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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娘子外柔内刚,强言请出,让他恼怒之余,也有几分忧虑。沉吟半晌后才说道:“是我一时忿言,外事与你本就无关。那种昏话不要再想,不要再讲!”
说罢,他便一瘸一拐的行出了房间,直接坐上了家人早已抬来的步辇。
漫行在庄园内,王兴之却不知该行往何方。往常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在准备夜游之事,可是前夜沈园摘星楼的亮灯,加上他堂兄王羲之那夜之语,让王兴之羞于再做那种明显劣于旁人的举动。
更何况,那夜过后的第二天,丹阳郡府属员便来府上告知,府尹不悦他家久占河道扰民难行,告诫他不要再集众夜游!
此事不免让王兴之更加羞恼,即便他占河有错,沈氏夜里灯火喧天难道就不是扰人清梦?以往都无警告,恰恰选在此时,分明是郡府借那沈氏貉子嚣张气焰来打压他!
不过就算没有郡府警告,那夜游也是组织不起来了。王兴之这几日待在青溪东面别业中,就连前来拜访的都没有几人,可见他这些朋友人心之涣散。
原本父亲离都前,王兴之得其叮嘱,还觉得只是一件简单事情。他家门第人望摆在这里,要一举压过那貉子一头又是什么难事。起初事情进行的也很顺利,可是没想到陡然便遭遇当头棒击,让他多日经营尽付流水。
这几天王兴之也不是只生闷气,也在思考那个貉子怎么就能胜出。答案其实也很简单,那个狗屁摘星楼耸在秦淮河畔本就分外招摇,人多乐于登上观望远景。
王兴之不是没有想要以此争雄的念头,可是寻人来打听了一下那摘星楼用工废料几何后,心里先凉了大半。倒不是说他家拿不出这些钱财,关键是他动用不了那么多的财货。更何况,如今都内营建事宜都被南貉把持住,即便是他有足够的财货,也未必就能建得起楼。
这个念头只能作罢,貉子财厚,他是不及。原本王兴之是觉得凭他家门第人望,怎么会比不过沈氏铜臭阿堵?可是这一次的挫折却让他明白,勿对时人深寄厚望。人多趋从浮华肤浅之物,俗眼难辨贤愚!
那些庸碌之徒,包括他堂兄王羲之在内,原本不理也罢,反倒能清静视听。可是且不说王兴之本身便受父教,单单前日那一次打击,他若不能反击回来,那不啻于承认自己不如貉子?以后那摘星楼若再作此态,他不免要在都中长久沦为笑柄!
父亲教他要压过貉子,可是他非但没有做到,反而更加为其涨势,这是王兴之不能忍受的!
过片刻,他让家人送他前往书房,将庄中管事唤来,直接问道:“眼下庄里有多少钱可支用?”
管事闻言后便仔细核算一番,然后才回答道:“郎主若要即刻取用,眼下可支三万余。若能缓上几日售换些物货,可用五万余。”
王兴之听到这话,眉头已经皱起来,劈手打落案上杯子,指着管事怒斥道:“此庄拥田百余顷,人数几百余,未算航埭水碓所收,怎么只积这些财物?是否你这恶奴欺我懒望庶务,私下贪渎!”
管事听到这斥责,忙不迭避席跪下,苦着脸说道:“奴下怎敢!早前大君广置属员,要用财物,各庄抽调,本已经所余不多。眼下几万钱尚是果桑售卖所得,秋收未过,岁产还未归薄”
王兴之听到这话后才稍显释然,继而又问道:“若是岁收归仓,能收多少?”
“扣除耗用人食,新粮入仓能得四千余斛。这是旧年惯收之数,不过去年兵灾牵连,今年田中用工太多,能得三千已是大数。不过这些新粮一时也难换成钱用,丰年米贱,尚有吴粮北来”
“这些事我不想听,我只问你,秋收之后,能不能给我调度三十万钱?”
对于管事絮言,王兴之极不感兴趣,也听不懂,直接发问道。他要给予沈氏痛击,在其家所恃领域将之击败,自然要广备财货。都中多有传言,那小貉子一场大宴下来,便要耗钱二三十万,可谓花钱如流水。
三十万钱之数,已是王兴之核算良久,认为自己能够承受的一个极限。只是想想不免还是觉得心疼,这么多钱哪怕在都中最平稳富足的年景,也足够置办一座不大的别业。那小貉子常作大宴,所耗多少难作衡量,难道他吴中乡里有掘之不尽的铜山金矿不成!
