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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远知道自己失言,连忙道歉,道:“我前些天在听说宫中死了两个侍卫,只怕是你们受我连累,被范哲甫暗害了。如今不是,真是太好了。”
赵氏兄弟道:“哦,你说的那两个侍卫是前朝的,前几天值夜时被人一刀抹了脖子,连衣服都扒去了,死得可惨。说起来,我兄弟两个还与他们有过一面之交,现在想想,还真有点难受。”
三人唏嘘了一阵,桂喜便来寻陆文远,说是皇上醒了。陆文远连忙随他前去。朱时泱已穿戴整齐,正坐在桌前用早膳,见陆文远到来,便吩咐桂喜添了一副碗筷,邀他同用。陆文远不敢推辞,只好坐下,跟着他吃了一顿饭。
用过早膳,朱时泱只说想出去走走,便引了陆文远,一同往御花园闲逛。桂喜想跟过来,被朱时泱呵斥了一声,原来还在气他先前为范哲甫所用,罚他留在殿中面壁思过,不许跟随。
御花园里秋意渐深,比之春秋却别有一番情致。满地菊花开得正好,松柏尤绿,枫叶泛红。朱时泱兴致勃勃地一路走一路看,陆文远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上,只盘算着如何能让皇上意识到山西灾情的紧急。
然而盘算了半晌,却又想起昨晚离开诏狱时,范哲甫以陆安性命相威胁的场景。如今他若提及山西灾情,惹来范哲甫怨恨,来日必定拿陆安开刀。陆文远再心系家国,也不愿陆安为此遭受屠戮,一时之间心中矛盾,难免犹豫起来。
朱时泱不知他心思,只一味与他闲谈说笑。陆文远心中有事,那秋景看在眼里也全不是那么回事,口中淡淡应和,却也不敢怠慢。踌躇间,忽见前方走来了两名锦衣侍卫,见皇上与自己经过,远远地便垂手侍立在了道侧。
朱时泱贵为天子,根本不把两个侍卫放在眼里,继续游玩观赏只当没看见,还嫌他们挡了路边的风景。陆文远却是心生疑惑,只因宫中侍卫各有固定的值守岗位,现下又过了换岗时间,本没有四处走动的道理,这两个侍卫何以跑到御花园里来闲逛?
这么一想,陆文远从两人身边经过时就留心多看了几眼,这一看,更是发现了些不同寻常之处。原来这两个侍卫的衣饰远看虽无异状,但从陆文远的角度却可发现其颈间领口处有些暗色的污渍。且衣服的大小尺寸并不合身。更奇怪的是,两个侍卫虽然低头垂手,貌似恭敬,但眼神却一直在暗中瞟向这边,其中一个与陆文远的目光撞个正着,其眼中所含的阴戾狠毒,便在瞬间暴露无遗。
陆文远心头一凛,顿时警惕起来,突然联想到前些天宫中死了两个侍卫,衣服被人扒去的事。眼前这两人领口处的污渍,不正像是喷溅的鲜血吗?
心念万转之间已与两侍卫擦肩而过。陆文远终是不放心,频频回头看顾,果然发现两个侍卫一改方才的行路路线,竟转身跟上了自己与皇上,且距离越来越近。陆文远直觉事情不好,连忙转头想引起皇上注意,却是来不及了,只听此刻背后呛然一声刀响,有人断喝了一声:“狗皇帝,拿命来!”
第28章 同榻()
陆文远一时来不及多想,喊了一声:“皇上,小心!”便飞身扑到皇上身后挡住了皇上。两个侍卫此时已拔刀在手,脚底生风,两柄钢刀闪着寒光,瞬间已逼到了眼前。陆文远毕竟一介书生,不知该如何闪避,干脆把眼一闭,冲着刀锋撞了过去。
两个侍卫本是冲着皇上而去,不欲与他多缠,纷纷向两侧闪避,直取皇帝,却被陆文远寻到了空子,生生撞开一个,又拉住了另一个的衣袖,回头高喊道:“皇上,小心!”
