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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走两步,一人便急忙拦挡在前,拱手做礼。
李长安眉头一挑。
“你是?”
那人笑呵呵道:“本官龙骧卫指挥使杨之极。”
“哦。”
道士不咸不淡应了一声,静看对方作何说辞。
此人脸皮颇厚,不见恼怒,依旧笑颜相对。
“道长此去为何?”
“除魔,救人。”
“道长仁义,实在让杨某敬服。”
他笑吟吟抬了个花花轿子,末了,话锋一转。
“只是恕我直言,这天色将晚,难以视物;再者,山上的妖魔众多,眼下怕已有数千之众。道长纵有神通傍身,但势单力孤,又能救下多少人呢?为今之计,不若同我等一道下山,将此事禀明州府,让朝廷请来四方高人,调来千军万马将这千佛寺团团围住,阻止尸魔逃窜蔓延。如此,才是这郁州万千黎民之福!道长,你看这是也不是?”
什么个是与不是?
李长安哂笑一声,并不作答。
这位杨大人无非是瞧得飞剑犀利,想要他李道士做个免费保镖罢了,却尽拿大道理唬人。
所以说,官呐
不过么,李长安决意上山也没打算拼命,只是能杀的尽量杀,能救的尽量救,无外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杨之极这一番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他返身打量了几眼龙图道人,并他身后几个浑身带彩的师弟,瞧见了其人腰间悬挂的一枚法印。
“龙虎山?”
龙图喟然一叹。
“愧对祖师。”
李长安又问:
“可会打醮作法,招祭鬼神?”
这一问却让几个龙虎山道士面露不愉。
要知道,正一道开山祖师张道陵本就以统摄三万六千神灵、千二百之官君,收服八方鬼众,攻灭六天魔王的功绩开山立派。
招神役鬼,那是祖传的手艺。
李长安这一问,好比问川渝人吃不吃得辣,东北人喝不喝得酒,广东人吃不吃福建人一样。
当即,一个龙虎山道士便要愤然开口,可没开腔,一张折子轻飘飘落进了怀里。他才手忙脚乱地接过,李长安不咸不淡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尔等要的千军万马,就在其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囡囡()
囡囡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一场迟迟无法醒来的噩梦。
在梦中。
她看到人们发了疯似的自相残杀,看到和尚们撕开了伪装化身怪物。
看到人们四散奔逃,又相继死去。而很快,鲜血混入泥水,而死人从泥泞中爬起,扑咬活人。
她只是木然地跟着爷爷的脚步,但渐渐的,同行的人越来越少,而怪物却越来越多。
直到他们再也跑不动,直到整支队伍只剩下她和爷爷两个人。
她看着怪物们四面围拢,看着爷爷佝偻着腰挥着拐杖挡在跟前,看着那根拐杖把一个怪物砸了个趔趄,看着更多的怪物一拥而上
“囡囡”
爷爷唤了一声,而后被怪物们淹没。
接着。
撕咬与吞咽声中,迸出一声:
“跑!”
这一声并不洪亮,倒不若说是死前微弱的哀鸣,可却像是一根针,刺破心中的迷障混沌,整个世界为之苏醒。
囡囡感觉到了。
雨是冷的,血是热的,泪是咸的。
泥水带着土腥,怪物散着恶臭。
而梦是真的!
跑!
此时此刻,她心中所有的悲恸、恐惧都化作了一声。
快跑!