管事听到这个数字,脸色却是一苦,这个数额不只做不到,哪怕打个折扣,整个庄园也要大伤元气,来年将无以为继。须知庄园经营本就不是暴利,乃是代代传承的长功久利。
管事絮絮叨叨所言诸多苦衷,王兴之最终只听到一个结果,那就是筹措不来!愤恨之余,又让人将这管事体罚一番,自己一个人坐在房中苦思对策。
王氏自然家大业大,且不说京畿左近,单单琅琊郡里便有千数顷的宗产,更不要说还有大量门生的年节进献。可是王兴之作为宗内一个寻常子弟,宗产根本没有资格插手,名下私产只有这座庄园,还是成亲时宗中划给他立家之用。
庄园所出,加上宗中旬月配给的礼钱以及长辈们的奖赏,往年王兴之过得还算从容。可是当他起意要与沈氏那豪富之家较量时,才知自己是怎样的寒伧!
自己财力不足,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王兴之知道他家娘子妆奁产业比他自己丰厚几倍有余,宋氏虽然不是大宗南来,但他丈人宋哲乃是雍梁之间人望所系,后继晚渡者多有依附投靠,也是不容小觑。
可问题是,时下妇人财产本就独立不归夫家所管,更何况,王兴之刚刚才迁怒宋氏,转头再去借钱,面子上实在过不去。
前日羞辱,不能不报,可是手中无钱,又实在无甚底气。如果寻人拆借,自家兄弟里,大兄王彭之随父亲南下了,次兄王彪之又瘫卧在家,不好开口。较近一些的王羲之、王胡之等,或是不乏龃龉,或是不多来往。至于其他,关系则更疏远,怎么好意思开口借这么多的钱。
苦思良久,王兴之才想起一个人选来,那就是太保的妾室、王敬豫生母雷氏。雷氏本身便负责打理王氏都内宗产,自己也经营有道,颇多生财私门,更何况还有母家胡儿在乡里大作产业。如果她愿意帮自己的话,几十万钱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大问题。
想到这里,王兴之便坐不住了,让人备好车驾准备归都。
0551 一拍即合()
王宅侧院内,雷氏对于王兴之的造访略感意外。
她虽然颇得太保宠爱,甚至将家事托之,但并不意味她在这府邸内就有多高的地位。毕竟出身实在卑微,外人即便不闻,在王家内部也不是什么秘密。
那些嫡庶子弟们,一个个眼高于顶,脾气好的或还称她一声阿姨,脾气差的只叫一声雷妪,乃至于胡婢蔑称也不是没有过。即便遭受侮辱,她也只能忍气吞声,甚至不敢告知太保。因为她深知妇人能让主人欢愉,才能得到垂爱,若是太多心烦,久而便会生厌。
太保与王彬之间略有龃龉,这一点雷氏也有耳闻,因而对于王兴之的到来便存几分小心。不过能在这么大庭门内立足,她也不是诸事都写在脸上的浅薄妇人,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丝毫不觉得被提防。
“阿郎今日居然得闲探望老妇,实在让我欣喜得很。”
雷氏肌肤光洁,体态丰腴,并无半点老态,以此卑称,姿态可谓放的极低。
王兴之坐定之后,视线却略有游移,一者登门借钱气势本就不足,二者这个雷氏虽然也是年近四旬妇人,但却眼波流韵、媚态四溢,身上天然便有一种撩人心弦的味道,居之近望,让人不能心静。
“阿姨这么说,倒是我久有礼疏,实在惭愧。”
王兴之有求于人,姿态也摆的并不高,甚至不以雷妪相称。
殊不知这样一来,反倒让雷氏更生戒备,坐在席中吩咐人准备酪浆点心招待王兴之,看似忙碌得很,只是不与王兴之深谈,担心这一声“阿姨”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王兴之本身就没有多少交际经验,很快就被雷氏搞得头脑发昏,津津有味的讨论起家事来。就这么谈了半个多时辰,险些被直接礼送出来,才蓦地想起来意。
