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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5 征虏将军()
一个不乏懵懂怯懦的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改变成强势且不乏主见?
一是持续存在的庞大压力,二是察觉到自己的力量远比想象中要强大得多。
皇太后正是如此,她出身本是礼教严谨的侨门旧宗,除了幸为帝妇这一点,前半生履历与别的世家娘子并无太大不同。一旦夫君壮夭,面对复杂的局势,本能的举动便是完全倚重自觉得可信赖的人。
然而现实却予她沉重打击,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哪怕自己明知需要自强,但本身并没有那样的能力,纵有挣扎也是艰难万分。
真正让皇太后有所改变的,还是在面对琅琊王氏这个问题上。她是深知琅琊王氏有多强,哪怕肃祖在世时都不得不在大获全胜的情况下仍然做出一定妥协。
可就是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却在皇太后临朝这段时间内慢慢颓唐坍塌。诚然她自己做不到这一点,但当她流露出明显的意图后,朝野内外便有大量高智之士为此而努力。或许这些人意图并不单纯,但皇太后的意愿却被他们不打折扣的执行下去且变为最终的事实。
琅琊王氏这个寄生盘踞在晋祚之上的毒瘤被割除,王导这个所谓典午朝中第一人、江东管仲被扳倒,这些事情都发生在皇太后临朝这些年里。
当然,皇太后很清楚她并不是一个能力卓著的女贤,能够做成这些也只是借力。但这些事却让她明白到一个道理,她身处在这个位置上,本身就是力量的源泉,她不需要自己有多强的能力,只要能够确定自己想要达成怎样的局面,就一定会有人帮她促成!
若类似的事情仅仅只是孤例,皇太后或还要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但类似的事情发生的多了,皇太后见解便也越来越深刻。
想要让自己的意图得到最彻底、最快速的贯彻,那么就需要有更多的人能够领会到她的意图,更多的人为她做事。
在这方面,皇太后也是一边学习,一边尝试,不独成果卓著,更是进步明显。
至于对沈家的提防,皇太后已经不知道从何而始。但有几个时刻,她清晰的认识到应该对沈家做出一定的限制。
一是看到江夏公卫崇居然要对沈充持晚辈之礼,哪怕在成为国丈之后仍是如此,不敢失礼。皇太后虽然也知早年卫氏势弱,江夏公与她家婿子平辈论交,但那毕竟是以前。如今卫氏已得帝宗厚眷,卫崇在沈充面前居然还是以弱势自居。
这让皇太后感觉很不舒服,在她看来卫氏中朝便显达一时,而沈氏在与帝室结亲之前不过只是吴中一武宗而已。卫家是她精挑细选作为皇帝臂助,当彼此都为帝室所眷时,卫崇居然还要向沈氏低头不敢逾份,实在让她很失望,也有感于沈家的强势。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不符合她的预期,乃至于有种挫败感,所以她想消除这种在她看来有些怪异的现象。
另一次,则是兴男公主传来喜讯的时候,当时皇太后是真的很高兴,甚至想将公主留在苑中帮忙照料。然而公主却仍顽固的要回淮南,丝毫不顾及对母后的忤逆。
但就算是如此,皇太后还是耐着性子准备诸多,但结果她准备的人、物之用,都比沈氏自己准备的要差了一筹。
这又让皇太后心态略有失衡,兼之当时皇帝刚刚大婚,对皇后流露出一些在她看来颇为过分的迷恋。就算这个儿媳是她亲自挑选,也是温婉和顺,但仍然让她有种儿子被人分享的失落和不悦。
皇太后自问对家事国事俱都竭尽全力的维持,可是母女、母子关系接连疏离。这难免让她颇生挫败感,继而迁怒沈氏。架空沈充便是她为此做出的一个反击尝试,结果证明沈氏虽强,但仍然抵挡不住她的喜恶意愿。
当然,皇太后也仅仅只是略作尝试,并没有做的太过分,在想到沈氏急于国难,尤其是婿子沈维周至今还领兵在外为晋祚中兴而战时,更有一种单单的负疚感。
褚翜等人建议淮南王持节过江都督大军收复河洛,这在皇太后看来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一则让次子得到充足的历练,尽快成长为皇帝的臂助,毕竟皇帝天资有限,较之淮南王是有不如,如果能得到嫡亲兄弟的帮扶,对于帝室也是一个加强。
二则让淮南王有机会在军中与婿子共事,也是修补一下稍有疏离的关系。更何况她家这个婿子实在太能干,先败羯国石堪,攻入河北,而后又率军准备收复河洛,若是能胜,又是大功一桩。
然而沈哲子实在太年轻,且已经达到郡公高位,接连殊功,几近封无可封。少年而临大位,可谓木秀于林,必受万众瞩目、物议焦点。让淮南王稍稍分担一下压力,皇太后觉得这也是一种关爱。
然而明明一件好事,结果却演变成这个样子。皇太后已经不是往年那种懵懂无知,能够想象到一旦事态处理不好,极有可能会给时局带来莫大冲击。
至于反应过激的沈充,皇太后此前或还残留一些好感,这会儿也早已经荡然无存。在她看来这个老貉子实在太过分,私欲炽热只顾门户得失,全然不以大局为重,更是完全将儿子当作为家门谋私的工具,实在是不配拥有一个那么出色的儿子!
