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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如此威势,连大黑天这样的神境都生出了身为蝼蚁、无力回天的嗟叹。
“我可保二十六州平安。”她走了,长天心底最后一股子热气也没了。可这是她消逝之前的遗愿,他必然要拼尽全力办到。
倘非如此,他早就心如枯槁。宁小闲实在太了解他了,就连最后的要求,实则也是为了他。
长天说罢,执出南明离火剑。剑上已不复红光和灼热,反而闪动柔和的金光。
他将神剑扎入地下,直至没柄。于是金光从剑上一圈圈漾向四面八方,仿佛池塘里被春水吹皱的涟漪,似慢实快,却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就覆盖了二十六个大州。
金光所及范围内,天顶黑洞的吸力不再作祟,山川不再变形,生灵也不再受惊扰万物似乎各安其位,除了天变留下来的破碎残垣。
二十六州恢复了原有的天秩。虽然同样是末日景象,比起金光之外的世界,这已经很好很好了。
“天上这黑洞,不会消失了罢?”这话不是大黑天问出来的,而是汨罗。显然乌谬在察觉外界的变化后,及时撤销了自己化出来的避难空间,将所有人重新放回了神山。
长天摇了摇头。二十六州,这是他的极限了。“它会一直存在,并且缓慢扩大,终有一天……”
“不是我变得更加强大、代行天职,就是它吞噬掉我们脚下的土地。”长天面上终出疲惫之色,慢慢阖目。毕竟他和神王争斗在前、弥合天条在后,即便神力如瀚海,这时也快要见了底儿。
宁小闲身殒道消,他是强弩之末,而神王早就油尽灯枯。
他不会忘了,谁是始作俑者。乌谬带着素赤铜、曹牧走了过来,长天转头望他一眼,眸光淡漠如寒潭:“找出阴九幽,我就允许蛮人在此安居。”他要分心对抗天灾、维护二十六州秩序常在,就不能时时盯住人间,何况阴九幽那厮狡猾成性,想逮住他也只有同样奸猾的人方可。
汨罗、乌谬都是极好的猎手。
他声音冷硬如坚冰,乌谬却不会错看他眼中的愤怒、嗜血和懊悔。他也曾饱受这些情绪煎熬,而今被这些心魔所困的人换成了世间仅存的真神。
乌谬目光微黯,望了望天顶的黑洞,却毫不犹豫应了一声“好”。他本就提起一口气,要过来讨论蛮人今后的生存问题。毕竟,仅存的二十六州虽说同处于撼天神君和神王两大真神的共同庇护下,可是有知有觉、存在于世的只剩撼天神君了,不征得他的同意,蛮族在这世上才当真叫作没有立足之地。
无论巴蛇开出什么条件,他都必须应下。
他也明白,这一声应出,就意味着蛮人争夺南赡部洲的这一场浩大战争,彻彻底底失败了。上下几万年、无数人的心血,都化为乌有。
但凡还有一丝血性,蛮人都不会甘心。可是连苟活下来都要仰人鼻息,还不叫认怂么?
所以他只能道:“一言为定。”
长天不再理会旁人,往前走出几步,身影渐从空气中消隐。
进入天人合一之境,他才能心无旁鹜地护佑这一方天地。
又或者,他想再入法则界,重新搜寻一遍。
众人都立在原地,半晌无语,只有汨罗和乌谬反身走向自己的队伍。天灾暂时可免,后面却有无穷无尽的人事要料理。
班子大了,不好带啊。
他们清楚撼天神君此时的心境,仇恨从来都是焕发出强大动力的最好燃料。阴九幽带着阴九灵,必然不能在金光以外的世界里生存,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是个容易捕捉的对手。
好在,他们要搜捕的范围缩小了,只剩二十六州,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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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符舒抱着一只金樽爬上山尖,正好望见悬崖顶端突出的坚岩上趴着一头巨大的白虎。
这里在半天前还是坡谷,天灾只用了五十息时间就完全改换了这里的地貌。
她走到白虎身边,一p股坐在他柔软的肚皮上,又伸手捋了捋虎毛:“陪我喝点儿。”她看起来不拘,却小心避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丈夫和蛮族神境拼杀在先,又张开结界护住众人在后,这会儿大概也是心力交瘁了。
偏偏,未来一片黯淡。他的心情,大概很是低落罢?
