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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政一听,伸手一抚颌下的短须,笑道:“说来也是!倒也受得!受得!”
黄牛儿一听,却是脑中一嗡,姚二娘刚说的玉儿乃是姚政的大女儿,也就是黄牛儿的表妹,今年才十二岁。黄牛儿虽然假装失忆,可也记得自己很小就跟表妹定下了娃娃亲,没曾想竟然姚二娘借口来做拉面,实际上却是来把这门亲事给坐实,而且瞧舅父和舅母的脸色,对这门婚事竟然一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
这舅父既然说了受得,黄牛儿也就只能按照规矩对舅父舅母两人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一张脸却是羞得如猴屁股似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见了,自然哈哈大笑起来,而舅父的另一位小妾秋姨娘却是转身去了后宅,不一会便牵了一个小娘子出来,黄牛儿一认便知是表妹玉儿。
玉儿今年不过十二岁,眼瞧着也就四尺多的身高,还不到黄牛儿的肩头,一张鹅蛋脸也没长开,却也继承了舅母的七分颜色,说是小美人坯子也不为过。此时身穿一件浅绿色夏衫,脚蹬双雀云鞋,腰带上绣着荷花叶儿,还挂着一块文佩和一个绣着绿鸭戏水的香囊,瞧上去倒也可爱,更瞧见她脸上也是红扑扑的,怕也是羞臊得慌。
不过这表妹倒也懂事,忙对姚二娘和黄牛儿行了礼,还故意嗅了嗅道:“好香!灶房里可是表哥煮的羊汤?”
“是是!今日来就是要做些吃食与母舅、舅母还有表妹尝尝。”黄牛儿急忙答了,却是用眼来瞧二娘,姚二娘自然明白,便将要做的拉面与平常面食不同之事说了。
第十八章 【银钱】()
当即姚二娘把从家里带来的面头子与蓬灰水一起又和了二升面,和好之后却是没有直接就拉,反而是取了一只铜盆洗净盛了面,就放在了一旁。
然后将盐放入羊汤,冷凉切好的羊杂和羊肉放入小锅里炖着,又在另一灶生火烧水,待水开时这才开始拉面。因为早上做时二娘已经找着了窍门,又用的是发过的面头子饧面,所以这一次上手极快,眨眼便拉出了一碗五折的细面来。黄牛儿取来海碗,从清水锅里捞出煮好的面条,然后浇上油亮亮的羊汤,搁上炖烂的萝卜块、羊肉羊杂、切碎的新鲜蒜苗和辛辣的山茱萸粉,又撒上舅父家里的胡椒粉,一碗喷香扑鼻的,鲜辣美味的清汤羊肉拉面便成了。
可这第一碗拉面却是没给舅父姚政,黄牛儿直接端到了表妹的面前道:“表妹,尝尝可好?”
玉儿看着脸大的海碗,面色有些难看,可瞧着碗里白色的萝卜、青色的蒜苗、粉色的羊肉片和浅黄色的面条儿,还有透亮浓香的汤水,闻着诱人的喷香味儿,还是忍不住接了过来,拌了一下便夹起一大筷吹了吹塞进嘴里,随后双眼一愣,鼓囊着嘴道:“唔!好……这面,好……好……好脆!”
“好脆?”姚政听了好奇,忙催促道:“快!杰儿,快给舅父盛上一碗来。”
这母子配合得好,很快又盛了一碗给舅父,黄牛儿想来姚政吃了面自然不会像表妹这样只会说好脆,却不想他根本就没空说话,将一碗面吃得稀里哗啦,也是眨眼的功夫就连汤带面全倒进了肚子里。
吃完姚政却是抱着碗道:“好!好美味,汤鲜味美,面也好吃,说不出的筋道,怕只有汴梁的河漏汤面可媲美之。来,再来一碗,辣不够且多放茱萸!”
这宋时无辣椒,民间食辣无非姜辣、蒜辣、芥辣和茱萸辣,姚政这么一提倒是让黄牛儿想起这拉面不可或缺的一味主料红辣椒油,再一想却是苦笑,似乎后世的知识里说过这红辣椒的种子就在什么南美洲,却在地球的另一边。
等等,地球又是什么鬼?
正愣神的时候,倒是二娘唤了一声,黄牛儿忙醒过来盛面。
前后忙了一刻多时辰,终于算是把舅父一家上下十几口全喂饱了,等姚二娘和黄牛儿各自端着一碗羊肉拉面开吃时,表妹玉儿竟也把她那大碗的拉面给吃完了,而后鼓着肚子喘着粗气,瞧着黄牛儿手中海碗恋恋不舍的回后院去了。
看不出姚政饭量也大,前后吃了三碗,也是撑着了。只能在灶房门口慢走消食,姚二娘端着碗靠着门扉,边吃边笑道:“三郎,如何?要是将黄家的脚店赎回,卖这羊汤拉面,可有利市?”
