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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远听着也睁大了眼睛。朱时泱见他如此,便知他终于想到了那一层去,遂提点他道:“你平时与傅潜平安同住在一处,就没有发现他们俩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陆文远呆呆的,皱眉努力回忆了半晌,却是一无所获。说也难怪,他平日里就对傅潜和平安不甚注意,更不曾往龙阳一处想过,又何谈刻意留心,只好老老实实地摇头。
朱时泱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皱眉急切道:“怎么会?你再好生想想。”
陆文远却回过味来,想为傅潜和平安争辩两句:“会不会是皇上想多了?平安平日里在饭桌上也常为傅大人夹菜的,依我看并没有什么不妥。只不过今日当着皇上的面还如此,就着实有些放肆了,臣改日会好好教训他的。”
朱时泱气得啧了一声,露出一副“你是外行”的表情,摇了摇手:“不是教训不教训的问题,而是傅潜和平安确实有问题。这种事情朕最明白,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陆文远听皇上如此说,又想到皇上偏好龙阳的事实,一时竟也有些动摇,抬眼望了望,见他英朗的面容在昏暗天光下坚毅如同石刻,不禁心头一慌,连忙低下头去。
朱时泱以为他还在怀疑自己,又问道:“那平日里平安给傅潜夹菜的同时,有没有给你夹过?”
陆文远闻言笑道:“说来不怕皇上笑话,平安吃饭时不与臣抢就算难得了,何曾主动给臣夹过菜……”说至此处,却是一噎,猛地抬头望向朱时泱。
朱时泱看着有些好笑,揶揄他道:“怎么着,被朕给说中了罢。你也真够迟钝的,哪有下人不向着自家主子,反而向着外人的?这都看不出问题来。”
陆文远苦笑道:“臣还以为平安是感激傅大人收留我们,才屡屡为他夹菜的……”低头笑叹了一下,又道:“说起来,平安平时确实对傅大人有些没大没小的,说他他也不听。”
朱时泱露出一副堪破天机的得意神态,还想再说什么,却突听院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平安在外面大着嗓门喊道:“你拉着我做什么?哎,你拉着我做什么呀?”
朱时泱和陆文远都吓了一跳,听声音他们竟是冲着这小院来的。朱时泱心思活络,向四下一看,见身后厢房的门扉半开,便拉着陆文远一头钻了进去,将门在身后虚掩了,静听外头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转眼间便进了院子,停在了厢房外的轩窗前。朱时泱一听,连忙也拉着陆文远在屋中紧走了几步,来到轩窗边躲藏。
只听窗外传来一阵衣襟摩擦的窸窣声,平安似乎挣脱了什么人的手,不悦道:“有什么话不能在外头说,非要拉我到这里来?”嗓门着实不低。
有人做贼似地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我的祖宗,你可小点声吧,皇上还在府里呢,小心被他听见。”声音听起来十分之熟悉,却不是傅潜是谁。
陆文远听至此处吓了一跳,连忙去探看朱时泱脸色。朱时泱却很兴奋,猫了猫腰,也朝陆文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陆文远连忙闭紧了嘴。
平安在窗外嘟嘟囔囔,声音果然已低了不少,以致听不清楚说的什么,但也左不过是对傅潜表达不满。傅潜静了半晌,突然“哎呀”了一声:“你先别抱怨了。我只问你,你方才在饭桌上为何要给我夹菜呀?”
平安稀奇道:“你这话问的,我平时在饭桌上不就经常给你夹菜吗?方才我看你在皇上面前战战兢兢的,有好多菜离得远够不着,就好心替你夹过来一点,左右没被皇上发现,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傅潜连连顿足道:“可那是在皇上面前啊,你与皇上同桌用饭本就逾越了礼制,还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给我夹菜,若是被皇上发觉,可是大不敬之罪。”
平安不服气地嘟囔道:“皇上有什么可怕,皇上又不吃人。”
傅潜道:“皇上虽不吃人,生起气来却是要杀人的。你知不知道皇上这次来府上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质问你家少爷为何不肯搬家!”