白虎懒洋洋地看着她,不吭声,尾尖却“啪”地一声打在她手腕上。
力道拿捏得很有分寸,打不疼,就是恰到好处地提醒她,他心情不好。
符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她怎不知道他心情不好?这货每回郁闷了、不爽了,都会变回真身出来晒月亮,仿佛这样一来自己真就是普通老虎,只有百兽之王的威风,没有生而为人的烦恼。
完结篇 最终之战(80)()
幼稚!
她晃了晃金樽,里面就传来了水声:“这是‘醉生梦死’,宁远商会还没来得及推上市场的好酒,不想尝一尝?”说罢,倒了一点酒水在掌心,果然香飘四野。
大猫侧了侧头,终是凑过来就着她的手喝掉了美酒。
“不过如此。”
听他开了金口,符舒才敛起笑容:“来路上,我看到奉天府主站在西边的山岗上发呆,似是心绪不佳。”
白虎无动于衷。
关他什么事?
“乌谬将‘七日谈’的解药也分给了摩诘天和圣域的残党。”
白虎的动作顿住,不过接着舔了舔自己被打湿的胡须:“条件?”
“要他们并入沙度烈。”
白虎眼露不屑:“这倒也算是一统蛮族,乌谬了了心愿。”阴生渊死后,摩诘天就算提前退出了争霸战;神王回不来,光凭一个素赤铜,圣域也很难和沙度烈抗衡。
更不用说,乌谬手里掌握着“七日谈”解药这样的大杀器。从天灾中残留下来的蛮人数量本就不多,又受疫病之苦,想得解脱、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接受乌谬的条件。
反正,他们也是群龙无首了。蛮人这个种族,原就有跟随强者的天性。“蛮祖没办成的事,倒是让他办成了。”
符舒头也不抬:“解了七日谈的疫疾又如何,沙度烈一统蛮族又如何?撼天神君成就真神,这二十六州也在他庇护之下,蛮人无力翻天。”输了,就要乖乖认命,新的规则很快会在这片土地形成。
“是三十六州。”白虎纠正她,“神王即便是无意识,也还另外护住了十州。嗯?”他正要将毛茸茸的大脑袋枕到符舒腿上,望见她手中动作,不由得一奇,“你在做什么?”
她坐在巨石边缘,伸手在地上挖了个小坑,不知从哪里弄了颗蚕豆大小的种子放进去、埋好土,拎起金樽在上面浇了几圈儿酒水。
她做过农活儿,动作很是麻利,头也不抬道:“这种子是闲妹妹给的,结出来的果实造酒是一等一的佳酿。但只有一样:它只能拿酒浇灌,据说用的酒越好,果子也长得越好。”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忍不住红了:“她人都没了,我们总要留个念想……”
白虎知道妻子与宁小闲素来交好,见她珠泪簌簌而下,不由得伸着脑袋往她怀里拱,猫儿一样发出呼噜声。
这般撒娇作态,他神君大人平时不屑为之。看在她这样难过份上,他就再破例一次罢。
符舒再忍不住,抱着虎颈痛哭出声。
她能由凡入仙,她和白虎能有今日,宁小闲居功甚伟。可叹好不容易等到这场大战打完,挚友却等不来后面的太平日子了。
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她向来坚强,白虎安慰她的经验实在有限,这时哄了几句都不见效,只想抓耳挠腮,只是脑袋都被她揪住了动弹不得,只觉出自己的虎皮都被打湿了一大片。
他正无计可施,目光扫着一物,赶紧道:“长出来了?倒没觉得那是甚好酒。”
她没听清:“什么?”
“地上。”
她推开虎脑袋往下一瞅,也是惊奇:刚刚才种下去的种子不知何时发芽,这会儿已经长成巴掌大的小苗子,顶着几片嫩生生的叶子,绿得像翡翠。
“酒浇的?”她也有些惊疑不定。宁小闲当日也曾打趣,说浇灌用的酒越好,它就长得越快。可是植物的生长,本不该是这样快法儿的吧?
