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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麟一直觉得自己的经纪人有点疯疯癫癫的,从他们第一次认识开始。幽深的黑夜里,路边香樟路的叶子打着旋飘落在他身上,他拿着落叶若有所思。他要提前半个月回去排练准备,那最多还可以在岛上呆一个星期。
*
通常他会在傍晚七点出门,这个时候薄暮西沉,天色将暗未暗,白日热气消褪,海风宜人。om他想着昨天遇见她的时间,估算她大概会在8点至8点半之间去海岛悬崖,于是他推迟了自己出门散步的时间。
梁书书独自坐在悬崖上,脚下的海浪激烈翻滚撞击着岩石和暗礁。她只是比昨天从图书馆早出来了一个小时,提前回去洗了澡收拾妥当,提前了一个小时来看星星吹风,仅此而已。
她不知道只是提前一个小时,山脚下的移动零售摊就换了摊主。她照例的要一杯香草拿铁,摊主是个发了福的中年土著,肤色黝黑,顶着一头密密麻麻的蓬松卷发,穿着色彩鲜艳的大花裙子,手腕上层层叠叠的套满五颜六色的镯子,她听不懂梁书书说的英语,书书要咖啡,她却递过来一把的塑料珠子。
书书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不要这个,她想了想用土语说了咖啡,摊主听了很是激动,拉着书书的手不放,激烈地说着些什么,她说的又快又急,血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满手的镯子不停晃动。书书盯着她颜色异常鲜艳的大花裙子,感觉十分混乱。她有限的词汇量仅仅分辨出三个单词,结婚,嫁人,很好?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书书还在组织词汇想着怎么解释,摊主却上前一步,直接拽着梁书书的手腕,拖着她往旁边走,摊主力气很大,书书一时挣脱不开,有点急了,难道这岛上的人都喜欢光天化日一言不合就动手拉人吗?她手上用了点力气去掰开女人的手指,那女人吃痛,哇的一声,这个霎那一直站在移动小车旁的土著男人走上前来,拉着梁书书的手,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声说着一连串书书听不懂的话。
书书又惊又惧,之前以为旁边的人是顾客啊,原来是一伙的。这岛真是邪门啊,她语言不通,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竭力控制住不断发抖的身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摊主见那年轻的男人上来,放开一直紧紧拽着的书书,喜笑颜开的指着他,叽里呱啦又是一堆。梁书书一截嫩白细弱的手腕被那年轻男人握在手中,他生的浓眉大眼宽鼻厚唇,此刻居然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她并不习惯和人肢体接触,一贯都谨慎地与人保持距离,此时这么被人拉着手,和陌生人皮肤相接,感觉到对方掌心微湿灼热,就觉得自己的那一小块皮肤像被硫酸浸过一样,她离的近,又闻到那人身上混合了汗臭和腌咸菜的奇怪气息,而山脚下海风正大,她的胃开始剧烈抽搐,有什么东西顺着食道逆流而上。
她今天除了早上出门喝过一杯咖啡,还没吃过饭,胃里面空空荡荡却在不停的收缩搅动,她扶着腰吐完酸水,脸色惨白的直起身来。
摊主和那年轻人似乎被她吓一跳,脸上有些探究的意思,神色也柔和了不少,于是梁书书趁势狠狠把手甩开。已经天黑,游客少了很多,这里离主城区大约三公里,她跑的没那么快,力气也没那么大,书书心中快速盘算了一下,她万一有三长两短,一个游客失踪这么大的事,总不会视而不见的。
在来勒加岛之前,她临时学了些方言,此刻书书在脑中搜肠刮肚地回忆着学过的词汇,最终小心翼翼地说到,“你好,身体健康。”她会的着实不多,已经把所有表示友善的词都组合一遍。
出人意料地,摊主居然满脸笑容,用土话回应,“你也好,你也好。”她笑的十分开心,连着她小山似的庞大身躯也颤抖起来。她旁边的男人看起来也很高兴,神情热烈的盯着书书。
他们看起来,似乎没有恶意。但梁书书仍然不易察觉地后退了好几步,她隐秘地调整姿势,做好了一不对劲就开跑的准备。
摊主似乎还觉得不够,一手拉住书书,一手拉住那年轻人,把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眉开眼笑噼里啪啦地又是一堆书书听不懂的话。年轻人咧开嘴对着书书笑,书书在黑漆漆的夜里,看不到对面的人影,只看得到一嘴的牙,觉得着情形太诡异了。
