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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远眼前一阵阵发黑,口中干草咬了又咬,几乎嵌进牙肉,却也只觉喉中惨呼之声就要冲破牙关而出。恍惚间想起当日廷杖情形,皇上一张俊脸,在眼前晃来晃去,只作愤恨之色,眼眶一湿,几乎忍不住哭出声来,却又自虐似的敛聚了心神,以死抗争,誓将一口银牙咬碎,也绝不出声。
第26章 得救()
那行刑官折腾了一天,见陆文远只如死尸一般一动不动,也觉甚是无趣,终是差人把他送回了牢房。陆文远吐出口中干草一看,已是一团稀烂,混着咬牙咬出的鲜血,丝毫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如此过了几天,陆文远每次去密室之前都事先在嘴里含上一团干草,死撑着不挣扎喊叫。那行刑官长时间寻不到乐趣,便渐渐对他失了兴致,一日提得比一日晚,最后干脆不再理睬。陆文远死里逃生,这才喘上了一口气。
却说朱时泱在宫中等了几日,始终不见陆文远来送奏章,甚至连范哲甫都一连几天不见踪影,一时等得心焦,终于差人把范哲甫叫了来,当面问话。
范哲甫本是怕他问起陆文远的行踪,才故意躲着不来,这次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前来面见皇上。
朱时泱也不跟他绕弯子,开口便问道:“陆文远这几日到哪里去了?他不是说过要给朕送奏章来吗?”
范哲甫道:“回皇上,这几日没什么要紧的奏章,因此臣就没差陆大人来送。”
朱时泱疑惑道:“怎么会没有要紧的奏章?前两天不是刚说过山西灾情严重了吗?这难道不是要紧事?”
范哲甫暗惊,心想皇上怎么还没忘了这事,嘴上却从容应答道:“皇上,赈灾事宜臣已尽力在安排,相信不会再出差池,皇上不必挂心。”
朱时泱点头道:“如此甚好。那明日便叫陆文远进宫来吧,就算没有奏章,陪朕聊聊天也是好的。”
范哲甫一听大惊失色,只道这皇上怎么一心只对陆文远念念不忘,他被自己下了诏狱,生死尚且未知,就算还活着,也绝不能让他再见到皇帝,否则非但山西一事得被捅破,单是自己瞒着皇上动用东厂势力这一条,就足够让皇上龙颜大怒了。一念至此,连忙抱拳奏道:“皇上,陆大人近日身体欠佳,正在宫外将养,明日怕是不能前来了。”
朱时泱一愣,皱眉问道:“他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就病了?”
范哲甫道:“陆大人的病来得急,因此没有防备。”
朱时泱隐隐有些担心,沉吟了一时,突然抬手唤过了桂喜:“如今天色还不晚,你速速与朕换过便服,出宫探看陆文远。”说完,又转头问范哲甫道:“你可知他住在宫外何处?”
范哲甫一时惊上加惊,连忙阻拦道:“皇上,微服出宫不是小事,需得事先告知朝臣,望皇上三思啊。”
朱时泱不耐烦道:“朕又不是下江南,那陆文远就在京城之中,朕去看他一眼,一会儿就回来了,告诉朝臣干什么。”
范哲甫一计不成,慌忙跪地继续阻拦道:“皇上,陆大人目前病情不明,皇上贸然前去,恐怕对龙体不利。”说着,对桂喜使眼色道:“桂公公,您快帮臣劝劝皇上吧。”
桂喜遂也道:“是啊皇上,范大人说得有理,皇上龙体安康重于一切,需得三思而行。”
朱时泱疑惑道:“你们怎么一个个全都跟朕对着干?莫非是陆文远出了什么事,你们怕朕知道?”
桂喜一愣,范哲甫连忙道:“不是的,皇上,陆大人只是身体不适,等过两日病情稍愈,臣一定带他来见。”
话说到这份儿上,朱时泱也不便再争了,只好收了出宫的念头,叮嘱范哲甫要他尽快带陆文远前来,便转身进殿去了。
却说桂喜伺候朱时泱用过晚膳,就一直在殿外候着。初秋时节,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眼看就要暮色四合的当儿,却有一名侍卫从宫门外绕了进来,来至桂喜面前道:“桂公公,有位名叫刘大千的地方官员想见您,现下正在西华门外等着呢。”
桂喜并不认识这个叫刘大千的人,但他平日里为皇上物色朝臣子弟,少不了要接触各色官员,直以为这个刘大千也是为此而来,因此也不疑有他,当下跟着那名侍卫去了。
两人一路穿过大半个紫禁城,来到西华门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宫门落了锁,只有两个值夜的太监在此闲坐,见桂喜到来,慌里慌张地跪地问安。
桂喜左右瞧了瞧,并不见那刘大千的影子,便问侍卫道:“人在哪儿呢?”
