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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徐徐,有理有据,倒是叫众人都是一惊,谁也未想到,这个一路上哪怕被她们正面诋毁嘲笑也从来好脾气默不作声的如姑子,好不容易有了反应,竟是如此自谦和中自然而然地透出了股高贵与从容来!
闻言,少年亦是忍俊不禁,他抬起食指搓了搓鼻尖,目光越发灼灼,满不在意地将手中的禾草扔在一边,便姿态舒缓地轻嗤道:“你一个小姑子,书倒读得不少。小爷问你话,你却只想着避重就轻。”
说着,他又不知从哪儿捡起了一根木条,他似乎是在看着她,又似乎不是在看着她,手中的木条不时在地上划弄几道,半晌,才转过眼扫视向寮中众人,以手支额,意味深长地道:“从来不怕得罪君子,只怕得罪小人。这满屋子人,唯你这小姑初始便瞧明白了来龙去脉,此时再装聋作哑,已是晚了。”
他是在道,事情他已经挑起来了。如今所有人都知方才是众人皆醉她独醒,虽然她现在有心避过,但显然,但凡这些人中有个心眼小的,她下头的路都不好走。
因他这话,周如水直有些恼了,她略略提高了声音,硬邦邦地嗤道:“我却不知,何时得罪过你这无事生非的小人。”
她正恼着,甜美如冰击玉振的声音都隐隐染上了怒意。却,幕离下,少年的唇角微微一弯,似笑非笑地勾起了一缕弧度。他笑着道:“错,小爷愿将你推上风口浪尖,是因你一眼便看懂了小爷,小爷也一眼便看懂了你。”说着,他又扬了扬下巴,对着炯七的方向嗤道:“你那随从是个傻的,若不是你劝住,方才怕也凑了热闹。当然,也正因了他,小爷才看出了你的不同。”
”我劝住他,只因向来不爱热闹。“
”你不爱热闹,却有好奇之心。四周众人你都曾打量,唯独方才外头喂马,你半分好奇也无。小姑子,甭装了。世道知己难寻,小爷横行多年也是寂寞。今日既遇见了你这个七巧玲珑心的,自是不能放过。”
不能放过?抢回家炖了么?
周如水暗自翻了个白眼,清可见底眼中此时只有暗恼,知这回再藏拙已是无用,便冷冷地回道:“却你断了我的后路,我还要谢你不成。”
她分毫没好气,少年却越笑越大声,他朗朗道:“谢倒不必,不过发自肺腑。”
“发自肺腑的奸猾么?”纱帷后,周如水的唇角扬了一下,她慵懒地撑着下巴,又从荷包里轻捏出几粒杏脯喂进嘴里。笑容起初只有一丁点,渐次却跳上了眉眼,索性她也点破了,冷笑着对面前的少年说道:“你要进来避雨,茶寮中却早已挤满了人。你若不声东击西骗他们出去,又如何能安稳坐在这儿烤火吃鱼?”
“那你就不信,小爷的马能食鱼?”少年扭过脸来,显然越发兴致盎然,他将手中的木条一扔,饶有兴味地追问。
周如水撇了撇嘴,香肩轻耸,这时的她,虽被纱帽遮住了面目,但只凭一声嗤笑,也能知她的眼神定是轻蔑的,就听她道:“我的马只食人肉,你信么?”
她的声音脆而清越,实是悦耳动听!这情景,也实在太不寻常!这些天,在众人的认知里,如姑子就是个相貌平庸、见识短浅、不善言辞的破落户。可如今,再见她的应对姿态,一而再再而三,竟是丝毫不惧场,更会反唇相击,还是个明察秋毫的!
又原来,他们竟都中了这少年的调虎离山之计,却只有如姑子置身事外,看笑话似的将一切都瞧得清清楚楚!顷刻间,这茶寮中众人的面色就都不大好看了。
这时,已有姑子觉得丢脸,但因摸不清黑衣少年的底细不敢轻易得罪,便专挑软柿子捏,愤愤朝周如水撒气道:“如姑子,你怎的这般心恶?吾等一路都不曾薄待与你,你却能端坐在侧,空瞅着吾等上当受骗!”
“是啊,你既早便看出了其中蹊跷,却为何默不做声?直把吾等都当了笑话!实在心恶!”
一声声的质问谴责之后,更有人直截对她断评道:“这姑子机关算尽太聪明,日后必有大祸!”
“然也,她太过聪明,心眼又委实太深!实是个不好的!”
