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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水檐做缓冲的话,狂烈的风雨就不会乖乖的流到陶罐里,反而会彻底的摧毁它们。
马车在狂风中前进,车蓬被刮得呼啦啦响,车帘啪啪啪的翻卷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中央广场,然后慢慢向章华宫驶去,没有人说话,就连马嘶声也没有,唯有无尽的风声。
气氛压抑的要死,比天上的乌云还要浓厚。这是暴雨即将来临的前奏。
公输唬把车窗推开一条缝,强烈的风冲进来,把他的眼睛也冲成了一条缝,从马车里看出去,黑压压的天空像是末日即将到来,黑压压的马车无声的行驶着,像是黑色的洪流正在逼向章华宫,对面的马车里坐着一个老头,比他还要老的老头,那人都老皱了,在马车里蜷成一团,可是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像是死了,又像没死,就算是死了,也是死不瞑目。公输唬认得这老头,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贵族,已经一百零一岁了,服侍过五任齐侯。
马车里都是老人,年轻人都在城外。
老人不怕死,反正已经活够了,年轻人不同,他们得领军,那是一支极其壮观的军队,东面的来自东海之滨,西北面的来自青金山下,东南面的来自齐国与鲁国的交界银湖,正西面的军队最为强大,那里直面大雍,是齐国最的屏藩,然而此时,统统都在向这里聚拢。
十八路封臣歃血为盟,等得便是这场暴风。
“暴风过后,齐国便会太平。”
公输唬把车窗放下,手有些颤抖,背靠着摇晃的车壁,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君上还是太过年轻啊,自打一出生,他就是齐国的世子,生活在强大而富庶的齐国,他没见过的事情太多,不知道的事情更多。他是齐国的万乘之君,跺一跺脚,整个中州东部都会震荡,就连海水都会翻起飓浪。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个万乘之君的‘乘’哪,是从何而来。
十八路封臣想要换一个君上,议论了很久,决定用更为年轻的十三侯子来替代。可是却没人议论被换下来的人会怎样,会是怎样呢?或许,不议论就已经是一种结果。公输唬不愿意看到这种令人痛心的结果,毕竟,他曾经对齐格寄予了莫大的希望,于是他坐在了马车里,而不是站在战车上。
“而此,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头冠太重了,压得公输唬的脖子又酸又痛,他真想把它揭下来,打开车窗扔出去,然而他终究没有那样做,只是把脑袋歪在半边车窗替他分担一些重量。
“蹄它,蹄它。”
风中响起了马蹄声,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公输唬睁开眼来,闪过一些不屑,来的会是谁呢?不用去猜,肯定是白羽精锐,即墨城里驻扎有两千白羽精锐,受大将军调遣。
“白眼狼,你觉醒得太晚啦。终究,你不是齐人。”
蹄声越来越响,甚至压过了天上的狂雷,马车没有停下来,朝着章华宫驶去,马车里的人都走了出来,站在车辕上,公输唬也同样如此,他背着手,挺着胸膛,脸上神情凛然不可侵犯。
黑色的海洋前方出现了一堵白墙,白盔白甲的白羽精锐勒慢了马蹄,白色的盔缨在狂中乱卷。四面八方的门窗都紧紧的闭着,大街上空无一人,唯有白墙与黑浪在静默的对峙,而即墨城里的人都在狂风暴雷中颤抖。
“公输唬,你是要叛乱吗?”
乐凝骑在马背上,顶盔贯甲,冰冷的声音从面甲下透出来,两千名白羽精锐层层叠叠的排在他身后。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冲向那些站在车辕上的老人。尽管里面可能会有他们的亲人,但他们是军人,是齐国的脊梁。
“乱国的人不是我。”
狂风卷着公输唬的衣裳,他定定的站在车辕上。他的马车处于最前面,与乐凝和白羽精锐直面相对。章华宫就在白羽精锐的身后,因为暴雨即将来临,天色黑的像铁,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公输唬却知道,章华宫里的那位年轻的君上应该也知道了,或许正在沿着‘之’字型墙梯往上爬,爬到宫城的城墙上。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公输唬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不伦之法当废,乱国之人当诛,无天无地之人当除!”
“何为不伦之法?”