那侍卫搔了搔头,也是一脸困惑:“咦?刚才还在这儿的呀?”
桂喜白了他一眼,又问那两个太监:“你们可看见有什么人在此等我?”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纷纷摇头道:“回公公的话,小的们一刻钟前才来换班,因此并没有看见。”
那侍卫却在身后“哦”了一声,猜测道:“刘大人可能是见宫门落锁,以为今日见不到公公,所以自行回去了。”
桂喜白跑一趟,心下有些不悦,斥了那侍卫两句,便赶忙起程回宫了。这一来一回,生生耽误了半个时辰进去,到得殿中,就见皇上脸色阴沉,正坐在桌案后看书,看见自己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把一双浓眉皱得越发紧了。
桂喜直以为是自己擅离职守惹得皇上不悦,连忙悄无声息地绕到皇上身后垂手侍立,等候吩咐。谁知过了半晌,皇上却并不发话,桂喜见桌边茶凉,便悄悄儿地端起茶杯准备去茶房添换热水,谁知刚走出两步,就听皇上在身后道:“你且站着。”
桂喜听出皇上语气不善,连忙转回身来,恭声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朱时泱目光只盯在书页上:“东厂现在是你在管吧?”
桂喜道:“是,皇上。这全仰仗皇上的提拔。”
朱时泱冷笑一声:“你也知是朕提拔你,那又为什么和范哲甫合作一伙,瞒着朕将陆文远抓进了诏狱去?”
桂喜一惊,只不知此事皇上是从何得知的,却不知原来方才前来传话的侍卫正是赵氏兄弟中的赵宏成。他与弟弟赵彦成将陆文远带进宫来后,怕被范哲甫发觉,因此当天便逃出了宫去。谁知出宫后不久,正撞见东厂侍卫当街抓走陆文远。赵氏兄弟深知东厂手段之残酷,不忍陆大人遭到迫害,连忙又潜回了宫中,打算伺机营救。
但二人一不知皇上是何意思,二来又忌惮着皇上身边的桂喜,因此一直在暗中观望,不敢妄动。今日皇上招范哲甫来问话,二人听得皇上也不知陆文远身在何处,便料定是范哲甫从中捣鬼,连忙计较一番,一个编了个理由将桂喜从皇上身边支开,一个将陆文远身陷诏狱之事告诉了皇上,只求皇上为他做主。
朱时泱乍听此事颇为震惊。这些年来范哲甫弄权,常借东厂之手来排除异己,他也是知道些的,但毕竟没触及到自身利害,一直懒得管,就随他们去了,如今却算计到自己头上来了,朱时泱如何能不生气,当下更冷了声音道:“你以为朕不知这些年来你与范哲甫的勾当?瓦剌之事是如何传出去的?陆文远进宫来向朕汇报灾情的那天,范哲甫何以那么快就来了,你敢说不是你报的信?今日更好,连朕都一并蒙进鼓里去了!”
桂喜哪敢否认,扑通一声跪在地下,连连叩头道:“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但奴婢也是受了范哲甫的胁迫,不得已而为之。范哲甫在朝中一手遮天,奴婢哪里开罪得起,因此只能曲意依附,为他所用。求皇上恕罪。”
朱时泱刚要发作,想了想,却又暗叹了一声,只道这些年来也是难为桂喜了。只因自己不理朝政,对范哲甫态度不明,身边的一应人却又都是揣测着圣意办事的,见自己对范哲甫向来姑息,便也不敢轻易违背他的意思,是以即使不情不愿,也只能替他办事。
朱时泱后悔不迭,也不忍苛责桂喜,遂差他起来道:“如今朕的意思已很明白了,你是朕的人,只对朕负责,不必听命于旁人。朕现在就命令你,去东厂把陆文远救出来,如有半点差池,朕要你和整个东厂陪葬!”
第27章 刺客()
却说范哲甫从皇上宫里出来,只道这陆文远是再多一日也留不得了,匆匆办处理完了内阁的事,便直接出了东华门,往东厂诏狱去了。
东厂诏狱里仍旧潮湿血腥,范哲甫招来那行刑官询问,听说陆文远还没被折磨死,便轩了一双眉道:“前几日分明答应得好好的,怎地如今却不照办,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于本官!”