这些人各个都吃了闷亏,但又不敢得罪面前那瞧不清底细的金贵郎君,就都狗仗人势,将一肚子冤枉气全撒在了看似好□□的“破落户”周如水身上。
望着这一幕,周如水直觉得好笑,更觉得荒唐。她就晓得这些人会倒打一耙!她甚至开始怀疑,她的母亲,她的兄长,那些为周土献出一切的忠臣良将,甚至是如今汲汲为营的她自个,就是为了这样一群人在抛头颅洒热血么?
被篝火点亮的夜色中,周如水的唇角轻轻划过了一丝冷笑,她疏淡的目光轻扫过寮中众人,忽然,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若阻止了汝等,却是吾错了呢?那么此时,汝等又会如何怨怪于吾?”说着,她竟是气得笑了,杏眸微眯,冷哼着道:“如今我才知,这无知的人多了,也是能三人成虎,理直气壮的!”她的口气有点儿奇怪,悲愤中夹杂着浓重的失望,这样的沉重,倒叫众人一时间都哑了口。
语罢,周如水拢着袍帔便朝茶寮外走去,她才不要再与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共处一室!
茶寮外,厉风呼啸,只迈出一步,室内暖融融的气息便已被吹了个一干二净。冲出门时,周如水自心底涌出了一股浓厚的失望,甚至在那一刻,她恶毒地想,真希望今年冻死的是这些个不分是非、捧高踩低的虚伪小人。
然而,冷风一吹,她忽然就醒了过来。她的脚步一顿,回首便越过众人晦暗不明的目光,看向了半个身子隐在东厨后仍在忙活的东家和小二。忽然,她就想到了那东家方才说过的那句话,他实诚无比的说,“咱们山里人啊,求的就是这样的天!每天等啊等,盼啊盼,就盼着赚点子小钱,养家糊口。”
想到这,周如水心神一振,忽的,就想起了泰康十七年的往事。
那年,甘州地震,朝廷开堂布施时,总有不少贪利之徒混在灾民之中骗领衣食。彼时,公子沐笙叹息万千,却是坦然地道:“千古以来,但凡赈灾,便必然会有浪费与疏漏。银钱被污,米粮被盗,衣物被损,救不及时根本都是常事。这其中责任,从上至下无一可避。至上,有昏庸的君主,心无社稷的贪官污吏;至下,便是灾民之中,也有恬不知耻永不知足的恶民。到最后,能有三成惠及灾民,落在实处,便是万幸了。“
周如水始终都记得,兄长最后的感慨,彼时,公子沐笙望着苍茫无际的天空感慨道:”对我而言,救灾,治国,真正的目的或许便是那三成。十人之中只要有三人有所需,我便会愿为那三人,义无反顾。”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便是兄长当年的复杂感受么?这便是兄长所言的义无反顾么?
迎面感受着冷冽的秋风,周如水摆了摆手,直截接过了夙英手中的油纸伞,她低低叹了口气,即使想明白了,心中却还是沉着一骨子郁气。
却就在这时,那黑衣少年又冷不防地出声朝她唤道:“小姑子,这大半夜的你走甚么?如今风大雨重,你可走不得。”
他的话音方落,屋檐下的六名黑衣人便倾巢而出了。其中五人飞身一跃,顷刻间便抽出腰间的短剑,硬拦住了炯七与夙英的步伐。
紧接着,又有一黑衣人直接拦住了周如水,腰间的软剑一闪,便横在了周如水面前。眼见着面前闪亮锋利的刀锋,再见那黑衣人颧骨突出,铜铃般的珠从眼眶中突兀出来的凶煞丑相,不知为何,周如水忽然想笑了。
第53章 徽歙朝奉第四十一章()
寒光一现,茶寮中的姑子都惊声尖叫了起来。
夙英也是急得红了眼,不顾黑衣人手中的短剑便往前冲了半步,惊慌失色地回首哭叫道:“你,你要做甚么?”
听了她的话,正从茶寮中走来的黑衣少年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身形一闪,堪堪便停在了周如水身前,挥挥手,叫那其丑无比的黑衣人退了开去。
月光下,周如水的反应却是悠哉。她回过身,先盯了眼轻轻松松就被黑衣人治住的炯七,这才回首,漫不经心地看向了黑衣少年。小姑子掩映在纱幕下的精致面庞含着讽笑,施施然撑着油纸伞,靡软地嗤他道:“怎么?难不成你是个小肚鸡肠的?我看穿了你的局,你便要纠着我这小姑子不放了?”