傅潜话没说完,就被平安提高了嗓门打断道:“这跟我家少爷有什么关系!明明是我一直拖着不肯走的。皇上若是要问,就让他来问我好了。”
朱时泱和陆文远在屋中听得一惊,心想此事果然是平安在从中作鬼,只不知事情经过是不是如先前猜测的那样。两人对了对眼神,连忙都支楞起耳朵等听下文。
只听傅潜在窗外气得直跳脚:“问你?你有几颗脑袋能顶得起皇上问罪的?当初我劝你不要胡闹不要胡闹,你偏不听。这下可好,皇上亲自找上门来了。”
平安委屈道:“我那不也是想和你多呆几日吗……”
傅潜叹道:“我当然知道,但搬去陆府也并不耽误你我相处啊。傅陆二府相隔不远,你若想来,还不是随时都可以?文远他也绝不会拦着你的。”
话至此处,两人的关系已昭然若揭。朱时泱朝陆文远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平安却还有些不服气,在窗外静了半晌,突然小声嘟哝道:“这皇上也真奇怪,为何总盯着我家少爷不放?”
此话一出口,里外三人俱是愣了一愣。陆文远惊慌之余暗觑皇上面色,发现他也是一脸震惊,仿佛从不曾想到自己会给外人落下这么个印象。窗外的傅潜却是少见的大为光火,低声训斥平安道:“为何?你说为何?还不是因为你总把你家少爷的东西藏起来,拖着不肯搬走?我劝你还是快把前两天藏着的端砚拿出来,老老实实搬过去吧。”
平安一见傅潜生气,自己也生气了,大声道:“你这是要赶我走了是吧?好,我这就走!”说着,将衣袖一甩,蹬蹬蹬就朝院外跑去。傅潜自知失言,连忙回手拍了自己一巴掌,甚是响亮,接着也一迭声地赔着不是,跟在后面跑了出去。
院中一时静了下来,只剩朱时泱和陆文远站在窗前相对无言。朱时泱想着平安方才那句“这皇上也真奇怪,为何总盯着我家少爷不放”,神色间颇为犹疑。他觉得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在瞬间就划破蒙昧夜空,照亮了黑暗中的某些东西。可那光华太快太耀眼,使他还来不及看清什么,就重新消遁于无形。
朱时泱细想半日也是惘然,抬头看看天色,夜幕已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面前的陆文远低眉垂首,乖觉地不发一言。从自己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头顶漆黑的额发,发髻上别了一枚银簪,十分温润妥帖。
朱时泱不知怎地心头一软,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淡淡微笑出来。
次日,朱时泱起驾还宫,临行前特意私下嘱咐陆文远,要他在暗中继续观察傅潜与平安,以便日后再作计较。陆文远连忙应下。
朱时泱自从得知傅潜与平安有一腿之后,不知怎地心绪就好了不少,回至宫中也每日笑意盈盈,不再像先前那般喜怒无常。桂喜等宫人们见他如此,虽说心中难免疑惑,但也乐得与君同乐,一应人等着实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
不舒心的只有傅潜一个,他这段时日每天被皇上提溜着收拾,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每每至御前上疏办事都要暗自踌躇一番,这一日更是忙中出错,将一份拟了一半的奏章混在一堆奏章里送到了御书房。
傅潜发觉时已然晚了,皇上已入御书房御批多时,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份奏章拿回来是不可能了,偏这天又是倒霉催的,陆文远被康平王叫去商议微服出巡的事了,赵咏宁去刑部大堂处理案件未归,内阁里只剩他一个,想求别人帮忙也不行。傅潜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主动到御前去承认错误比较好。
临行之前,傅潜忽然想到自己先前并无过失,尚且被皇上大肆责罚,如今这错误却是实实在在犯下了的,还不得被判个削官免职,流徙三千里?若是自己时运不济,杀头也是大有可能的。傅潜越想越觉戚戚,一时悲从中来,伸手从一堆废纸中择出一张,将今日之事在上面原原本本地写了,郑重地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向陆文远和赵咏宁告别。
傅潜做完一切,便忐忑不安地来到御书房外,请桂喜进去通报,随即低眉顺眼地进得殿中,在堂中跪下,恭请皇上圣安。
朱时泱其时正端坐在桌案后御批,提笔凝神间显得神采奕奕,颇有威仪。见傅潜来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开口问他道:“傅卿前来所为何事?”
