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莒州城动。
这王家是州中首屈一指的望族,王府震动就是官府震动,官府震动那整个莒州城不就闹翻了天。
李长安是万万没想到,自个儿一时莽撞,居然引发了怎么大的后果。
但这也不能全赖他。
道士花了半夜的功夫,穿梭阴阳,从千里之外的郁州赶到这莒州城,正是卯足了劲儿争分夺秒。可有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没想一夜奔走,黄泉路都走了一遭,却挡在了这王府门前。那王家的门房却愣是不让他进门,还死活不给他通传。
“你是前几日揭破骗子那人?呸!那是个和尚。”
“这头驴?笑话!天下驴不都一个样,还能长得像马不成?”
“你是少爷的朋友?有十万火急的事儿?哟,还是从郁州来的?还什么尸佛嘞?”
“我可告诉你,懵管你是谁?不成。就是那府衙里的太守要拜见,也得明早乖乖排队。”
“你一定要进来?好啊。明儿赶早递帖子吧。”
“啪!”
通气的小门一关,扬了道士一鼻子灰。
明儿早?
明儿早郁州百姓的骨头都凉了!
李长安无奈,只得做一回梁上君子,翻墙而入了。但奈何手艺太潮,刚越过外墙,便被暗哨逮了个正着,接下来,便是一队家丁护卫明火执仗地围了上来。
此情此景,道士又能如何呢?只有拿剑鞘一个个敲翻了事。
于是乎,便有了先前那一幕。
“关系到郁州数万生民,如此十万火急之事,又怎么能苛责道长呢如此说来,那罗玉卿还真是龙虎山高人?那当日所炼金丹?”
“假的。”
李长安斩钉截铁。
都这时候了,还对劳什子金丹不死心的,也就求仙慕道的王乔了。
道士这一番动静,自然惊醒了王家的诸位主人。但一来夜色已深,二来道士又赶时间,就没什么见礼叙旧的必要,便各自打发回屋继续歇息了。
只剩下王家家主去照会衙门,解释误会,留下王乔带李长安去寻那被关押的罗玉卿。至于王子服,据其言,那日之后,他便去长安读书备考去了,眼下并不在府中。
“我们到了!道长请看,罗道真人便暂居在此。”
不消片刻。
王乔便将李长安引进一间私牢,而牢中,龙虎山正一道的前辈高人,龙图、溪石等人口中修为精深,于祈禳一道当世无双,却偏偏笃于术法,同时性格古怪,惯爱游戏风尘甚至于招摇撞骗的老道士——云水散人罗玉卿,熟睡正酣。
李长安瞧着牢中情景,一时间,面色颇为古怪。
纵使罗真人骗了王家百万家财,又被自个儿戳破,当场被绑了个四蹄倒攒,但李长安倒也不曾担心其身家性命。
照龙图等人的说话,这人自有护法神将随身,等闲人物害他不得。
否则,就他这点招摇撞骗的功力,以及三脚猫的障眼法,早就死在某个荒郊野岭,被野兽妖魔所吞;或是被苦主逮住,乱棍打死,裹上草席扔乱葬岗了事。
可没想,其人在这王家私牢里,竟是这般待遇。
一桌吃了一半的丰盛酒菜,精致的摆设、家具,披着锦绣蚊帐的高床软枕,还有个床边随侍的小厮要不是铁栏隔着,阖锁甚严,道士还以为来错了地儿,进了某间上等客房咧。
“我就寻思着,纵使炼不成金丹,学上两手幻术也是极好的。”
王乔嘿笑了两声,便让人打开了牢门。
进了门,拿探寻的眼神望了眼小厮,小厮也不言语,只指了指桌上酒菜,上头酒渍尚新;又点了点床上老道,胡须上还泛着油光。
得,装睡着嘞。
王乔赶紧上前告罪,言“有眼不识泰山”云云。
可老道士眼皮都没抬一下,反倒故意打起了呼噜。
王乔傻了眼,忐忑唤了声:
“道长。”
老道士把胡子一翘。
“散人?”
老道朝里翻了个身。
“真人!”
老道把被子一拉。
眼见着老道士还使着脾气,李长安哪里等得住?