被撞开的那名侍卫趔趄了一下,重振刀风,直逼朱时泱而去。朱时泱幼时习武的底子仍在,只惊了一瞬便冷静下来,侧身堪堪避开一刀,又趁着那名侍卫暂时收不住势,寻到空门一掌击在其胸前,将其生生震到了几丈开外,跌落在花丛中,钢刀也脱手飞出。
陆文远的情形却是已在维谷边缘,被他拉住衣袖的那名侍卫哪里肯就范,回手一刀向陆文远头顶砍去。陆文远拼着气力死死撑住他的手腕,但他毕竟从未习武,又兼刚从东厂诏狱里出来,体质尚且虚弱,撑了一时便渐渐体力不支,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额上渗出了冷汗。那侍卫也是被他惹火,偏偏跟他耗上了。双手执了钢刀,拼命往下压,非要砍到陆文远头上不可。陆文远眼见凛冽的刀锋一寸寸逼到了眼前,急中生智,将头偏了一偏,与此同时手上再也吃不住力,稍稍一松,那柄钢刀便携了雷霆之势直贯而下,锵然一声钉进了陆文远的肩头。一时间鲜血四溅。
朱时泱失了颜色,两步抢上前来与侍卫缠斗。那侍卫回手去拔陆文远肩上的钢刀,却被陆文远死死攥住了刀锋,满手淌血也不肯松手。那一刀也许是正钉进了肩头的骨缝之中,一时之间被卡得死死的,那侍卫拔了两下没□□,反而将陆文远拽倒了。朱时泱趁此机会一脚踹在那侍卫心口处,将陆文远从他手下抢了出来。
此时御花园周围的守卫已被惊动,“抓刺客”之声四起。那两名侍卫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便被闻声赶来的大队侍卫抓住,扭到一起捆了个结实。
陆文远却已倒地不醒,伤处鲜血泊泊,染红了半边身子。朱时泱一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其他,长臂一揽就将其横抱起来,冲开四周的侍卫向最近的一处寝殿跑去,一路跑一路高喊:“传太医!”
太医急急而至,看了陆文远伤势,寝殿里很快便变得乱纷纷一片。各人如无头苍蝇一般进进出出,端水送药,忙得团团乱转,一时之间也没有人顾得上朱时泱。
朱时泱混在人群之中,眼见得一盆盆水端进来时是清的,端出去时却殷红一片,扔在床头地下的染血棉布越堆越多,心里只是惶恐。挤到床边一看,正看到众太医合力把钢刀从陆文远肩上拔下来。刀锋离开伤口的一刻,鲜血随之喷溅,瞬间染红了枕席。朱时泱不知怎的心头一酸,竟生了几分泪意出来。
陆文远却被拔刀时的激痛疼醒了,微微睁眼一看,就见朱时泱站在一众忙乱的人群中静静盯着自己,胸前龙袍上沾染了大片血迹,不知怎的竟显出几分落寞。陆文远迷惑地皱了皱眉,终是撑不住,渐渐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殿内已燃起了烛火,窗纸上映出的夜色深沉,不知已是何时分。陆文远动了动,发觉伤处已被包扎过,却仍是疼痛难当,稍稍牵扯就惹起一头薄汗。
四周很安静,并不见其他人在。陆文远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遂转着眼睛四处打量,打量了半晌,却又惊得“腾”的一声坐了起来。
原来他身上所盖锦被,身下所铺棉褥,连带床头帷帐、流苏,一应俱是明黄颜色,再回头一看枕头,竟是玉石质地,上雕九尾缠龙,除却当今天子,还有哪个枕得?这么看来,自己竟是睡在龙床上了。陆文远一惊非同小可,当下顾不得伤处疼痛,连滚带爬地下了龙床。
朱时泱正在侧殿里浅眠,听到声响惊醒过来,转至正殿一看,陆文远正在地下挣扎,伤处棉布上已有血迹缓缓洇开,想是伤口又被挣裂开了。朱时泱连忙上前将他一把捞了起来,连声问道:“你怎么了?”
陆文远冷不丁被人抱在怀中,不禁愣了一愣,定睛看去却发现那人竟是皇上,一时惊上加惊,更加挣扎起来道:“皇上龙床,臣怎敢安睡,请皇上恕臣大不敬之罪。”说着就要下地跪拜。
朱时泱怎容他挣扎,只怕他乱动扯坏了伤口,当下把他抱到床上扯过被子盖了,摁住他挣动的双手道:“朕要你睡,你便睡就是了。今日太医说你的伤深至筋骨,朕怕乱搬动你会对伤情不利,因此让你睡这儿。你要再挣,自己弄坏了伤口,岂不是辜负于朕了吗?”说罢,含笑看着陆文远。
陆文远遂也不敢再动,眼见朱时泱一张俊脸近在眼前,竟是比平日远观更要俊朗几分,心头一慌,连忙低下头喃喃道:“可……可臣睡这儿,皇上睡哪儿?”
