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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尸们牙口再利,嘴上也没镶符,哪里能对阴兵造成多大伤害?而阴兵这边李长安老早就有疑问,上次见着燕行烈一行,个个顶盔掼甲好不威风!此番,却只穿着粗布短打,甚至袒着上身,很是寒酸。手里揣着的,也不是刀枪剑戟,而是锤、镐一类工具。更重要的是,没了在莒州城里的凶戾,除了形体更加凝固一些,较之寻常恶鬼也无甚区别。
应召现形之时,要不是有燕大胡子在前头领着,李长安还以为自己招错了鬼,来的不是阴兵,而是一伙矿鬼。
长剑好似鬼魅闪现,搅入活尸眼眶,而后迅捷一收,带出一蓬脑浆。
李长安脚步走转不停,躲开血污,顺势砍断另一只活尸的脖颈。厮杀虽烈,他却仍饶有闲心道出心中疑问。
燕行烈闻言,先是挥动大锤,将一具活尸的脑袋砸进胸腔,抹了把溅在脸上血沫子,这才笑道:
“也不瞒道长。那日在莒州虽然大仇得报,却是私调阴兵,坏了阴司法度。阎罗怜我等事出有因,也没重罚,只让兄弟几个修缮枉死城的城墙。接到道长法令那会儿,我正”
说话间,一具变异活尸忽然跃出。其脑袋膨胀扭曲得像个榴莲,四肢拉长好似蚊虫的触手,却被大胡子一把掐住脖子,提将起来。这活尸挥舞着四条细长的手脚,在大胡子钢筋铁铸般的手臂上胡乱扒拉,可惜半点撼动不得,反被大胡子拉扯近了,端详了几眼,嫌弃道:
“这妖怪,倒比地狱的腌臜货还要丑上几分。”
说罢,折断了它的脖子,扔到一边,接着对李长安说道:
“我正带着弟兄们,在那铁柱山开采石料咧。”
铁柱山?哦,铁柱山地狱。怪不得一身苦力打扮。
道士点点头,将大胡子扔下的活尸刺死,却是眉头一蹙。
“那你们岂不是”
听口气,这帮家伙难不成是越狱跑出来的?
大胡子裂开大嘴:
“正是如此!”
“道长也莫要介怀,燕某身前本就是这龙骧卫的官儿,若不是死在了半路上,也该在这千佛寺中掺和一脚,承蒙道长相召,正好做完这未竟之事。更何况”
他笑得愈加畅快,有着生前不曾有的肆意张扬。
“道长有大恩于我等,莫说只是作城旦,就是真就下了地狱,只要道长相召,也能爬出来任凭差使。弟兄们,你们说是也不是?!”
立时,周围乱糟糟一通应和。
更有“人”回道:“将军说得极是,莫非道长相助,那贼子还在升官发财嘞。如今大仇得报,便是下油锅炸上几遭,那也是开心畅快得很咧!”
“油锅哪够?非得刀山滚上一圈才够快活!”
“呸!要我说得去大叫唤烧个通透。”
“嘿嘿,尸粪泥地狱”哟,这个口味太重。
总而言之,七嘴八舌越说越乱、越说越偏,倒也冲散了道士心头愧疚。
他矮身削去一具活尸腕足,使其扑倒再地。言语间添了几份担忧。
“既是偷上人间,恐怕会招来阴差锁拿。”
大胡子顺势抡起大锤,砸烂活尸的脑袋。
“道长莫要担心,我留下娄成拖住看管的阴差,估算着,撑过今晚”
燕行烈的话语忽而一滞,一张大脸囧成了个长了毛的苦瓜。
道士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
但见原本空空如也的高台上,不知何时,坐着个面目惨白的男人。其人身穿皂衣,头上戴着三尺高的乌帽子,身边依着面长幡,正拿着张眼熟的折子细细翻看。
“那是?”
“监工的判官。”
李长安:“”
也在这时,那判官好像也察觉了这边的窥看,施施然收起折子,接下来却没过来拿人,更没开腔说话,只伸出根手指摇了摇,而后低头数起了蚂蚁。
“这是何意?”