“小肚鸡肠?”她的讽刺太直白,叫少年玩味大笑了起来。他盯着她,似真似假地哼道:“你怎就不怕我?敢如此嘲弄小爷的,早都化作白骨了。”
他的话带着恐吓,周如水却也在笑,她翘起了唇角,越发觉得自个是碰见了个疯子。睇着硬要僵持着淋雨的少年,挑了挑眉,只嗤了声:“你自个抢着认,却还怪得了旁人说么?”便仆从也不要了,转身就往前走。
周如水转身就走,他的动作却比她更快,竟是精准无比出其不意地一把就撂下了她的纱帽。周如水只觉一阵迅猛的强风刮过面颊,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待再回过神来,发上的纱帽已被掷在积满雨水的土坑中了!
因这意外,周如水的脸色当场就变了,有一点僵硬,有一点冷。她当时嫌丑便再也不抹姜黄粉了,彼时她还想,总不会真有胆大包天地来撩她的纱帽吧!
却不想,还真有!
登时,周如水的杏眼都瞪圆了,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无耻!”
她骂他无耻,睫毛间或一颤,清露般的眸光透着怒意,仿佛随风飘摇的芙蕖,瞬间便流转光华。
少年也因这容色一怔,接着,他便低低地笑了开来,回过神,一副赏心悦目的模样睨着她,理所当然地道:“甚么无耻?无私才对!小爷瞧你将自个捂得严严实实实在心疼,花容月貌本该容人观瞻,这般遮遮掩掩,实在浪费!”
黑幕下,夜雨中,寮中众人如何也想不到,那从来不多话又看似破落户的姑子,朴素的帷帽下藏着的却是张美若天仙的脸!风雨浇湿了她的衣裳,她本该是狼狈不堪的。却,她腰间细细,雪肤如玉,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眼线上挑就是魅惑,下压就是无辜,容颜自静美稚气中又还带着种纯静无暇的媚美。即便如今云鬓微乱,些许狼狈,也还是抵不住她的美,她的娇。就恰似那春水一般,只静静流淌,已能光华无限,乱尽人心了。
细看之下,再见周如水的发髻还是未及笄的模样,众人又是一惊!这没长开的模样就如此摄人,那再出个一两年,待她真含苞盛放时,可会是怎样的倾城国色?世间美人,又有几人能胜出她去?
这一刻,众人终于懂了,甚么是传说中的骊姬之美,甚么是叫人魂牵梦绕的妲己之媚,甚么才是真正的人间尤物,鬼斧神工。
这一刻,方狷也才好似真的懂了,甚么叫做“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甚么叫“美人妖且丽。”甚么叫“淡眉如秋水,玉肌半清风。”
这一刻,在一片怔忪中,张黎和耿秀却都心底一突了。她们都是自恃美貌的,这一路走来,两人虽在明处显得和睦,暗地里也是一直计较攀比的。但这一刻,她们却都被这如姑子给比下去了!
看着周如水在风雨中聘聘袅袅的绝妙身姿,看着她只淡淡站在那儿便能勾得人心旌动的纤纤美态。她们都不住攥紧了手心,暗暗生出了妒意。
终于,心有不甘的耿秀默默垂下了眼,她悄然地望向正痴迷地盯着周如水的方狷与张彦,面色黯漠,咬着牙,意味深长地,故作惋惜地高叹了声,“可惜了……”
耿秀这一声叹息,果然打破了茶寮中的寂静。众人先是不解,四顾之下,又是了然。这一声,亦叫一直垂着脸,故意置身事外的炯七面色一白。他蹙着眉看向风雨中冷着脸的周如水,实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耿秀一眼。耿秀的叹息实在叫他不堪,更是叫他自心中生出了些颓然来!想他耿氏虽已式微,重振后亦人丁不旺,近些年来虽也一直无甚大作为,却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为甚,家中却总出些个毫无见识,自以为慧,处处生事的废物来!
张黎因耿秀的话一愣,很快,便也明白了过来。念及自个往日里自予美人,如今再比对那如姑子的矜代绝色,天香国艳,竟只算得上是清丽了!她恨得咬牙,哪里甘愿落后于人?更何况还是落在个出身的落魄的姑子后头!再见方狷与张彦盯着如姑子那动也不动的痴迷神色,张黎更是气得嘴里发苦。心思一转,便冷笑着,顺着耿秀的话锋,落井下石地应和道:“这姑子美是美,只是美得太过了些!我倒真替她可惜,这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