最开始,皇太后也是打算静观其变,希望褚翜等人能够拿出一个应对的主意。
可是她在苑中等了几个时辰,那些力主此议的台辅居然没有一个入苑通告,这局面陡然便让皇太后想起早年的苏峻之乱,那时的她,懵懂于苑中,满心相信大兄能够处理危情。结果最后大兄率众外逃,乱军攻入苑中,若非兴男公主冒死营救,就连她自己都险些丧命!
“绝不能再发生那种恶事!”
皇太后并不怕死,但她却担心好不容易有所安定的社稷再次生乱,那么她真是到死都无面目再见肃祖。
虽然她也不觉得沈家有胆量、有能力主导那种动乱,但却担心前线的沈哲子或会因此离心。其人大功甫立,如果得知后方不稳,甚至就连父亲都被逼迫得要以伤诈世,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心寒。
皇太后虽然厌恶沈充,但对沈哲子仍是充满期许看重。她放弃了这一次的尝试,不是因为怕了沈充,避免动乱之余,也是不想因此而令沈哲子误会心寒。台辅们虽然需要倚重于当下,但沈哲子却能保障晋祚安稳几十年之久。
“明日我儿再去沈司空府上拜望一次,即便不能见到司空,也不可缺了礼数。你姊夫鏖战于前线,阿姊也于江北待产,老臣孤苦,也是可悯。勤往探望,也是不辜负亲厚功勋门户。”
皇太后沉吟许久之后,才又吩咐淮南王道。
“儿子明白,绝对不会失礼怠慢。”
淮南王讲到这里又思忖片刻,又开口道“明日再往拜望,儿希望能自苑中带上医官。”
皇太后闻言后便点点头,方才派淮南王出苑也是一时情急,加上担心若戳穿沈充难免会彼此尴尬下不来台。但现在想来,既然已经有了表态,也需要逼迫沈充给出一个表态,顺便也是略作敲打警醒,让其人不敢再继续放肆。
淮南王能够有自己的主见,皇太后也是着实感到欣慰,继而又望了皇帝一眼,旋即蓦地一叹,这种见识,皇帝便不具备了。
皇帝这会儿正手捧羹汤细口轻啜,察觉到母后不乏幽怨的望过来,忙不迭端正坐姿,稍显肥硕的脸上挤出一丝局促笑容。
“唉……”
皇太后见状后更觉不满,索性摆摆手,让宫人引领两个儿子都退下。今日这一事也实在令她精疲力尽,哪怕躺在榻上良久也了无睡意,只是瞪着眼望着殿中摆设怔怔出神。
皇帝在母后面前虽然畏首畏尾,但出了殿堂之后总算恢复些许从容,在兄弟面前总要维持些许气度。他看看满天繁星,对淮南王说道“天色已经这么晚了,阿弟不妨在苑中留宿一晚。”
淮南王闻言后连忙拱手道“臣多谢陛下爱惜,但终究逾礼,不敢久留,自有车辇代步,倒也不会疲累。”
皇帝闻言后便也不再多说,虽然他心宽体胖并不介意母后更偏爱这个弟弟,但性情却相差太多,尤其淮南王这一板一眼的模样更让他感觉仿佛母后就在眼前,便感觉更加的不自在,彼此关系实在算不上亲昵。
都下这一场风波并未持续太久,尤其当淮南捷报正式抵达建康的时候,随之而来的还有石堪并一众主要的将领,顿时又是满城欢庆。而台中也是借此接连举行盛大祭祀、犒赏等庆典,很快便将那一丝不和谐给掩盖下去。
对于淮南今次壮功,台中也是反应迅速,很快就给出了犒赏诏书。首先是石堪等一众奴将俱都枭首悬于朱雀大桁外,而后便是针对前线将士的封赏。郗鉴以接连收复淮北、青兖等州郡而加征北大将军,二子荫封。
至于沈哲子,则升为豫州刺史,使持节,并加征虏将军,都督之职不解,并统淮南、淮北诸军共攻河洛。
。
0946 短利迷心()
八月下,河洛之间秋意渐浓。