道士不是很懂阴间的套路。
燕行烈却是松了口气。
“承蒙使君宽宏,放了我等一马。”
李长安闻言紧张之色稍稍一缓,只是这一口气还没松利落。
“但是”
“怎么?”
“有时限。”
“多久?”
“一个时辰。”
这下麻烦了!
此番上山,本是兵分两路。一路是李长安与燕行烈带着一部鬼兵来寻那尸佛,意图来个直捣黄龙、擒贼擒王;另一路,则是就地散开,尽力搜救活人。
但以目前的状况看,这个计划已然落空。
李长安打量场中形势,还是如同先前所言,激烈有余,收效甚微。在活尸一边,阴兵们形体聚散无常,一嘴咬下去也只是一抹黑烟;在阴兵这一边,一来是失去冥府阴神的身份;二来是这些活尸也很有几分蹊跷寻常走尸,大多都是魂去魄留,才能起尸扑人。
而这些活尸躯壳内却是半点魂魄也无,寻常鬼物的手段根本奈何不得。
形势焦灼更兼时间紧迫。
李长安下了决断:
“燕兄。”
“道长但说无妨。”
“我等前来斩杀这尸佛,本想着既能除魔,也能从根本上掐灭活尸源头,以求一石二鸟之效。纵使不成,还有另一部兵马四散救人”
燕行烈点头,这策略是一同商议出来的。
“但如今尸佛逃窜潜藏,须臾之间,难觅踪迹。倒是我想当然了。”李长安揽下过错,不等对方反驳又接着说道,“眼下虽得判官宽宏,但一个时辰之内,救人与除魔恐怕难以兼顾”
“我明白道长的意思”燕行烈沉吟了一阵,“救人还是除魔?”
李长安举目远眺,看着这莽莽苍林与沉沉夜色。
“救人。”
作下优先救人的决断,燕行烈麾下阴兵也不再与活尸纠缠,转而全力搜救活人。
好在其后也没横生什么变故。
待到将最后一批幸存者护送下山,通过官府临时拉起的防线,去往后头的安置地。
李长安回首望去,只见着衔尾而来的活尸们缓缓退回山上。
他忍不住再次确定。
“退回去了?”
“退回去了。”
燕行烈点头确认,又接着道:
“这一夜这么来回好几次了,这些活尸从未离过爷山,包括其他方向。”
“这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确实”
燕行烈附和着,瞧了眼身后的防线。
那是龙骧卫一帮人拉拽起州府,连夜组建的。其中的主力,多是官军的残存兵马以及附近拉来的青壮。这么些人应付盗匪都够呛,更别说吃人的怪物。若非有龙骧卫高手督阵,更兼活尸从不下山,早就一哄而散了。
而也在这时。
“喔喔喔喔”
不晓得哪里的雄鸡报晓。
东方,一轮红日跃出天际。
李长安恍然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是黎明破晓。
那判官说是宽限一个时辰,终究却是宽限了一整夜。
道士赶紧回首去看燕行烈,却瞧得大胡子在曦光下,形体渐渐隐没。
两人不客套什么废话,只拱手笑别。
到了这时,身后的众人才后知后觉地欢呼起来。
“太阳出来啦!”
“怪物退走啦!”
“咱们活下来啦!”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嚎啕大哭,有人相拥大笑还有个小和尚跪在泥地里,默默垂泪无言。
李长安满身疲惫,并未多过留意。
“玄霄道友。”
叫住李长安的是龙虎山的道士之一。
“你那宝箓”
他欲言又止,满脸惭愧。
宝箓?李长安愣了愣,随即有恍然。哦,他是说燕行烈的折子。
先前,因为要靠几个龙虎山道士作法,所以折子一直在他们手上。如今看这人脸色怪不得当时判官手里的折子看来这么眼熟。
“我晓得无妨。”
李长安摆了摆手。
“先离开这此处吧。”
他放心不下驴机灵和小女孩,总想着赶去瞧上一眼,才安得下心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奈()
清晨。
屋檐上的茅草浸满晨露,竟夜赶制的草棚尚带着湿润的青绿。
这是官府设下的安置地,位于爷山脚下的一处村落。
村子狭小,不过几段栅栏围起十来间泥草房,便加上些连夜赶制的草棚,也不够用。
李长安踏入这村子,首先见到的,便是屋中、檐下乃至泥地上,拥挤蜷缩着的一个又一个残存者。
然而,没有喧闹,反而有些死寂。
只夹杂着些断断续续的呻吟,以及时不时的低声哭泣。
一整夜过去了,获救的喜悦早已褪去,恐惧与悲痛已然沉淀于心底,只余下麻木与茫然在彼此脸上蔓延。
“只救下这么点人?”