“大好!”姚政直点头,回忆道:“记得姐夫祖上也是靠一碗羊汤捞面起家,挣下了偌大家业。当年若非如此,爹娘岂能许了这门亲事,谁知却让姐姐受苦了。”
“命数如此,怪得谁来?”姚二娘轻轻一叹,却话头一转:“三郎若觉得大好,可拿得出一百五十贯钱来?”
姚政一听,却是一拍大腿道:“是了!这等好吃食,定要拿回脚店才好做。姚伯,快去昌隆号支两百贯银钱来。”
正蹲在灶房一角吃面的姚伯忙站了起来,可姚二娘却笑道:“莫急,吃了面再说!”
昌隆号是姚家的产业,主要做些南北货生意,也因为姚政身为主薄的关系,拿了官牌做银钱兑换的钱引生意,所以家里并不会放许多现金。
虽说不急,可姚伯却是三两口吃光了面,急急忙忙就奔了出去,姚政也说下午公门里还有杂事,自便去了。
没多久便拿了一口布袋回来,打开一看五两一枚新崭崭的银判子怕有三、四十个,解释道:“本想拿些散碎银子好给二娘花销,可赶巧今日里有北来的客商要走飞钱,号里的管事也就干脆将积存的碎银子一炉炼了。”
姚二娘接过来也不客气,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足足四十枚银判,也就是二百两银子,便愕然来看姚伯,姚伯却是笑道:“可对数,老奴记得当初那牛家盘下黄家老店可是花了一百五十贯钱,又听三爷说姑爷已经将搬回来住的事情应承下来,这二百两怕是也够了。”
此时黄州的官价是一两官银可换九百五十文钱,七百七十文做一贯,可民间的市价则是视铜钱的新旧和银子的成色上下浮动,手上这新崭崭刚刚出炉的银判,兑换个一千又六、七十文也是简单。
此时的低温火炼银因为杂质较多,容易锈蚀起银霜,损耗颇大,平均十两足银要是放在地窖里存上一年,而后将银子表面生出的银霜用药水洗去,要损耗至少一钱的分量。因此,这姚伯拿来的银子要是兑换成铜钱,可就不止两百贯了,粗略算下来换个两百五十余贯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见姚二娘面色有些难看,一直在旁作陪的舅母便笑道:“姚伯说的是,官人只怕都未想到此节,姐姐只管拿去花销便是。”
姚二娘见舅母都如此说话,也就不再多说,将银子收好后便道:“予也不多说了,黄牛儿可要记得,日后定要好好孝敬你舅爷舅母。”
“俺理会的!”舅爷家这钱给的痛快,黄牛儿自然也答得痛快。
当下也不闲话,姚二娘就让黄牛儿跑回家中去唤老倌,待老倌来了一家三口便向城南门的祖传老店行去,沿着南北向的主街不过百余步就到了地头。
脚店乃是一栋三脸开间的砖木通屋,一水的青瓦白檐,梁柱用的都是上好柏木,北向的第一间三面无墙,挂着遮阳竹帘,里面摆着大小十二张方桌;第二间乃是脚店正门,屋内摆着柜台、四眼的灶台和摆酒的架子;至于第三间却是住人的里屋。
走到脚店门口抬头望去,就见门脸上挑头的大旗上写着“牛家店”三字,下面两个小招旗分别写着“烧酒”、“捞面”,这便是老黄家当年让出去的祖传老店了。
这黄州城其实说大不大,虽然苏东坡在《送任伋通判黄州兼寄其兄孜》中诗云:“黄州小郡夹溪谷,茅屋数家依竹苇。”
又有苏门四学士张耒也在《明道杂志》中记述说:“黄名为州,而无城郭,西以江为固,其三隅略有垣壁,间有藩篱,城中居民才十二三,余皆积水荒田,民耕渔其中。”
但实际上作为淮南路的通衢大城,城中居民虽然不足万余,可因为有了临江水市的便利,这是四乡八里往来贸易非得入黄州城不可,因此在这车水马龙城门之畔的小小脚店,转让费值个一百五十贯钱也就理所当然了。
第十九章 【珠钗】()
还没进店,黄牛儿就特意瞧了瞧北间里坐着的客人,此时不过未时二刻,倒也还在饭点儿,可坐着的客人不过七个。
