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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化魔为佛不成,反倒是化佛为魔,使得我等遗褪坠入魔道。千佛寺百年愿力,都将助长魔头出世,郁州左近也恐将成为人间魔国。但好在魔头炼化愿力尚需时日,千佛寺大阵也在运转,困住群尸不得下山。但究其时间,却只留下短短三日三日之内,只要除去魔头,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议事厅中,场中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良久。
“如此说来,这位小师傅呵。”杨之极开腔打破了场中尴尬,只是话到半截却嗤笑了一声,“便是这千佛寺三位神僧之一的‘诗僧’空衍?”
说罢,他也不待对方回答,反对李长安道了声歉意:
“小师傅是道长引荐,我本不该多疑,可这”
他摇了摇头,望向旁边的武僧头子。
“普智禅师,你怎么看?”
起初,那武僧头子还咋呼了几句,眼下却摆出个低眉顺眼的模样,活似个宠辱不惊的枯禅老僧,只回了句。
“阿弥陀佛。”
其意思大抵是,我信你个满头青包大头鬼。
也无怪他们如此作态。
先前的讨论中,在几方心照不宣之下,已经做好了拍屁股跑路的决议。可这关头,突然又跳出个小和尚,还说自个儿是死了几百年的神僧空衍,话语中,还有劝他们上山拼命的意思。
按说,不论得悟前尘还是鬼魂附身,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但不管这人还是这事,都来得太过凑巧。
好比某天你买彩票中了个十万八万,便有个电话打过来,说他是秦始皇转世,在门头沟埋有100吨黄金,但正好需要个十万八万来解冻
别说杨之极、普智等人不信,便是那倒霉蛋也全当这是道士和小和尚为了郁州百姓的无奈之举,递来了个满是善意与苦涩的眼神。
而那贺将军更是唑唑逼人,笑骂道:
“好你个小秃驴,装模作样还来哄人?那好,我问你一句。”
他瞄了道士一眼。
“你说你是空衍,那事发之前为何不现身?!”
“非不愿,实不能耳。小僧只是一点灵机,又几度转世,浑浑噩噩,迷迷糊糊,时而记得前尘,时而只是山中野鬼。撞见道长,也是侥幸。”
这解释倒也能勉强圆上。他又追问。
“既然是空衍,想必是为山上妖魔而来。”
“自然。”
“那好,我且问你。”
“施主请言。”
“你能扫除山上群尸么?”
“不能。”
“那可否能锄灭尸佛?”
“亦不能。”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他把桌子一拍,“便是空衍,又有什么用?!”
空衍倒也不恼,只唱了声佛号,平静回道:
“我虽不能扫除群尸,但却晓得大阵中佛性尚未被魔性吞灭,只要明日晌午,尽数毁去周遭村落佛像,便可使得佛性、魔性相激相冲,在借以太阳之力压制阴邪,山上群尸必然为之大大衰弱。”
话到此。
普智抬起了脑袋,杨之极皱起了眉头,黄太湖竖起了耳朵,龙图挺直了腰杆。
而空衍依然不疾不徐地说着。
“我虽不能锄灭尸佛,但贫僧与那魔头本为一体,可以感知到其虽坠入魔道,但尚有一点佛性未泯。只要靠近它三丈之内,便可魂归本体,挑起佛性与魔性相斗,短时间定住那妖魔。”
“能定多久?”
“数息。”
“短短数息,又能如何?”
空衍笑道:
“足够择一猛士趁机近前。”
他并掌作刀,在脖颈上虚砍一记。
“斩下贫僧及二位师兄之头颅!”