然而,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娃子在这暴雨中的山林里又能跑多远了呢?更别说她早已精疲力尽。理所当然的,她被一根树藤绊倒,扑入一从灌木里。
荆棘划破了她的脸颊,山石擦伤了她的膝盖,泥浆染脏了她的衣裳。
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怪物们一点点围拢上来,看着那一张张流露着贪婪、诡怪、狰狞的面孔,在几个时辰前,他们还是熟悉的邻居,是素不相识的路人,但如今却想将她生吞活剥。
可还是那句话,她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娃子,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张了张嘴,许久才沙哑的说出:
“救”
而此时,前头的活尸们身躯一颤,张开了挂着破碎衣料的大嘴,猛地扑咬上来。
“锵。”
千钧一发间。
一抹寒光自囡囡身后刺出。
随后。
勾、刺、点、抹、挑。
这清冽而又森然的剑光暴涨开来,将小丫头牢牢护在了中央。
“我。”
直到这时,囡囡的呼救这才说出了口。
而一只温暖粗糙的大手便将她从泥泞中拉起。
接着,一席残破的道袍挡在她的跟前。
李长安轻轻将囡囡掩在了身后,默不作声打量起对面的活尸。
照着龙图等人的推测,他们之所以无法调动法力任人宰割,以及死后化身怪物,都是源于那碗“佛粥”的缘故。那莫名的钟声虽将众人从幻觉中惊醒,但是那粥却仍旧留在人的身体里,时时刻刻准备将人拉入不测深渊。
李长安虽然自己没有吃下那粥,但山上的数千人却是一个不落全中了招,按照龙图等人的推断,眼下这数千人中恐怕大半都已化作活尸。
不说其他,便是眼前的活尸便有百余具,其中异变的不下十数头。
也无怪他们没有胆量随道士返身上山,便是李长安自己,法力枯竭,浑身带伤,还要护着身后的小丫头,只身单剑也难以敌众。
不过好在,人虽只有他一个,但鬼却有很多。
便在道士刚刚护住小丫头,活尸们还没来得及围上,便听得一声轰雷也似的怒吼。
一个分外雄壮也分外熟悉的身影,越过了李长安,好似一头狂呼酣战的熊罢,一头撞进了活尸堆里。
紧接着。
数不清的鬼兵蜂拥而上。
正是燕行烈与他的部众!
在竹林里,杨之极那一番话虽然透着无耻,倒是也给李长安提了个醒。
山上活尸甚多,但他李长安又何尝无有援手?
燕行烈递给他的折子可还在怀里揣着。
他之所以先前没想到这茬,一来是道士没有挟恩驱使他人的想法,顶多哪天清寂无聊,邀大胡子到人间来作个酒伴;二来么,他也那个能耐
老实说,李长安就一半路出家的野道人,便连身上的度牒以及“玄霄”这个道号,都是占用了死去的师叔的。从便宜师傅那儿学来的几手法术,加起来都没手头这柄剑好使。拿着折子,指名道姓请几个阴兵上来,勉强凑合。但要想招来“千军万马”,他就只得坐腊了。
好在,有龙虎山的专业户在,就无需他操这份闲心。
眼瞧着,大胡子冲入活尸堆里,如若无人之境。
李道士自然也不甘寂寞,提着剑就要上去援手。
可迈出步子,便是一拍脑门儿。
疏忽了!
差点忘了,身边还有个小丫头呢。
他回头看来,只瞧着这个在山下村庄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女孩,正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也许是因为怕生,只捏着指甲大的一角,但却用力到手指青白。
她低着头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只在稀疏的冷雨中轻轻颤抖。沾着泥水与血迹的脸上,无声的淌出两条泪痕。
李长安不由默然,才升起的些许除魔救人的豪情畅快,顿时全化作了一声短叹。
可此时此刻,哪里有空闲去悲悯哀怜?
