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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斥候被大量清剿,再次铺开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才可以再交织成为一张能够即时反馈的耳目大网。麻秋也是不乏耐性,并不争抢一时,离开邺城大营不久之后便暂时驻扎于野,等待各方消息的反馈。
第二天天还未亮,第一道军情便传递回来,并不是发现了南人大军的异动,而是鹤坞方向进攻受挫,那千余精骑在抵达鹤坞之后即刻便发起了进攻,然而鹤坞的防务之强超乎想像,完全打退了几次的进攻。而且在进攻过程中,那些乡众势力只作观望,全无配合。
收到这一军情后,麻秋心内恼怒可想而知,当即又召来一名心腹部将,命其统率两千军众前往驰援,同时也吩咐部将,本身部伍不要急于攻战,而是要作为压阵,驱令那些乡众发起进攻。
同时麻秋心内也在思忖,区区一个鹤坞,居然能够抵挡他千数悍卒的围攻,究竟他是疑神疑鬼,将谢艾想得太复杂了,还是当中确有隐情,只是他还没有洞见到?
1035 以命相搏()
“哈哈,这雷车弩诛强杀悍,全无阻碍,实在可称得上是军国杀器!得此强械力助,谁又能破我城池。就算奴众再增倍数,也实在无甚可畏!”
经历过几场攻防恶战之后,鹤坞之外已是满目狼藉,农田被遭到了严重破坏,沟渠也都被堆填的乱七八糟,甚至就连几座耸立的箭塔都多被推倒横在地上,可见此前的战事之激烈。
然而向俭却并未因此而神伤心疼,反而大受振奋,他是真正见识到了王师所恃械用在城防上的表现之优异强大。
那些胡众在围攻之初诚是表现的如狼似虎,也让向俭在外布防的部曲兵众们损失惨重,可是一待推进到城下,顿时虚态毕露。
首先自然是因为鹤坞防务强悍,那些胡众根本就没有携带像样的攻城器械,在坞壁城墙下被排阵射杀良多。尤其那个雷车弩更是大展神威,数矢并发,直接在敌方军阵中犁出几道血沟,哪怕对方军卒各有盾防遮掩,也根本难阻此势,以至于不敢欺近坞壁几十步内!
单凭向俭自身势力,哪怕有着坚固的城防并精悍部曲,也很难打出这么漂亮的防守战。此战甚至可以说是王师强械的一个展示,在这么多杀人利器的反击下,再怎么精悍的士卒也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此前向俭对于耗费大量积蓄换来的这些器械还多有心疼,但在见识到双方装备不同所产生的实力悬殊并惊人战绩,也更加有感于这些投资的物超所值,以及对于自己选择的正确性。
“使君确是神机妙算,料事于未发。早前胡众斥候多被逐杀,但其众却能悄无声息临于此境,可见必有乡中奸邪为之遮掩!这些贼众们,罔顾使君早前包庇周全,全无忠义之想,时至今日竟然还要做羯奴爪牙,实在是死不足惜!”
欣喜于自身之余,向俭也是深恨那些勾结胡虏前来围攻他坞壁的乡众,虽然战阵上没有看到,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也幸在他此前便与谢艾达成深度共识,又得到许多无偿的械用资助,否则单凭他自己的实力,也实在很难在如此猛烈猝然的进攻下保全坞壁。
这座鹤坞,本身便耗费向俭大量积蓄,是他毕生心血汇聚的结晶。那些乡贼们居然丧心病狂到勾结羯胡要抄了他的老巢,此等险恶用心,哪怕没有此前与谢艾的约定,向俭也已经将这些乡贼视作生死大仇,誓不两立!