傅潜在心中暗暗叫苦,却不得不面对,伏在堂中地下战战兢兢道:“臣……有罪。臣今早整理奏章的时候,不小心将一份拟了一半的奏章混入其中,送到了御前,影响皇上御批,请皇上降罪。”说完,爬在地下瑟瑟发抖,冷汗已然流了一身。
朱时泱静了半晌,忽然“哦”了一声,拿起手边的一份奏章,恍然道:“你说的是这本吧?朕方才刚好看过。”
傅潜不敢抬头细看,只伏在地下连连叩头:“臣有罪,请皇上责罚。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朱时泱失笑道:“不就是一份奏章么,你至于吓成这样?既然没写完,拿回去便是了,只记着下次做事时仔细些。”说着,将那份奏疏“啪”的一声扔到傅潜眼前,便继续低头御批去了。
傅潜一颗心都要跳到腔子外了,却万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在地下愣了一时,连忙伸手捡起奏章揣进了怀里,又趁机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皇上。
只见朱时泱面色如常,甚至比平日里还要温煦和蔼几分,正兀自凝神于手中奏章,并没有要责罚于他的意思。傅潜又惊又喜,慌忙退出了大殿。
第63章 做媒()
这一日,朱时泱心中仍惦着傅潜和平安的事,处理完政务便起身出宫来了。此时正值黄昏时分,京中的街道上热闹非凡,朱时泱一路磨磨蹭蹭的,直挨了个把时辰才摸到傅府。
朱时泱本就生得标致,行径又格外霸道些,傅府上的家丁早已把他记得熟了,老远看着他来了,便一溜烟儿地跑进府中去禀报。陆文远很快迎了出来,朱时泱左右看了看,却并没看到傅潜的影子,不禁有些奇怪,问道:“傅潜哪里去了?”
陆文远刚道:“傅大人手上有份紧要的文书需要处理,去了吏部大堂,得晚饭时候才能回来。
陆文远今日穿了一身浅色绣暗纹的家常衣裳,少了几分官场上的凌厉之气,倒把他安静淡然的本色衬托到了极致。朱时泱看得心生喜欢,直道新鲜。
两人闲话几句,朱时泱便想起了此来目的,开门见山问道:“这些天朕要你在暗中观察傅潜与平安,可有什么收获?”
陆文远点头道:“有。臣先前不注意时还不觉得,如今一注意观察就发现,平安平时打扫房间,端茶倒水还有送点心吃食,都是先给傅大人再给臣的。而且在臣的房里呆不上一时半刻就急着要走,在傅大人房里却一呆就是半日。”
朱时泱听得两眼放光道:“你就没有过去听听他俩在房里干什么?”
陆文远面色一红,嗫嚅道:“这……”
朱时泱气得一顿足道:“唉,没用!”自去遗憾了一会儿,又渐渐冷静下来,思忖着道:“不过如今这样,也不必再看了。平安屡次藏起你的东西,就是想和傅潜多呆一段时日,傅潜对平安也肯定有意。这件事早晚都得捅破,不然由着平安这么胡闹下去,你可何时能搬进陆府啊?”
陆文远点点头道:“臣也这么想。若是执意将平安拴在身边,来日他就算搬入陆府恐怕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他与傅大人。只要他二人能真心相对,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朱时泱没想到他能有如此觉悟,当下面露赞许之色道:“有道是君子有成人之美,陆卿能有如此觉悟,朕甚欣慰。左右今日朕也在此,就亲自为他二人做回大媒,陆卿以为如何?”
陆文远抱拳笑道:“如此甚好。那臣就先替傅大人和平安谢过皇上了。”
傅潜好歹赶在晚饭前回到了府中。朱时泱听他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称赞他称职尽责,是朝中不可多得的好官。傅潜做官以来还从未得到过如此高的评价,自是兴奋不已,只道这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府中四人相携上桌吃饭。傅府中的厨子最近三天两头就被要求学做宫中御膳,手艺已精进了不少,一顿晚饭做得有色有味,吃得其他三人赞不绝口。只有朱时泱性子急,筷子夹了什么菜都不知道,只想开口向傅潜和平安询问他俩之间的事。陆文远暗中阻止了他几次,只因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饭桌上谈有些不合适,需得另择出个郑重的场合。朱时泱只好作罢。
晚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