这句话震得场中一时鸦雀无声,一来是因着空衍语中决绝,二来是他提供了一种可能,除掉山上妖魔,乃至于拯救郁州苍生的可能。
本来心灰意懒的倒霉蛋,此刻已是激动得不能自已。而龙图道人也是眼前一亮,赶紧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上司杨之极。可他却瞧见,杨指挥使仍是那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便听得。
“不然。”
茶是州府带来的新茶,水是刚烧开的井水。
粗茶淡水,不太合杨大人的口味。
他只是小小的呷了一口,便把茶杯放下,笑眯眯地对空衍说道:
“法师这法子虽能削弱群尸,但其数目犹在。虽能定住魔头,但却须得抵近了才可。一着不慎,恐怕就会陷入重围,为群尸所噬,端的是凶险万分啊。”
空衍颔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诚然。”
杨之极先是点头应承,接下来却是话锋一转。
“但不可否认,这是场大赌,还必须得下重注。”
“不过经了昨夜那一番动乱,我龙骧卫实在是伤筋动骨,一时间也抽不出足够的人手。”
说着转向官军头子。
“贺将军,你那边?”
姓贺的立时骂骂咧咧:
“老子的牙兵都死球光了,哪儿来的人?!”
他又看向武僧头子。
“普智禅师?”
这武僧低眉顺眼,还是那一句。
“阿弥陀佛。”
“大师您看”杨之极把手一摊,话说得慢条斯理。“这法子虽好,可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周遭立刻便是一阵忙不迭的应和声。
倒霉蛋气得直哆嗦,指着鼻子就骂:
“杨之极!我看你是畏敌如虎,枉顾郁州死活!”
“我看你是关心则乱,胡言乱语!”
“且不说这法子只是在弄险,便说此人身份”
杨之极含笑不语。
周遭的应和更是大声。
空口白牙没个证据,就想让人为之去拼命,天下哪儿都没这道理。
可是。
“此人所言应当是真。”
这关头,龙图道人却突然开了腔。
“贫道承蒙师门恩泽,开有天目。方才数度施法,都见得小和尚躯壳之下,藏有位风姿不凡的僧人。数年前,我曾祭拜过三身佛,空衍神僧的面容与眼前这位确实一般无二。而后,我又以望气术观千佛寺,但见清气上浮呈金色,浊气下沉呈黑色,清浊之气相互纠缠,而清气渐少,而浊气渐多,确实与法师所言状况相符。”
杨之极笑容顿时一滞,目光闪烁瞧向了龙图。
实际上,杨大人他才不关心这小和尚是不是空衍,更不在意山上妖魔如何如何,他只想着在这山下做足戏,让朝廷寻不到他的不是,就麻溜地把龙骧卫的人拉回驻地。
这一趟他算是把差事搞砸了,虽然过错不在他,但终究是别想升官发财,以后指不定得在龙骧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呆多久。如此,这里剩下的龙骧卫人马,便是他手中所有的牌面,是以后建功立业的依仗,可不能浪掷在这鬼地方。
可现在,龙图突然的冒头却让他心里一惊,这龙图道人在龙骧卫可是威望隆重,他若是跳反,自己手头这些人怕是会跟出去大半。
不由得,杨之极语气带上些冷厉。
“杨佥事,你欲为何?”
龙图道人起身站在了堂中,平静道:
“属下贫道只想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师门,对得起山上死难的弟兄,对得起郁州万千黎民。”
此言一出,杨之极脸上跟走马灯似的,红一阵白一阵,可到最后,却还硬生生掰回了笑脸。
他摇头摆尾、长吁短叹:
“龙图道长啊!龙图道长,你对我误会实在太深。”
他上来把住龙图的手臂,语重心长。
“我们龙骧卫所辖十三个州府,这郁州不过是其中一隅。若是冒险一搏,成功是希望渺茫;失败,则会将龙骧卫残余的力量消耗一空。介时,妖魔邪道失去节制,非但是郁州,怕是其他十二个州府也会尽数糜烂!我忍痛作下如此决定,哪里是为个人前程,是为大局考量啊!”
可龙图只是笑着摇摇头。
“当初,坐视燕行烈孤军奋战,杨指挥使说是为大局考量;昨日,不顾及会场无辜,发动袭杀,也说是为大局考量。”
他挣开杨之极,退后一步,郑重行了一礼。
“可这一次,我却不愿再考量大局,只愿遵从本心。”
杨之极气得想跺脚,可他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继续耍耍嘴皮子。
“山上活尸即便被削弱,可仍有数千之众?再加上那尸佛虎视眈眈,就算拼尽了所有的兄弟,相较之下,还不是势单力薄?!”