由于早年两赵之间的恶争,洛阳元气亏空到了极点,至今都难以恢复。所谓的帝王宅邸,包括洛阳城在内,俱都是一片久乱不治的荒凉情景。
当然,也并非所有地方都是如此破败景象。城北金墉城并其相邻的洛阳垒,一直在持续进行营建。虽然谈不上恢复旧观,但已经渐渐有雄城要塞的气象格局。
河洛地区的经营,大体可以分作两个阶段,在今年以前,桃豹并其麾下众将对于洛阳仅仅只是存念暂时栖息,并没有一个长久占据的打算,因此在洛阳这里也是得过且过,等待合适的机会返回河北。
当然,那时候的桃豹就算想治理经营,也实在力有未逮。一则洛阳实在被摧残的太过严重,哪怕汉赵败亡后,羯国接连几位镇将也非良守。就算早年还有一些民力基础,石虎南征时途经此处也都耗用良多。
另一个原因同样极为现实,那就是桃豹麾下包括桃豹自己,都根本没有治理一地民生政事的经验和才能,就算有这方面的想法,也根本不知道由何处下手,该要怎么做。桃豹也曾试图招募一些乡贤士流,但却收效甚微,难得良才。
卢德的到来成为一个转变的契机,其人甫入军帐便以十胜十败之论令桃豹对其分外看重,以高士之礼待之,甚至亲解佩剑相赠,用为记室参军并托以执法事务。
卢德得此敬重礼遇,对于桃豹也是尽力辅佐。他首先做的便是匡正执法,颁定律令以铜杖为刑,并将洛阳城周边二十里内化作禁区,无论军民不得在此持械游猎。
初时桃豹麾下将士们对此是极为抵触,并看不起卢德这个狂言得用的谋士,甚至有人故意违反禁令于洛阳城池废墟内纵马行凶。桃豹则表现出十足强硬的支持态度,不独以身作则,甚至亲自出手执刑,一时间内外凛然侧目,禁令以及卢德的权威很快便确立起来。
当然,这也是因为卢德对桃豹进行过深入分析:“古来休养宜宽令简刑,无扰于民,民性怯争,求安自附。兵者大凶,唯绳以严令,示以重刑,方得井然,令出用命。令无求善恶,唯必行才民愿自集……”
这些老生常谈,哪怕桃豹自己也都明白。若卢德仅仅技止于此,也不值得桃豹如此看重。类似的想法,桃豹不是没有过,要知道他虽然不学无术,但也是实战中成长起来的羯国方面大将,但因恐惧军众抵触乃至于哄散,最终还是不敢施行。
而卢德却能将政令与大势结合,趁着淮南军与石堪对战,河洛之众惊悸内缩、不敢哄乱之际借势达成目的。
所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洛阳之众便军法肃然,军容得到了极大的改观。而周遭乡野的民众也很快便察觉到这一改变,不需要羯兵们再四方搜索掳掠,便自发的向洛阳靠近过来,因为这里能够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哪怕只是一时。
卢德的建议让桃豹放弃了全力干涉东面黄河南北的战事,在确保河洛安稳的情况下,只是进行一些小规模的侵扰,以达到延缓战事进程的目的,从而给自身争取更多的时间。
所以,虽然河洛之外战斗激烈,但洛阳周边反而迎来了一段时间的平稳期。而桃豹的实力也在这短短时间内有了一个大幅度的提升,这不免让桃豹更加惋惜于没有早点得到卢德的效命。
河洛之间虽然残破不堪,但并不是荒无人烟,首先是位处天中的地利优势以及相对闭塞的环境,使得周边一旦乱起,便自然有大量流人涌入藏匿于山野河泽之间。
其次则是羯国一统北方后,由关中、河东等地内迁大量豪武、杂胡。虽然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