李长安有些黯然。
村子里看来虽然拥堵,但细算下来,却也不过数百人,不及事变之前,山上人数的十分之一。
“已经不少了。”
回话的是先前来告罪的道士,他自言是正一道“中”字辈,道号“溪石”。
“重伤的呢?”
李长安又问。昨夜山中救人,许多人都是硬生生从活尸牙口下抢下来的,其中肠穿肚烂的也不是没有。
“都在东边的义庄里集中安置。”
说罢,溪石道人又解释道:
“此间人虽承蒙道友相救,但那尸毒却还残留体内,一旦身死难免尸变。刚开始,闹出了不少乱子。集中隔离起来,也没办法的办法”
正说话间,忽的传来些喧闹。
“不,不要!我不喝”
只见得前方的屋子里,踉跄跄奔出一个男人,脚下一滑,栽倒在泥泞中。没等他爬起来,便被跟出来的两个兵丁钳制住。
男人哀声告饶:
“军爷饶命!我家里还有老母与孩子”
可没说完,便被兵丁捏住下颚,强灌了一碗水下去。
“那是符水。”
溪石道人赶紧解释。
“虽然可拔去尸毒,但毒性诡异厉害,难免有些人承受不住,反倒会提前尸变。一部分人见此,便不肯吃下这符水。殊不知,要他性命的不是符水,而是体内的尸毒”
话说道这里,前头忽的有一些骚动,原是那男人忽的抽搐起来,脸上肉眼可见地钻出许多红毛。身边的两个兵丁却是见怪不怪,一人将其摁住,一人抽出刀来。
“噗嗤。”
但见手起刀落。
头颅混着热血滚入烂泥。
溪石道人抿着嘴站了一阵,许久,才叹了一声,冲李长安说道:
“李道友,我师兄与几个大人都在前方厅堂商议后续,正要请你过去。”
李长安却摇了摇头。
“昨夜救人尽是阴兵之力。”
“如今,阴兵已去,李某山野之人,又能如何呢?”
“尔等好自为之吧。”
说罢,竟是转身就走。
李长安并未远去,只是转身拐入村子边沿的一间房舍。
“劳驾。”
他对躺在门口的抱着孩子的妇人说道。
那妇人眼珠子动了动,放下了孩子,抬手将自己的一双被撕咬得不见几块好肉的腿慢慢搬开。
“多谢。”
李长安推门而入。
“道长?”
“是李道长!”
出乎意料,这屋子里的,大多都是当初他问路的那个村子的村民。
他笑着回应了几句,目光一转,便在角落里发现躺在地上的大青驴,以及已沉沉睡去却仍紧抱着驴脖子不松手的囡囡。
“啊呃。”
驴儿见着主人,扫了扫尾巴,叫唤了一声,便要用额头拱醒小女孩,却被李长安抬手阻止。
让她睡吧,能睡着也是好事。
也在此时。
“道长”
身后响起声迟疑的呼唤,李长安回过头,瞧见一张殷切却也茫然的面孔。李长安认得他,是村子里那个梦入黄粱的秀才。那日,他老婆得了符咒,便将其从床上揪了起来,臊眉耷眼地对李长安道了通谢。
道士目光一转,没见着印象中那个粗实的妇人,却也没多问,笑道:
“秀才公,有何事相商?”
“哪敢当得道长如此称呼。”他连连摆手,“我只是想替大伙儿问一句”
他抬起头,凄苦里挤出几分希冀。
“咱们这些人今后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
“除了尽数迁走,还能怎么办?!”
议事厅内,几方首脑团团而坐。
就座的,官军残余、龙骧卫、郁州州府三方不必多说,乃至于还有白莲教的黄太湖,千佛寺残存的和尚代表,一个叫普智的武僧。
发火的是官军将领,其人姓贺。他本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