朱时泱朗朗一笑道:“这乾清宫这么大,难道还会缺了朕的睡处?朕就睡在旁边的偏殿里。”
陆文远一惊道:“皇上九五之尊,怎能屈居偏殿,应该臣睡偏殿才是。”说着,又要挣扎着下地。
朱时泱看他坚持,一时也是无奈。然而想了想,却又心头一动,坐到床边道:“既然这样,那朕干脆也睡在这儿。这龙床这么大,躺两个人没什么问题。如此,既不会委屈了朕,卿也不必下床折腾了,可好?”
他嘴上虽在征求陆文远的意见,却早已脱了鞋子上得床来,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陆文远一时惊呆了,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扶着躺了下去。朱时泱舒服地抻了个懒腰,再自然不过地将被子往两人肩头上拉了拉,便闭上眼睛睡了。
陆文远却哪里睡得着,在被窝里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唯恐一不小心碰醒了皇上。如此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才敢转头看了皇上一眼。
朱时泱此时已睡得熟了,呼吸沉静,侧脸安详,远不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凌人之姿。陆文远看了半晌,终于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不久便困意席卷,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床帐里一片暖意融融。陆文远转头一看,发现皇上不知何时已醒了,正面朝自己侧身躺着,两人的目光一时撞个正着。陆文远一惊,连忙撑着要坐起来。朱时泱看他惊慌,觉得好笑,伸手扶了他一把,终于忍不住笑道:“朕又不吃人,你这一大早的,倒是怕个什么?”
陆文远唯唯地答不上来,只一个劲地往床里缩。朱时泱看他脸色虽苍白,精神却比昨日好了不少,便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陆文远不敢多想,连忙答道:“回皇上,已经无妨了。”
朱时泱笑道:“一夜的工夫就无妨了?蒙朕呢吧?这可是欺君大罪。快过来,让朕瞧瞧。”
陆文远哪敢过去,连忙推辞道:“臣身体腌臜,恐污了皇上圣目。”
朱时泱不肯依,笑着把他拉到近前来,扯过他捂在身上的棉被要看。两人正在拉扯之间,却听桂喜在帐外小心翼翼道:“皇上,刑部左侍郎赵咏宁赵大人一早儿就来了,说是昨日的两个刺客已审出了结果。皇上要不要去看看?”
朱时泱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连忙正了颜色,掀开帷帐跨下床来,道:“此事要紧。快伺候朕更衣洗漱,传赵咏宁来见。”
第29章 审案()
赵咏宁进得殿来,见皇上正伸平了胳膊由几个宫人伺候着穿衣,不敢仰视,连忙低下头去,伏地叩首道:“臣赵咏宁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时泱挥手道:“起来吧。听说昨日的刺客已审出了结果,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咏宁俯首道:“回皇上,昨日那两名刺客押到刑部,还没过堂就招了,原来都是山西的灾民,因为活不下去流亡至京城,又仗着自己有武艺在身,进宫杀了两名侍卫,抢了衣服佩刀去,伪装作宫中侍卫,伺机刺杀皇上。”
陆文远在帐中听得一惊,只道此事怎么又与山西灾情有关。然而转念又想到,这不正是个让皇上了解灾情的大好机会吗?范哲甫前番得以蒙蔽皇上,就是因为皇上久在深宫,没有意识到灾情的严重,何不利用这个机会让皇上好好认识一番。一念至此,连忙从帐中探出头来,奏道:“皇上,灾民进宫行刺,实是胆大妄为,罪不容赦,但由此也可窥见山西灾情之严重。只求皇上明鉴,早日出面主持赈灾事宜,拯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一番话说得铿锵恳切,却没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赵咏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只道自己上次见他还是在东厂诏狱,怎么如今竟跑到龙床上了。一时惊疑不定地看看陆文远又看看皇上,心中兀自猜测个不停,连眼下的正事都忘了。
朱时泱见他如此形状,也猜到他是想歪了,不动声色地往陆文远身前挡了挡,沉下脸咳嗽了一声。赵咏宁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去。陆文远也知自己失了形状,却又不甘放弃,继续对朱时泱奏道:“皇上,山西灾情刻不容缓,皇上不能再受范哲甫的蒙蔽了。皇上想想看,臣刚一将灾情汇报给皇上,范哲甫就将臣抓进了东厂诏狱,可见其掩饰心切,山西此番灾情加剧,定与他脱不了干系。皇上若想切实了解灾情,不妨去刑部听审。这两名刺客皆是山西灾民,自然对灾情深有体会。”
赵咏宁也道:“皇上,陆大人说的是。山西灾情实非想象的那么简单,微臣昨日主审,已深有体会,皇上切不可受范哲甫的蒙蔽,轻视灾情,不如就如陆大人所言,移驾去刑部一审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