利益的循环,而不再是以往各自划地经营的局面。而在这种交流中,吴郡人家本身就不占优势,更不可能再自我阉割退守于乡土。
所以,沈家如今在乡土上的强势就显露出来,哪怕是陆家这样的高望人家,如果还想保持就有的乡资乡望,也必须要仰沈家鼻息。诚然他家在台中仍然不弱,但问题是无论光禄大夫又或尚书仆射,对乡人们而言都太遥远。他们一句话在乡中影响力,甚至于都比不上商盟一个采购的管事。
所谓老狐奔丘,那也是将死志蕴于归途,陆晔这么表态,何尝不是在向沈哲子表露决心。不过沈哲子混到眼下这一步,那也不是被吓大的,他好不容易通过这几年的经营才将吴郡那个盘根错节、滋生壮大于东吴时期的瘤子给慢慢催化开,怎么可能容许陆家再归乡虬结!
时机一旦错过,那就不会再有。如此一个激烈动荡的时局,谁又能保持一个进退得宜的地位!沈哲子或许不能直接阻止陆晔,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别的方法。
略作沉吟之后,沈哲子便信笔将陆嘏将要出任吴郡太守的消息写下来,命人传递出去,目标则是吴郡那些顾、陆之外的次等人家。
那些人家多因商盟而获利,如果陆家归乡,势必要重新进行一轮利益分配,他们如果不舍得既得利益,那么就要自己争取,或是阻挠陆嘏的任命,或是在乡中纠结排挤陆家的势力。这种乡斗项目,那些人做起来比沈哲子熟练得多。猛虎再强,也架不住群狼撕咬,更何况陆家如今已经远不足以称之为虎。
这件事,沈哲子敢于放手下去,一方面是商盟盈利的运作模式已经日趋成熟,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陆家已经丧失了把控地方的基础。以往这些旧望人家之所以能够专据一地,除了本身家资丰厚、世祚不绝之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掌握着乡议乡评。
陆晔本人长期担任大中正,可以说一郡乡人前程如何都在其一念之间,因而在乡中自然拥有着崇高的地位。可是现在,这种局面却被东扬州的成立而打破!
沈家同样掌握了吴中乡人上升的一个渠道,无论是州府征辟,又或者州军选拔,格调上或许不如乡议定品高,但是对于本来就无缘上品的那些次等人家而言,这一条出路已经足够了!
所以,陆家再想要乡土上驱逐沈家的影响力,无异于痴人说梦。除非他家能够拿下沈充东扬州刺史的位置,可是如果陆晔有这个能力的话,何至于要在沈哲子区区一个晚辈面前作态!
他家的确曾经是吴人的领袖,但是由于执迷于本身所拥有的,已经与大势擦肩而过,再想补救回来,只能寄望于对手会有重大失误。但是,沈哲子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沈哲子这封信送出去不久,果然吴郡那些早已加入商盟的人家都或直接、或间接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无论陆嘏出任吴郡太守与否,都要竭力维护当下的局面不作变化。
对于这一点,沈哲子倒不怀疑,他向来信奉利益说话,如果吴郡那些人家甘于将自己所得那一份利益输送给陆家,那么他也无话可说,谁让陆家的个人魅力太大。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陆家能够拿出一个更优越的利益分配方案。但如果陆家有这个能力的话,也不会在几代之后就变成船头烂橼,只留痕迹,再无实效。
这一个插曲只是小事,沈哲子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接手台中各宫寺官署送来的各种典籍。这个工作堪称痛苦,他在这个时代虽然读写已经都没有障碍,但是要记住那些连篇累牍的名籍、阀阅之类,实在太苦闷。
幸而苏峻作乱的时候,已经将都内许多官署典籍都焚烧一空,一方面总量变少了,另一方面新编录的典籍绝大多数都是纸张写的。假使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