谁知那行刑官却道:“大人送来的那个犯人,不会喊不会叫,却与死尸有什么两样,还用得着在下来费心吗?”
范哲甫气得七窍生烟,也没心思和他计较,只一心想快些弄死陆文远,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只说个方法,能快些置他于死地就是。”
行刑官想也不想:“鸩毒。”
范哲甫道:“那便快些与本官取来,将此事办成,本官重重有赏。”
行刑官依言去将鸩毒拿来,范哲甫便亲自带了两个厂役去寻陆文远。
陆文远正呆在牢房的角落里,见范哲甫到来,反射般的缩成了一团。范哲甫见他虽鬓发散乱,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但却精神奕奕,不像是备受折磨的样子,更是恨得牙根痒痒,当下招来两个厂役,吩咐道:“快把他与本官毒死。”
陆文远只怕自己魂归于此,连忙挣着手脚挣扎起来。可他连日受刑,身体虚弱,如何能挣得过两个厂役,没几下便被制住,动弹不得,被一个厂役捏开牙关,另一个厂役扼住咽喉,就要把那暗红色的鸩毒往嘴里灌。
陆文远满心绝望,闭上眼睛准备受死,却突听牢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由远而近,有人在其中提高声音喝了一声:“住手!”嗓音尖细,不是桂喜是谁。
两个厂役一抖,立即停止了灌药的动作,陆文远反应快,连忙从厂役手中挣脱,将几滴已经流进嘴里的□□尽数吐了出来。又一回手将厂役手中的□□打翻在地。
范哲甫不料此着,登时慌了手脚:“桂公公来此有何贵干?”桂喜却连看也不看他,只尖着嗓子道:“传皇上口谕,即刻放陆文远陆大人出东厂诏狱,不得有误。”
范哲甫彻底变了颜色,趁陆文远还没走出牢门,一把将桂喜拉到一边低声道:“桂公公,你何必如此,就让本官毒死陆文远,你回去汇报皇上,就说来晚了一步,不就结了吗?桂公公你别忘了,如今你我可是站在一边的。”
桂喜却袖了手,冷冷道:“大人这是哪里话,奴婢是皇上的人,自然要跟皇上站在一边。放陆大人出狱,是皇上的意思,奴婢也帮不了大人了。”说着,便弯腰进入牢中,将陆文远从地下搀了起来,掺了几分喜色低声道:“陆大人,如今皇上发了话儿,奴婢的腰杆也就挺得直了。大人这就随奴婢走吧。”
陆文远死里逃生,一刻也不想多呆,连忙跟着桂喜向外走,心里已开始盘算,此番一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将山西灾情之重向皇上禀明,以免他再受范哲甫的蒙蔽,然而一念未完,却听范哲甫在背后恨恨道:“陆文远,你别高兴的太早,你的家奴还在我手里,你若敢在皇上面前乱嚼舌头,就别想再见到他。”
陆文远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被桂喜引至宫中已是亥时有余,朱时泱却还没有睡,正负手站在殿外,仰头望着夜空。陆文远乍见那一袭明黄衣袍只觉眼眶发热,倒地跪道:“臣陆文远谢皇上救命之恩。”
朱时泱淡淡笑道:“出来了?可曾伤着哪儿了吗?”
陆文远道:“托皇上的福,并不曾伤到。”
朱时泱道:“那便好。今日天色已晚,便在宫里歇一晚吧,朕也乏了,就先去睡了,明日再招你详谈。”说着,自转身进殿去了。
陆文远被桂喜引到一处偏殿,沐浴更衣毕,已是月至当空。陆文远躺到床上,感到内心无比安定,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天已大亮,陆文远去找皇上谢恩,皇上却还没有醒。陆文远在前院等了一时,不知不觉便踱到了宫门口。此时正值侍卫换班,便与赵氏兄弟撞了个正着。陆文远在东厂听闻宫中死了两个侍卫,只当是他俩,如今一见两人无恙,自是喜出望外,道:“你们俩还活着?”
赵氏兄弟笑道:“大人这话说的,怎么好像我们应该死掉才对。”
陆文远知道自己失言,连忙道歉,道:“我前些天在听说宫中死了两个侍卫,只怕是你们受我连累,被范哲甫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