这话倒也切中要害,光凭龙骧卫残存的人手,却是有些不足,但龙图既然已下定决心,又岂会动摇,他正要开口。
“哪里是势单力薄,这不还有白莲教的诸位么?”
旁边却轻飘飘冒出一句话来。
原是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李长安突然发了话。
这话一出,场中其余人等一时都有些狐疑。什么时候白莲教这么见义勇为?还是说与这道人达成了什么默契?
可黄太湖却把脸一板。
“你这牛鼻”
话到一半,猛然想起对方救过自己一干人等的性命,又赶忙改口:
“道士莫要信口开河,我可不做这送死的买卖。”
“难道是贫道想岔了?”
李长安卖了个诧异的眼神。
“也对。”
又自顾自摆出个恍然大悟的模样。
“死了个左使,立马能再顶上一个。再死个圣女,想必也是无妨的。”
哐当。
却是黄太湖惊讶之下,长身而起,失态打翻了座椅。
“圣女还活着?!”
李长安也不卖关子,便将昨日在窟中所见细细道来。
黄太湖听了,一时间却是犹疑不定。他是教中高层,晓得圣女的重要性,可比一两个左使、右使金贵多了。但他又担心玄霄道人是在撒谎,故意诓骗他上山。
道士晓得对方心中纠结,却不以为意。
“信不信,由你。”
说罢,竟是径直起身,舍了场中一应人等,施施然就往外走。
这一幕却是与铜梁集酒店中颇为相似。
还是龙图灵醒些,急忙招呼:
“道长哪里去?这还没议出个章程。”
道士依旧头也不回。
“去与不去,诸位心中自有分晓,又何必我多费唇舌?”
他打了个哈欠,走路带飘。
“李某人是累惨了,且去睡个青天白日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偏向虎山行()
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次日。
将近晌午。
李长安吃饱喝足、精神抖擞到了这山前校场。
按照约定,进山的人马将在此地歃血为盟,入山除魔。
他本没对此抱有多大的期望。却没想,校场上却是吵吵闹闹、熙熙攘攘挤满了各类人等,目测有数百之众。
其中有姿态骄横的军中锐士,有剽悍肥实的禅林武僧,有意态风发的游侠儿,当然,少不了龙骧卫与白莲教双方的高手。
这倒是奇了。
李长安犹记得昨日那贺姓武将与普智的嘴脸,若非是尸毒清理未尽,一个算一个早就逃之夭夭了。
怎么短短一夜功夫,便急公好义、舍己为人啦?
正好龙图道人拖着一包物件上来见礼。
听了李长安的疑惑,他指着人堆里的杨之极,笑道:
“多赖杨大人用力。”
原来是杨之极瞧见龙图已下定决心,事态不可回转,而又有白莲教决心掺和。如此,一来是未免手中牌面真就尽数折进千佛寺;二来,反正事已至此,冒险一搏也未尝不可,若侥幸成功,也算是大功一件。
于是乎,立马转变了思想作风,反倒为入山除魔尽力奔走。
杨大人先是找到普智,直言他敬佩诸位佛法精深,但奈何千佛寺为妖魔所据,各位高僧流离失所殊为可惜。正好听闻朝廷意欲在南疆广施教化,不若就请诸位去那毒沼瘴林里弘扬佛法,争取感化几个食人生番?
普智禅师当时就义正言辞地回到:祖宗产业、珈蓝宝地,安忍弃置于妖魔之手?!千佛寺上下誓死也要夺回山门。
要拉多少壮丁?你说!
接着,杨大人又找着贺将军,坦言将军你威武雄壮、治军有方,不为一方守将,镇守一地,实在是朝廷的损失。这段时日也多赖照拂,故此准备上书让朝中师友运作一二,升您为一方守备。正好,这郁州城就有空缺嘛!
贺将军当即拍胸脯表态:郁州有倾覆之险,山上袍泽尸骨未寒,岂是计较个人功业之时?待到我老贺提兵踏破千佛寺,再说这些也是不迟。
甲胄、兵器、弓弩、武士,你要多少我给多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