乐凝冷笑,狂风把他的声音卷得很飘,可是那笑声却传得很远。
“白眼狼啊白眼狼,死到临头,却不自知。”
公输唬也在冷笑,却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是朝着车夫点了点头。车夫咬着牙,抖起了马缰。
马车缓缓向白墙驶去。
乐凝举起了拳头,慢慢往下压。
“轰隆隆,哐啷啷!”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暴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狂雷,闪电疯狂的绞织着,把漆黑的天空闪的白得渗人,一道闪电划过黑的不见五指的地方,从那黑影里冒出了更多的阴影,一匹一匹马从那阴影里钻出来,马背上的骑士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黑袍之中,他们高高的举着手中的剑,那是一种独特的剑,奇长无比,内弯的剑锷上雕刻着奇怪的符文,像是一个‘々’字,那是闪电的标志,也是齐国黑武士的标志,他们是黑夜中的利箭。他们与燕国的黑武士不一样,燕国的黑武士只是宫庭近卫军,虽然也拥有强大的力量,却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因为他们并不是被供奉在宫庭之中,而是真正的战士,无比强大的战士,由他们创造的彪炳战功,令天下人震憾汗颜。
三百名黑武士冲出了阴影,挥舞着手中的剑,整齐划一,像是马鞭一样起伏,割烂了黑色的世界。
三百人如同一人。
正准备冲锋的两千白羽精锐被硬生生的拦了下来,并不是他们震惊于黑武士的威名,不敢与黑武士对冲,而是因为黑武士终生只效忠一人,那便是齐国的万乘之君。当然,天底下敢与黑武士对冲的军队不少,但是对冲之后还能活下来的却是极少,大雍的赤炎剑士可以,南楚的血凤卫或许也行,宋国的玄甲铁卫?宋蛮子在的时候,或许能冲一冲,而现在,肯定是一冲即散。至于朝歌青骑,那就是华而不实的存在,在黑武士的面前,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舅公,你们真的要反我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被流放的万乘之君()
黑洞洞的天空冰冷而无情,闪电在咆哮,狂雷在轰鸣。
“舅公,你们真的要反我吗?”
轻飘飘的声音从宫城的城墙上响起,公输唬仰着头竭力的向城墙上看去,但是却只能看到一点白色的影子,那就是齐格,齐国五行属金,尚白。
“君上。”
公输唬看着城墙上那点白色的影子,眼里酸涩无比,他正了正头上的头冠,又扫了扫袍摆,匍匐在车辕上,朝着齐格施君臣大礼,最后一次的君臣大礼。
的老人也都拜倒在车辕上。
“看来,你们是真的要反我。”
齐格站在城墙上,狂烈的风扯着他的衣裳,就像一只只手想把他扯进地狱深渊里,他有些站不住脚了,不得不抓着城墙上的旗杆,头顶上飘扬着踏海吞日兽,此刻,它的样子无比狰狞。
“君上,老臣该死啊。”
“君上,乱国之人当死啊。”
“君上啊,变法乱国啊。常此以往,齐国必亡啊。”
一声声悲嚎响在城墙下,仿佛齐国真的已经亡了,他们都是亡国之臣一样。
齐格苦笑着。其实他早就知道公输唬他们的预谋,可是他却无法相信这一切,这些人都是齐国的股肱之臣啊,他们的眼睛都被乌云遮闭了吗?看不到齐国其实很衰弱,也看不到变法之后的强大齐国?不,他们看得到,只是那强大的齐国必须得进献他们的利益,或是生命。
齐格道:“舅公,你反我,是因为我杀了你的两个儿子吗?”
“君上,臣是齐国。”
公输唬趴在车辕上颤抖。
天色太暗了,齐格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舅公,也看不见天空与即墨城,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处身于黑色的泥潭里,正在一点点的往下陷,然而,他却听见了自己冷漠的声音:“你们都想反我,我却不会杀你们。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齐国的君侯,你们都是封臣。杀了你们,我就是暴君,齐国从来也没有暴君。”
“可是齐国有妖姬,血色妖姬,因为那女人,齐国险些灭亡。”
公输唬趴在车辕上大声道,声音很是急切:“君上,诛杀妖姬,诛杀佞臣,为时未晚啊!君上啊,睁开眼睛看看吧,如今的齐国正在流血,狂风与暴雷就响在头顶,齐国不能覆没在这场暴风雨之下啊!”