径直上前拜见。
“晚辈上景门下弟子李长安,拜见罗老真人。此番冒昧打扰,实在是”
李长安将始末一一道来。
“非真人不可定尸佛,救郁州。故星夜来此,万望真人不计前嫌,出手相助,救郁州百姓于水火。”
听到这句,老道士才哼哧了两声,慢悠悠翻身而起。
见状,李长安赶紧上前,递上溪石给他的信物与书信。
却不料,老道士接是接过手了,可连看一眼的打算也无,只双眼瞧着头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王乔看得直挠头,但李长安却早有准备。
溪石道人可给他透了底,他这个师叔祖啊,脾气是打小的古怪。本来没什么修行术法的天赋,折腾来去,只有个障眼法稍稍上得台面。
于是乎,便用此法作弄山上弟子。可龙虎山是什么地方,这点儿障眼法又能糊弄谁?
往往一用便露馅儿,一般人就自己识趣儿地安分了,可他偏不,越是失败,他就越是要用。到最后,非得人家捏着鼻子,佯装中招才肯罢休。
后来荣升师叔祖,再折腾弟子未免太过跌份,只好下山折腾冤大头了。
道士给王冤大头使了眼色,他立时会意,让人取来一卷画轴展开。
却不是那日的海上仙山图,那幅画早就被王家家主给烧了,如今这幅却是长亭送别图,但却只见长亭、衰草、马车、送行人,独不见辞行者。
老道士见了此图,这才拂须而笑,递来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他伸了个懒腰,下得床来,故技重施,身形一转便没了踪影。
而同时。
那图画上却多了个长胡子的道人,背着手慢悠悠踱步向那马车走去。
“好!”
李长安忽然大叫一声,吓了旁边人一大跳。
“真人果然好神通!竟能凭借区区画册来去无踪,想必此时已在王府门外倚马相待了吧!”
王乔愣愣道:“可这还没上车”
“上车啦!”
道士不由分说把画轴一合,而后探手往身侧虚空里一捞,揪住了某个“物件”,抬脚就往外走。
俄尔。
便听得一阵杀猪也似的嚎叫。
“竖子安敢!”
“小友,小友,轻点!哎哟,勒我脖子啦!”
“好歹带上我的葫芦!”
阴间。
灿漫的彼岸花原野上,二人踏着光路骑驴疾行。
离开王府时,王乔本来也赠了老道一匹千里马,可奈何寻常畜生压根不敢进这鬼门关,万般无奈,李长安只得带着罗玉卿共乘一驴了。
但好在驴儿膘肥体壮,脚程也不慢,倒也不会误事。
就是老骗子在耳边叽叽歪歪实在烦人。
他倒也不曾讲些谩骂嘲讽的话,不过是长路漫漫穷极无聊,逮着李长安东拉西扯罢了。可道士满脑子争分夺秒,恨不得把自个儿两条腿扯下来,接在驴肚子上,好让驴儿再跑快些,哪儿有闲心与他摆龙门阵。只是耐着性子,有一茬没一茬地搭着话。
“小辈倒也有些门道,竟能抄着阴间近道。”
“有几个朋友”
瞧着李长安的回应又是如此敷衍,老骗子“啧”了一声,把嘴一闭也不说话了。
初初踏入着冥土,尚有几分新鲜,可一路赶来,旷野连着旷野,花海接着花海,也没个起伏变化,且只能沿着光路前行,不能随意走动,时间久了,难免无聊。
罗玉卿是个闲不住的人,否则也不会龙虎山上好好的师叔祖不当,跑下山来招摇撞骗。现在无聊之下,眼珠子一转,竟是把主意打到了彼岸花上。
他瞧了眼李长安,心中暗想:
这小道士没见识,入宝山而不知,以为这满山偏野的便不是珍奇。谁让你揪老道领子,我偏不提醒你。
他可在秘传古籍上瞧见过,据言传说中的“孟婆汤”就是此花加之忘川水熬制而成。书上还说,还能用其酿制一种名为“醉生梦死”的酒,前朝有人误饮此酒,竟然一醉醉到了今朝,子孙都死了几轮,此人却还身体健壮。
道家虽戒贪求,但老道我要得也不多,这遍野的嫣红,只摘取一朵便是。
可才动了心思,俯身一捞,却了捞了个空。
定睛一看,傻了眼。
这花丛竟从驴头处,分波裂浪般让开了一条道路,待驴蹄踏过,便自驴尾处合拢,将将躲开了他的咸猪手。
“真人,冥土诡秘难测。此行无有阴兵护持,一切小心为上。万不可出这光照之外。”
“我自晓得。”
罗老道老脸一红,却还是犟着嘴不耐烦回了一声。
可他是什么性子?这越捞不着,心就越痒痒。
安分没多久,忽的瞧见前面一朵分外硕大、嫣红,更兼挨着光路,好似唾手可得。
不由得探出身去。
手再伸长一些。
身子再倾斜一些。
终于。
指尖挨着了花茎,却也探出了光照。
老道脸上喜色才起,便顿觉手指上一紧,原是那花枝彷如活物,扭动攀附上来,反倒扯住了他的手指。
欸?