向俭这里还在忿恨于该要如何反击痛杀那些勾结胡众的乡贼,另一侧的枋头部将王光神态却并不轻松,在一边沉声道:“初战虽已告捷,但也不可松懈。胡众久无发作,如今被乡贼勾引南来,绝无可能浅试辙止。此方敌情还是需要尽快禀告君侯,让枋头早作策应准备。”
向俭闻言后也是频频点头,此刻他虽然占尽优势,但毕竟战争就发生在他的家门口,一旦有什么闪失,那是身家性命的剜心之痛。
不过他对此也有自己的想法,对王光说道:“眼下我军仍是优势占尽,城池也无告破之忧。此间乱事诚是该要通告使君,但也无需过分夸大。那些乡贼眼下只是露出些许端倪,若使君过早发动,难免又要胆怯藏匿起来,其恶不能尽露……”
事到如今,他是打定主意要上谢艾这艘大船,自然也要更加用心的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出来。若遇事动辄便向谢艾呼救,也体现不出自己的能力。同时,他也想让谢艾更加看清楚这些乡众的不可信,来日才好更大力度的支持他肃清乡土,整编部伍。
王光本身也是河北一军头,早年在汲郡之地较之向俭还要势大得多,所以对于这种真正的攻防战争,认识也要较之向俭更加深刻,所以对于向俭的过分乐观也并不如何认同。
要知道鹤坞本身便是一个平地筑城,虽然处于河流夹角,但淇水并其支流本身也并不是什么险川大河,能够提供的防护很有限。此前初战之所以能够胜的漂亮,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本身的准备周全、械用强大,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敌军的轻敌所致。
如果对方接下来还要发动进攻,肯定要针对鹤坞的各种优势做出调整,不可能还会是此前那种杂乱的进攻。但是很显然,如今鹤坞之众从向俭到寻常士卒,都有一种亢奋轻敌的情绪,对于战事残酷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一旦被针对打击之后,士气会飞快下堕,单凭鹤坞本身很难再坚守太久。
但无论王光有什么样的看法,他终究是客军助战,提议可以,若代替向俭做什么决定,则就是喧宾夺主了。
所以在向俭安排信使的时候,王光也唤来亲兵,将城防内外虚实做详细交代,叮嘱亲兵一定要详细奏报。鹤坞的得失和向俭的成败,他倒不怎么关心,但此刻坞壁中存放着大量的物资货用,他必须要让君侯明知细节详情,不要被向俭的盲目乐观而蒙蔽。
对于王光的这一点谨慎,向俭也是看在眼中不作表态。彼此都在此境厮混,他也知王光早年是怎样的风光土豪,其人势大时,向俭这样的流寇头目给其提鞋都不配。可是就因为部众崩散,家业无存,总给人几分气弱感觉,较之向俭强势更不可同日而语。
王光的这点表现,更让向俭有感于家业部曲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尤其他已经深深尝到了这当中的甜头,更加不可能将他倾尽所有才营建起的鹤坞拱手让人,哪怕没有此前与谢艾的约定,他也决意要顽抗到底。
羯胡军队在经过几番尝试而伤亡惨重后,便撤到了河的对面暂时扎营,鹤坞周边因此沉寂下来。
这更助涨了向俭并其部众的骄狂之心,往年他们做流寇时,遇到正规的军队只有被追打的份,更不要说在正面对抗中打败成建制的羯国精锐军队。
这一战实在是令他们扬眉吐气,甚至向俭亲自率领一支百数人骑兵小队冲出坞壁,临河盘旋叫嚣,更加张扬恣意。
最终还是在王光的提醒之下,向俭才想起来趁着战事告一段落,派遣部曲出城打扫战场,修缮防事并收捡此前所耗用的箭矢。
这时候,向俭尚不知此刻正有多出倍数的两千余羯胡精锐正从原野席卷而过,向鹤坞逼近而来。另外那些乡众头目们也都被胡将集结起来,严厉逼迫他们出兵助战。
那些乡众头目们在眼见羯兵进攻受挫后,心中怯意早生,也更加有感于向俭的实力已经壮大至此。
他们此刻也真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一方面不想介入的太深,不愿亲自出兵助战,另一方面则更加坚定了要铲除向俭的决心,否则不要说未来彼此在乡土间的竞争他们再无优势可言,单单今次不能借势羯国除掉向俭而后向俭再出兵报复的话,他们便根本承受不住。
再加上羯胡态度强硬的逼迫,这些人纵使不愿意也不得不表态亲自出兵,虽然各自不可能将身家性命全押上,但多则几百、少则几十的部曲助战,等到第三天午后羯胡援军抵达的时候,此境也已经集结起了数千军队。
城外的增兵,向俭也都看在眼中,他虽然一时得胜而有骄狂姿态,但也并不是理智全失。此前虽然夸言再增倍数之敌也都不惧,可是这么短时间内敌军增兵又何止倍数,简直就是数倍!
所以尽管向俭对于城内防事颇具信心,这会儿也有些慌了神,明白到眼前难关已经不是能够凭着自己的实力可以应付过去。可是当他再想派遣使者求援的时候,却发现道路已经不通,羯胡新增两千精骑,足够将周遭区域封锁得飞鸟难过!