好歹有些肢体语言是通用的,看着他们的神色和动作,书书也有些明白了,原来是月老啊。不不不,这简直是包办婚姻强买强卖啊。她压根不清楚发生了啥。
她担心再耗下去不知道会发生啥,于是奋力地甩开手,落荒而逃。一直跑出很远,还听得到后面机关枪式的对话,她心里有些怕,刚才也只是强作镇定的和人打招呼,希望能找到一点有助于工作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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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被人捏住的地方红了一块,隐隐发热。她应该先回去再洗一遍澡的,把手上讨厌的汗液和气味全部洗掉。可是她下意识地就跑到悬崖上来了。
她只是提前了一小时离开图书馆,遇到了些奇怪的事,所以提前一会来了山顶悬崖,仅此而已。
今天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书书躺在悬崖边的岩石上,回忆着刚才的细节,勒加岛的方言之中,“咖啡”和“结婚”是同义词吗?不然怎么能让人误会。还是说,他们有这样的风俗,看见合适的女子可以当街抢婚?昨天她看见当街抢人,今天她又看见了,只不过被抢的那个是她自己。
书书琢磨不住所以然来,她想到的是快速掌握方言好和当地人交谈,明天她还要去找那个奇怪的摊主,还要去和他们打交道。
她迫切的想要找出一丝可行的办法,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可以独挡一面,她还需要一点成绩来修补自己从那段羞辱感情里受损的尊严和信心,生前她的未婚夫在婚礼前夕跟人跑了,她像傻瓜一样被持续蒙骗。对一个女人来说,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来挫伤她的自尊了。
简直就像是在茫茫宇宙中寻找浮沉的沙砾一般,这个地方也奇奇怪怪的。想到这座海岛的时候,她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漏了一拍一样。大概是饿了会心慌吧。她并不愿意去承认她也有些隐秘的期待,不然怎么解释饿了还要一个人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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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麟爬到山顶的时候发现那已经有人了。抱膝靠在岩石上,一头微卷的浓黑秀发被吹散在风中,她看起来很专注,没有发现有人上来了。
她笑起来犹如晚樱盛开,而后又飘然落在三月的春风里。可是她的凛然和端正令他不敢造次。他想起经纪人问的那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不想离开。
有个名作家说了,爱就是想碰触又收回手。韦麟他不知道自己是爱上了还是恋上了,但此刻他站在这里,默默望着一个女孩的背影出神。
海风呼啸之间,是海浪翻滚的咆哮声,和别样温柔的沉默。
梁书书觉得有点饿,再等一会吧。
11。Chapter10 暴雨中的哭泣(2)()
海风混杂着凛冽的水汽和咆哮声,有点儿冷了。om梁书书决定离开。她转身的时候看见身后站着的人影,瘦削,高挑,懒洋洋地站在黑暗里,手中点点火光半明半暗。
他在抽烟。梁书书看不见他的脸,盯着那个影子默默地想。当你很想很想见一个人的时候,你会连他走路的背影,抽烟的姿势,甚至路灯下的影子都会记得一清二楚,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第一眼认出来。见到他的一瞬间她是欣喜的,但她觉得那是因为她暂时想出了怎么和当地人沟通的办法。
“hi,你在这啊,这么巧。”韦麟开口打破沉默,他感觉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泄露他拙劣的演技。
“嗯,很喜欢在这里吹风。”其实梁书书也不知道说什么。
“来了很久了吗?”她问。om
“刚来。”他面不改色。
“我现在要走了。”
“那一起走吧。”韦麟当机立断。
“不是才来么,这里风景不错。”
“风太大了。”韦麟心说再好的风景一个人独赏也没意思啊,还顺便配合地把自己连帽衫上刷上去的袖子放下来。
韦麟觉得下山的路实在是太短了,在这一次他们分开之前,韦麟总算知道了她的电话号码,他专注地望向她的眼睛,“你一个人在这里,如果有事,可以随时打我电话,24小时on call。”