眼下天色已晚,于是他也不再避谈,趁着气氛还不错,便在席中歉然一笑,继而便开口道:“未意阿姨言谈如此素雅悦人,不逊名流,看来以后我要时常来叨扰请见。不过今天倒不方便再作久谈,实在是有一事想请阿姨帮忙。”
“阿郎能来见我,已是难得赏识,何须说的见外,有事不妨直言。”
雷氏嘴上虽然说的热情,但坐姿都已经不似先前那么亲近,隐隐有些疏远,口中仍在说道:“我在门中多承主人厚待,但有所遣,哪敢辞劳。”
王兴之听到这话,不免微微一滞,雷氏虽然所出王敬豫等数子,但在家门内也确是仆人之分。自己不大不小算是个主人,居然要开口向仆人借钱,心里的羞耻感不免加倍。
若是旁的事情,但凡能够稍缓,王兴之都不便再开口麻烦雷氏。
可是一想到近来的困顿屈辱,终究反击的愿望压过了羞涩感,还是开口长叹一声:“阿姨实在不必自薄,我与敬豫,肱骨之亲,对于阿姨你向来也心存一份敬重。曹母名门贵出,家中能条理有序,多赖阿姨过问。此事旁人不提,我是心知。正因如此,遇到困顿之事,我才想请阿姨为我参详一二。”
雷氏听到这话后,倒是愣了一愣,王兴之此言中透露出来的认同感,正是她苦求半生难得。一时间不免心泛酸楚,语调也变得柔和一些:“阿郎所困不妨道来,若能帮得上忙,我不推辞。”
“门户之内,我也就不怯言耻。”
王兴之脸上泛起愁容,叹息道:“早年居家受教,少趋人前,时人多不知我,实在愧对家门清声。家父也曾因此斥我,所以近来也是忍愧疾行,以勤功补足旧缺。”
“我在门内,也听说阿郎近来确是清声大涨。生于此门,本无长忧,缓进徐行,公卿可期。但郎君年华正盛,不耐平淡,这也是常情。其实外间贤愚杂混,反不及门内清逸。太保次郎敬豫,本就是绝俗神清的高傲之选。阿郎长与亲近,久而自然也会渐渐自美。”
言道自己的爱子,雷氏已是满脸容光焕发,她这腹中所出虽然待她不甚亲近,但雷氏却素来都无怨言。她毕生无一可傲,唯独所出几子,是她一生心事所系,每每梦及妙处,简直睡梦中都要笑醒。
“敬豫持曲弥高,和者自寡。随其出入,我是形神俱秽。但有阿姨此言,以后我也一定多从敬豫以作自补。”
王敬豫这个人,对堂兄弟也少有青眼,王兴之其实不乐与其接触,但听到雷氏这么说,还是附和一声。
不过转头他又作愁容:“只是早先门外受辱,至今思来心意难平啊……”
雷氏听到这话,不免好奇起来:“当世还有何人,居然敢辱阿郎?”
“阿姨算是长者,我也不必羞于启齿,便是那南貉之家的沈氏驸马!”
王兴之恨恨说道。
“又是沈家?”
雷氏仍不住低呼一声,神态已经变得颇为精彩,见王兴之好奇望来,便摆手道:“阿郎请继续说。”
王兴之便将近日所困详细道来,言中不乏忿恨,末了长叹道:“时人肤浅,貉子资厚,以此而惑众,庭门兄弟尚且不能同心,又何以去罪论旁人!奸小当道,贤雅者痛心世道大坏。我一人之荣辱不足介怀,可是那南貉盛气凌人,若不予以薄惩,清风污尘,余心不平啊!”
雷氏这会儿已经归于理智,不动声色道:“那么阿郎是打算要如何做?”
“貉子以资惑众,愚者难辨,清者难言。若欲使其绝众,当以其道应之,待虚附者尽去,才以清声教人,将他打落原形!貉子就是貉子,皮囊雕饰再怎么精美,剥去这层外皮,内里仍是南蛮宗贼!”
王兴之讲到这里,神态变得激昂起来:“似敬豫那种清质雅骨,能赏鉴者绝少。貉子本性卑劣,反而能集众声邀宠。如此不平之世,阿姨难道无怨?我是不忍人世此态,要以此身以挽正声,只是困于资匮,不知阿姨可否资我一二?”
雷氏听到这里,总算明白这小子原来是上门借钱的。她眼下已经变得冷静起来,自然不会为王兴之这个小辈所惑,并不急着回答,只是心内仍在思忖。
数日前她母家兄弟登门求助,也是因为沈氏使人为难,虽然她指使兄弟强硬以回,但胡奴就是胡奴,雷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