城外之敌虽然已经集结完毕,尚未发动进攻,可是看到河对岸那黑压压的军阵人群,恐慌已经在坞壁城头上蔓延开来。所谓虚亢之势不能持久,向俭部曲虽多悍卒,但是那种流寇的习性包括本身对战争的残酷性认识不足,那种心虚已经难以控制的弥漫开来!
这会儿向俭才明白到王光的谨慎并非无的放矢,便也顾不得自身体面,亲自去请教王光道:“我虽然浪荡多年,但行伍对杀委实不是所长。眼下贼众势盛数倍,让人悸动难安,还请王将军教我该要如何应对。”
王光虽然对向俭的流寇习性看不过眼,但眼下同困一城,也根本没有藏私的余地,当即便沉声道:“凡对阵之战,绝无必胜之理。未虑胜,先虑败。眼下贼势张大,离城必殃。但若孤城自困,也未必能做持久。幸在鹤坞地近淇水,可使人放排水上预作后路,无此愁困之危,再托坚城强械固守,尽于人事,听于天命。”
向俭这会儿也不敢再自作主张,但同样有自己的一番算计,他对王光说道:“我半生匪寇,祸人为生,无有一善可夸。即近半百,才能幸得谢使君雅重托以大事,若是谋事不成反累使君宏愿落空,则时人尽知使君错眼非用,向某废不可取,即便得全性命,不过累人累己。
生死之境,不作虚言。某蹿行此世,半生求一苟活。辛劳经年,才因使君垂爱得一落足基业,我是宁死不愿奸邪夺我门庭家业!纵有后路之选,我又怎敢以此自安?恳请将军为我筹谋后路,若是此堡真将无守,我必死战于前,请将军留后活我子息、部曲。我也能无作后顾,以此忠烈回报谢使君!”
王光本来对向俭多有轻视,内心里不太认同,但在听到这番话后,不由得对向俭刮目相看,沉默半晌才举手击掌为誓。
待到做完这番约定后,向俭脸上凝重才一扫而空,脸上复又显露狂态,振臂高喊道:“为我披甲,再杀一阵!”
他半生为寇,自然也不会临了转性,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因为长久思虑权衡。有了鹤坞这个牵绊,他再也不是以往那个能够浪荡四方的流寇,尤其谢艾托给他这样的大事,他若真的一味求活而使满城资货易主,谢艾哪怕要推脱自己的罪责,也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
而且城外那些人,对他也是一副必要赶尽杀绝的架势,他更没有临阵投敌的可能。前后俱是一死,又何必再作什么惶惶姿态。
最起码死战于此,他能为谢艾全一识人之明,而且他也见识到王师城防之强,枋头那一雄城大邑,更非他这区区一座坞壁可比。
羯胡很难再将王师赶回河南,谢艾未来也必将久镇于此,无论对他是否存念利用,他以此忠烈报效,谢艾也绝不能凉薄待之,否则便是自绝于众!
1036 城破军危()
当鹤坞陷入困守死战的时候,枋头王师早已经集结完毕。鹤坞距离东枋城不过三十多里,而且中间还有淇水勾连,如果真要从速增援,最起码在羯胡援军抵达鹤口涧之前,便可邀望于鹤坞城头。
但是身在中军大船上的谢艾,这会儿却并不驱令大军速行,而是坐在舱室书案前,作闭目假寐之状。除了船外水流和周遭军士集结鼓号声外,房间里还回荡着他用指甲叩打书案的声音,节奏均匀且稳定。
“使君,水陆并骑六千军众业已集结完毕,一俟令达,即刻拔行北上!”
片刻后,甲胄鲜明的胡润阔行入室,抱拳禀告道。他如今职任汲郡司马,也是谢艾麾下掌管军事的副手。
谢艾闻言后便微微颔首,只是沉声道“探到麻秋增援后,即刻发军北进,无需再报。”
胡润听到这吩咐,当即便恭声应诺,正待要转身离开,却又听谢艾开口问道“厚泽,我以诈辞将向俭陷入绝死之境,以你观之,这是否过于恶念?”
胡润听到这话后便愣了一愣,待见谢艾神态不乏萧索,便意识到谢艾终究还不是典军年久磨练得铁石心肠,难免拘泥于这样的无谓杂念。不过这种样子的谢艾,反倒让他安心许多,若是权谋过甚而又对人事漠视的话,反而能给人以无穷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