书书有点承受不住他这样热切的注视,撇开眼睛去,看着路灯下两个人拉的长长的影子,她歪头轻轻一笑,“那就多谢啦。”
总算在她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笑意,韦麟觉得那个笑容既温柔又妩媚,如同一颗快速划过天际的流星,余光闪耀在这黯淡的夜空中,也盛放在他心里。
原来他私底下是这样子的人,这样子是哪样子,书书也不知道,只觉得和舞台上那个满眼讥诮,带着一脸漫不经心笑意的人,又像又不像。
“晚安。”
*
原本是困顿的不行,她重生之后就开始嗜睡,这次却破天荒地的到了11点钟还没睡着。她索性爬起来,开始补这两天的田野笔记。
以严谨的治学态度来说,田野笔记是每天都需要记录的,但书书一连几日都没有收获,在外奔波一天累的不行,回来就忘记了。
她努力回忆着这两天的日程,却不经意地想到那张极其英俊的脸,似笑非笑,眼神热切,跟她说24小时on call,不禁脸一红,急忙拉回心神,开始干正事。
20xx年10月4日,第一天到勒加岛,在贫民窟遇见了父亲当街殴打女儿这样令人发指的事,被抢了相机,不知是否有奇怪的风俗。
20xx年10月5日,勒加岛田野调查第一天,去珠宝店和矿坑被人轰出来了,毫无收获。
20xx年10月6日,勒加到田野调查第二天,买咖啡被人当街抢亲,怀疑当地土语“咖啡”和“结婚”发音相同。怀疑当地有奇怪的风俗。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些事弄个清楚,完成这次的田野实习。这可能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通过努力和实力来证明自己,她啊,也想单枪匹马的去看一下这个世界。
12。Chapter11 暴雨中的哭泣(3)()
第二天一早梁书书就跑去山脚下的移动零售摊,之前的土著妇女和年轻人还在。昨天她熬到下半夜,总算在网上找到一个可以互翻当地方言和英语的付费翻译器。
原来咖啡和结婚在他们的语言里真的是近音词。难怪了,她一面觉得自己真是活该,一面感叹当地真是民风淳朴大胆。
他们的交谈非常费劲,对方每说完一句话,书书就要等着翻译器用毫无感情的电子语音翻译出来,再等着软件把自己说的英语翻译回去,她捧着手机站在烈日之下,时间一长两眼冒金星,虽然有点辛苦,但连猜带蒙总算是能听懂七八分了。
那天拉着她的手不放的年轻人叫阿加,旁边是他母亲,白天由他们守摊,到了傍晚换成他父亲。当时他们都以为书书说的是要和他结婚,所以非常地开心。同时他还告诉书书,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了,他非常喜欢她,但是目前见不到她。
翻译软件把这句话翻给书书听的时候,她错愕了几秒,这个app真的可靠么,但怎么说也是付费的,准确率应该还好吧。有了心上人,听到别的姑娘说要“结婚”还能那么兴高采烈的,书书心说她是理解不了这个习俗了,阿加又说这里的土著是可以娶四个老婆的,于是书书顿时恍然大悟。
最后阿加请求书书帮她一个忙,他见不到心爱的姑娘露亚,想让书书去帮忙传信。“她被她父亲关起来了,可你是外地游客,你不会有事的,而且你有一双善良的眼睛。”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面眼神热切的盯着她,一面还伸出手去拉她,书书赶紧后退一步,好好说话就行,千万不要动手动脚的。
书书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这并非如阿加所说是因为她的善良,不这样她就没办法深入当地人的生活,没办法写出田野报告,也不会有足够的资历去申请学校。
这样子,究竟算是参与还是观察呢,我的参与不会改变我的观察结果吗?有时候梁书书觉得人类学里的“参与观察”和“观察参与”几乎是个悖论,她想终究还是自己太年轻了,才会这么纠结。她这么专注地想着自己学业上的事,全然没看见阿加在一旁盯着她的炯炯眼神。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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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书在露亚家的宝石店铺外面徘徊了一阵,这是阿加给的地址。他躲在远处的街角那里给她比着加油的手势,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放松,像个普通游客一样。梁书书觉得这很诡异,她本来也算个普通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