再细细一打量,七人中有五个是穿着短衫的苦力,每人面前摆了个装捞面的海碗正在大嚼,余下的两人一个是穿着半旧直裰的书生,面前摆了一盘羊杂一壶烧酒正在小酌。还有一人却做道士打扮,头顶系的是束发莲花冠,身穿葛色正一道袍,脚蹬一双云耳的麻鞋。肩上背着一把至少四尺长的松文宝剑,腰下挂着一只鼓鼓囊囊的招文袋,他的桌上倒是摆着一壶酒、一碟羊杂和一碗捞面。
黄家三口进门时,却叫黄牛儿注意到这道士竟也斜眼来看,神色看起来似乎疑惑不解。
“牛家哥哥,近来营生可好?”黄老倌当先叉手为礼,对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个精瘦老汉寒暄,又扫望一眼,问道:“却不见嫂嫂那里去了。”
精瘦老汉大名唤作牛老实,也是这黄州城里的土著,当年得知黄家要让出脚店,因为家中与黄家也算有故,便出手接下,并应承了若是日后黄家希望赎回,不会推脱。
见进来的是黄老倌,牛老实也忙起身道:“哎呀!老倌怎地带着弟妹和小子同来,你家嫂嫂这几日心疾发作,正在里屋躺着。”
“自然是给老哥哥报喜来了!”黄老倌拉过黄牛儿笑道:“老哥哥不知,小儿已经被弘文学馆的张思之张老夫子收做了关门弟子,又卖了俺家母舅爷的面子,下月初六在明秀楼办拜师宴。俺合计着,这四邻街坊往日多有帮衬,自然要饮水思源,却不能忘了本儿,便想借了老哥哥的宝地,也摆酒答谢一番,如何?”
“哎呀!这可是好事!喜事!”牛老实双手一拍,瞧着黄牛儿喜道:“好好!俺早说了小牛儿是个读书种子,自然不会错了。”
可转脸却是对老倌道:“至于这摆酒之事,俺这个做哥哥的只怕是有心无力啊!”
老倌当即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问道:“怎地?可有什么难处?”
牛老实当即伸手让了让道:“唉!一言难尽,还是坐下说。”
也就在牛老实准备让一家三口都让进店里说话的时候,一辆带遮棚的牛车却是停在了店外,一个穿着麻布短衫,头戴遮阳斗笠的赶车汉子扬声道:“牛老实,且打两角酒来。”
说完就将手中的酒葫芦往站在门口的黄牛儿身上一丢,黄牛儿可不敢让葫芦摔了,忙伸手接住一看,这葫芦上倒是挂着了一串铜钱。
牛老实忙答应一声,匆匆走过来从黄牛儿手上接过葫芦,进店打好了酒后,却是将葫芦交给黄牛儿道:“来!小牛儿且帮俺把葫芦送去。”
黄牛儿只得拿着葫芦走出店外交给了赶车汉子,这汉子却是瞧都没瞧黄牛儿一眼,接过葫芦灌了一口,便摇着缰绳赶了牛车就走。
也就在牛车从黄牛儿面前经过时,却听见细微的叮咚一声,黄牛儿就发现脚边竟然多了一根银色的发簪,愕然中拾起来一看,还居然有些眼熟。这纯银的簪子莫约有个四寸长短,簪子头上刻着梅花,枝儿顶上还嵌着一颗红色的小玉珠儿,倒是一支做工精细的珠钗。
想了想,这分明就是那夜万春奴从自己头上扯下用来自杀的那支。
别的记不起也就不说了,这事可万万不会记错,一想到万春奴,黄牛儿就忍不住回忆起那一只跳脱在抹胸外宛若白玉般的小椒乳儿,还有那山峰上颤颤巍巍的红豆豆。
瞧着已经走远的牛车,又回头看了看已经坐着聊天扯淡的老倌、二娘还有牛老实,黄牛儿一咬牙便跟了上去,想看看是不是万春奴又被拐子绑了。
黄牛儿前脚刚走,店里背剑的道士瞧着他跟去的方向暗自一笑,便丢下几十个大子,也跟了上去。
只说赶车的汉子将车赶到了城关,与守关的军卒说笑两句便无惊无险的通过,出城之后就顺着大路往水市去了。黄牛儿安步挡车缓缓而行,看起来也好似要去水市一般,走了没多远却看见牛车在半道停下,赶车汉子下车走到路边,撩起衣裳便放起了水来,黄牛儿跟在后面不过五六十步,自然也不敢停,便继续走着。
谁知这赶车汉子的腹中水也太多,黄牛儿一路过来神色倒也正常,待他接近牛车时更是侧耳倾听,却没听闻车上有什么声音。
待黄牛儿超过牛车快有二十来步,才听见拉车的老牛昂了一声,拖着牛车嘎吱嘎吱的跟了上来,不多久就听赶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