“啊!”
身后短促的惊叫才起,李长安便是一个激灵,回身捞取,奈何只听着布帛撕裂声,手上便空余一截衣袖。
与之同时。
四野忽而风声大作,眼前的一切染上朱红。
抬头看去。
天上的空洞投下带着砂砾感的血红光雾。
环顾四方。
原本灿漫的彼岸暗花忽而红得发黑,腐烂欲滴,视线所及之内,所有的花枝都伸展、狂舞起来,好似数不清的鬼手要来拉扯活人,让人永世沉沦。
李长安蓦然想起,娄成说过的那一句:冥土也是会翻脸的。
他心思一动,猛然回顾。
但见罗老道被花藤紧裹,半个身子都拉进了冥土,嘴中也被花朵塞满,正冲着李长安胡乱摆手呜咽。
也在此时。
脚下的光路忽而一窄。
该死!
李长安立即意识到。
天要亮了!
这鬼门关就要关闭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高上神霄()
破晓。
当第一缕阳光刺出山巅,映在千佛寺连绵起伏的琉璃金顶之上。
金光浮焰,光辉璀璨。
山前,龙图道人却越发面色凝重似铁。
“龙图道长!不能再等了!”
身旁,杨之极已是焦急万分,可龙图依然一言不发,只死死地盯着山上那“佛光普照”的千佛寺。
在他的天眼当中,没有漫山的苍翠,更没有楼阁间浮动的金辉,只有黑沉沉的魔焰拔地而起,意欲直上云天。可奈何半道上一点清光突兀而生,将魔焰压制在这爷孙二山的方寸之间。
那是千佛寺大阵中残余的佛性,如今,已然摇摇欲熄。
可以预见,兴许不待太阳升至中天,那点青光便会彻底湮灭,接着便是
魔气四散,尸佛出世!
杨之极当然看不到这些,他只是没由来地感到不安,愈发急声催促。
“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可玄霄”
“李道士说给他一夜的时间,可现在天已破晓,时辰已过李玄霄,他赶不上了!”
龙图还是犹疑,杨之极心头的不安却越发鼓动,他再难顾及风度、礼仪,竟是一把拽住龙图衣襟,指着前方:
“咱们等得了,他们等得了么?!”
他所指处搭建着一座法台,上头幢幡、旗帜林立。法台周遭,聚集着熙熙囔囔上千人,其中有甲士、有游侠,但更多的却只是战力孱弱的府兵。而更靠近法台的位置,还有百十个身作彩衣的男女,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童子。
此时此刻,都是用忐忑甚至于恐慌的目光,瞧着两人的争执。
昨日,李长安与溪石商议之后,便去莒州请罗玉卿,为的就是龙图等人口中能除灭尸佛的“北极大帝伏魔坛”。
而溪石等人则留下连夜准备蘸坛,那些甲士、兵卒是坛前护法所需,而彩衣男女童子则是演法诵经所用。
这道士蘸坛脱胎于巫祭,亦是召神借法的路数。
其中最隆盛的当属“罗天大蘸”,最古老最普及的则是“大傩”,乃是以主祭戴方相面具,蒙熊皮,执金戈,带着百余童子为伥子,重演方相氏驱逐疫鬼的故事。
“北极大帝伏魔坛”即是此类。亦是诵咏经文,重演真武荡魔天尊统帅诸神扫灭诸魔王故事,以期借助神威,召来神力,镇杀妖魔。
其场面自然不是寻常镇宅超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