莫不是因为天地规则被打乱?说起来这会儿虽然快到子时,天空却是蒙蒙微亮,夜色不复以往深沉,连天上的星辰都显黯淡。
尤其东方七宿,简直像从天幕上消失了。
地上的小苗一刻也未停止生长,就在两人眼皮子底下慢慢抽枝、变壮。白虎看看它,再看看天上的星辰,忽然道:
“在天外世界,星力可以化作生命,行走地面。如果南赡部洲的也可以,你猜东方七宿的星力生命去了哪里?”
东方七宿对应的生命,岂非就是长天夫妇?
可是巴蛇还在世间,星力为何这样黯淡?她和白虎相伴多年,对星力的了解远胜常人,深知星宿与星光之子的关系很是特别,不独是星力的单向运输,星宿也能从自己宠儿这里获得反馈。长天夫妇强大,东方七宿这些年就活动频频,其爆发出来的星力远胜其他星宿。
宁小闲身殒,按照本界星力的规则,它应该另找宿主,或者将力量都集中到巴蛇身上才对。可无论怎样,它都不应该黯淡若此,好像它青睐的宠儿已经离开。
是规则被打破,还是东方七宿的力量已经用尽?
白虎和符舒大眼瞪小眼,都不吱声,只看着小苗这会儿功夫长成了小树,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同样疯长。
难道……
眼前微风拂动,一个颀长的身影翩然而至,人有盛世美颜,声音中却透出两分情急:“白虎,四下有异状!植物疯长……”目光扫到符舒刚刚种出的小树上,话就停了。
真巧,方才还提到他,本尊就来了。白虎嗯了一声:“看到了。”
汨罗微微皱眉,红眸中的光芒却越发鲜亮:“这不是巴蛇的力量。”撼天神君忙着维持面积广袤的结界,不会分出精力催生植物。
可是山脚下、石缝中、溪河里,甚至落在岩壁上的小土堆,但凡有种子落进的地方都冒出了新绿,并在须臾间长成了最华茂的模样。
荒山枯岭,转眼间被拾掇成了春意盎然的模样,就连天灾造成的创痕都被埋在了延绵起伏的森林和绿草之下。
如非地表依旧千沟万壑,这里倒像安宁祥和的一片乐土。
汨罗面上难掩欣喜,又有一点儿不敢置信。他和白虎此刻都能辨出,四下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催发万物。
坚定而宽厚,温和却蓬勃。
其实用另一个词来形容它最合适不过了:润物无声。
这种力量,从前他们只在一个人身上领教过。
完结篇 最终之战(81)()
白虎忽然道:“天上。”
东方的天空上,有群星慢慢亮起。
地面上的知情者抬起头,下意识屏住呼吸,直楞楞看着天空中的黑洞,忽然伸下来一样物事。
在过去一整个白天里,它吞噬掉的东西太多了,只进不出,比饕餮还可怕百倍,谁也没想过这里头还有物事能往外爬。
初探出黑洞,这东西的顶端很尖,越伸展就越显粗壮,其表面凹凸不平,每一道皲皱都像地面上的沟壑。
它通体褐色,垂下来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是原本的神山主峰、如今的巨窟所在!
它很快触着了地面,而后
一头扎了进去,深埋地底。
“这东西有生命。”并且这东西生命力之旺盛,连三人站得这样远都能轻松感应到。
澎湃、汹涌、比海洋更深广,又比群山更浩瀚。
汨罗忽然伸手一指,“那是个疤?”这东西上头不乏小小的、不规则圆形印记,看起来就好像人身上的伤疤一样。当然,这个“小”的参照物绝不是人类。
“是疤疖。”白虎的声音中写满荒诞,“树木上头的……疤疖。”
所以,黑洞里面伸下来的,是一棵树?
探出黑洞的巨木越来越粗壮了,都快要赶上洞口的直径。此时符舒轻呼一声:“那是……撼天神君?”
巨木上有个蜿蜒上升的蛇影,奔行如风,眨眼间就顺着纹理爬上天际,钻入了黑洞当中。
若从侧面看去,倒扎进来巨木就像楔子,一点点往南赡部洲钻入。仅仅两息过后,天空中那个无物不噬的黑洞就被这只楔子彻底堵死了。
与此同时,笼罩着地面的金色结界轻晃两下,就地消失。
随着撼天神君的远去,他的神术也不再庇护天下二十六州。
可是四野静谧,没有狂风大作、没有江河倒灌、没有雨雪霏霏……没有天地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