道士很快定住心神,寻思着让一两位阴兵送她下山,可鼻子一嗅,却是咧嘴一笑,抬手吹了声嘹亮的号子。
立时,旁边不远处。
“昂嗯。”
顿见树笼里杀出头油光水亮的大驴,迈开了四蹄撒欢地往这头狂奔。
赶巧,途中正挡着具倒霉的活尸,被大青驴拿脑袋一撅,顶了个腾空而起,而后一个兔子蹬鹰,便晃悠悠飞到了坡下树杈上挂着,整个胸膛深深凹陷。
要说这活尸,虽然不知疲惫,不畏伤痛,力气也比生前大上许多,若是有变异之处,那就更加难缠。但好歹也只是血肉之躯,手断了不能拿,腿断了不能走,脑袋丢了更是一命呜呼。
便如眼前这位,胸膛深陷,肋骨尽碎,五脏移位,挤牙膏似的,嘴里冒出些浓稠血浆,眼看是就要死干净咯。
驴儿跑到跟前,被道士揪住顶毛一阵乱揉。
上山时,道士打算凭着发型浑水摸鱼,便让驴儿自个儿先在寺外溜达,眼下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他还一度担心大青驴别被活尸给生吞了,可没想,好嘛
道士摸了把驴铃,从里头抠出坨泥巴,早晓得这驴被月酒开了灵智,却没想到聪慧如斯。
“看来以不能叫你‘蠢驴’了,得叫你‘驴机灵’。”
玩笑话说完,李长安便把小丫头抱起来搁在了驴背上,揪着驴耳朵嘱咐:务必将人送到山下安置点等他。
再对小丫头说道:“囡囡,这山上危险,你就先同这驴‘机灵’下山去吧。”
小丫头没说话,只把道士的袖子又拽紧了几分,泪盈盈的眸子看着他。
李长安心底一软,却还是柔声道:
“囡囡怪,叔叔是要去救人,救更多的人”
囡囡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抱紧了。”道士嘱咐。
小丫头轻轻嗯了声,双臂围住驴脖子,将小脸埋进了鬃毛里。
目送一人一驴下山远去,李长安收回目光,转身走到老甲正的尸身旁。
此时此刻,这位尽职尽责的老人仰躺在泥泞里,血肉模糊、残缺不全的身躯正在轻微抽搐,脸上红毛点点蔓生。
李长安抬起剑尖,抵住他的喉咙,而后用力一压。
剑锋切断颈骨,亡者得以安宁。
道士为其阖上双眼,才抬眼看向这幽幽夜色。
天光已尽,雨势早歇。
冷月自云翳的空隙间投入微光,盘山而成的千佛寺在幢幢树影里无声静默,白日里的金碧辉煌,在这个夜晚尽作了鬼蜮森森。
“三身佛。”
李长安叩剑自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决断()
千佛寺。
法会会场。
一方既浅又小的泥坑,吞吐着些血红色的泡沫。
李长安伫步于前,俯身拾起根不晓得谁人遗下的半截竹仗,在泥浆里扒拉出半截肠子与一副心肝。
上头血迹未干。
这意味着在不久之前,有人如同砧板上的牲畜,在此被人开膛破肚。
可现在,无论是被害人还是凶手,都已经消失无踪。
李长安举目四顾,眼中所见尽是看台倒塌、香炉打翻、旗帜坠地、绸缎践入尘土,何曾有半点白日里的奢华风流?曾经拥堵的场地上,衣衫、兵器、兜鍪、募箱、银钱散落一地。烂泥、污血、残肢、脏器混作一起。
任谁都可看出,不久前,这里曾发生一场厮杀不!是屠杀。
可眼下,除却些许零碎下水,却诡异地没有半具尸首,便连那高耸的法台上,也只有几座空空如也的莲台。
法会会场。
这个今晚一切苦难开始的地方,难道已尸去楼空?
“如何?”
李长安没忙着作答,只先赶忙散去了冲龙玉,这才捏着鼻子死命摆手。
这满山的刺鼻恶臭差点没把他熏翻过去,如何辨得出尸佛去向。
他缓了一阵,反倒询问起燕行烈,但大胡子也只是无可奈何。对鬼而言,活人阳气好似夜中火炬,可这僵尸一类,在其眼中就与路边砂石无异,难以追索。
“岂不是扑了个空?”
“倒也不至于,这不还网罗了些臭鱼烂虾么?”
说话间,但见会场四周的林树灌木丛中淅淅索索,一具具活尸仿若无穷无尽汹涌而出。
李长安拔剑出鞘,笑道:
“瞧样子,不是咱们网到了臭鱼烂虾,而是臭鱼烂虾网了咱们。”
“那又何妨?”
燕行烈浑不在意。
“烂麻网困得住鱼虾,却围不住蛟龙。”
“弟兄们!”
他振臂高呼。
“让这些跳尸烂肉见识见识边疆男儿的风采!”
在其身边集结的阴军将士立时回应,连呼三声。
“虎!”
“虎!”
“虎!”
杀声仿若直上云霄。
随后,在燕行烈一声令下,对着密密麻麻蜂拥而上的尸潮,反冲过去。
活尸无惧生死,阴兵更是粉身碎骨亦不旋踵。
双方甫一交汇,便如两排滔天巨浪交击,撞了个好吧,其实也没这么惨烈。
活尸们牙口再利,嘴上也没镶符,哪里能对阴兵造成多大伤害?而阴兵这边李长安老早就有疑问,上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