“若是我不呢?”
抓着旗杆的手指根根泛白,手背上的青筋不住的跳动,齐格咬着牙齿,冷笑:“在你们的眼里,她是妖姬,变法之人是佞臣,大将军身在齐国心在鲁,他们都该杀。可是,我的舅公,你告诉我,为什么妖姬和佞臣没有反我,反而是你们这群忠贞之士在反我,在召集各部家臣。东西南北,共计八万大军。舅公,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会杀我吗?”
“君上,切莫被小人蒙蔽了眼睛啊。”
眼泪从眼眶滚出来,一窜一窜的滴在车辕上,老公输吼得嗓子都哑了,他真想冲到城墙上,揪住齐格的衣领,冲着他大吼,睁开你的眼睛,你还太年轻,你分不清忠佞!可是,倒底谁是忠臣,谁是奸佞?不剖开肚子,又有谁知道呢?
然而,齐格却回答了他:“对齐国有利之人,便是忠臣,对齐国无利之人,便是佞臣。我的老舅公啊,你才该睁开眼睛看清楚,你看,你们聚集了八万大军想要换掉我,我却对此束手无策,你们逼到宫城前要我杀人,我也不得不听你们的,要不然,齐国就会亡。哈哈,这样的齐国,难道,就是你们想要的齐国吗?哈哈哈……”
齐格疯狂的大笑起来,笑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仿佛天底下最滑稽的事情就是他说的齐国。
公输唬趴在车辕上,越趴越低。的老臣都在那笑声中抬不起来,或许,也不是因为那笑声,而是暴雨已经来了。
泼瓢大雨倾盆而下,瞬间便把公输唬淋成了落汤鸡,雨水击打在头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那头冠越来越沉,系在脖子上的系领浸了水,像是坚硬的草绳一样死死的勒着脖子,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脸上也布满了雨水,顺着脸颊一直流,钻进脖子,把心冷秀,然后又坠在车辕上,一滩又一滩。拉车的马在长嘶,拔着蹄子想跑,车夫拼命的拉扯着缰绳。老臣们在惊呼,但却没有人抬起头来。
闪电一道一道撕破了天空,像是愤怒的长剑来回的刮裂深沉的黑暗。对面的黑武士伫立在风雨之下,仿若一座座没有生命的雕塑。白羽精锐凝固了,乐凝勒着马原地打转。是的,一切都掌握之中,他还是太年轻了。
公输唬抬起头来,面朝着宫城的方向:“君上,今时今日的齐国正是由君上一手造成的,八万大军不日便会抵达即墨城。老臣没走,老臣不怕死,就算君上杀了我,老臣还是要说,齐国不能再流血了,不能再变法了,再变,必然亡国。”说着,他跳下了车辕,冲向雨里,张开双臂大叫:“齐国,并非君上一人之齐国!”
“齐国,并非君侯一人之齐国?”
城墙上的笑声嘎然而止。
“君上啊!!”
老公输老泪纵横,胸口痛得无以复加,他后悔啊,后悔当初没有阻止先君将齐格送去燕国,燕人统统都是二愣子,除了一身血气别无,他们教会了齐格铁与血的道理,却没教会他如何隐匿自己的光芒,他就像是一头初生的踏海吞日兽,以为自己的力量足可翻江倒海,殊不知天下太大,人心太过复杂,岂是单纯的力量便能轻易的掌控?
“君上啊,你莫非还在想依靠那些只知道钱财与杀戮的雇佣军?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是忠诚与荣耀,他们都是商人,可耻的商人,唯利是图的商人啊!”老公输声嘶力竭的给齐格上着最后一课,他朝着黑漆漆的雨幕里大叫:“乐芈,你还在等什么?”
“君上,大兄。”
无情的雨水冲唰着一切,从黑暗里驶出了一辆马车,齐国的大商人乐芈站在车辕上,先是朝着城墙上那晃来晃去的白色影子拜了一拜,然后又朝着骑在马背上的大将军揖了一揖。
“大兄啊,雇佣军愿意为齐国而战,却不愿意加入齐国,更不愿意唯大将军马首是瞻。君上啊,雇佣军依赖齐国而生存,但是却非依赖于齐侯。雇佣军,永远只是雇佣军。”
“噗”的一声轻响。
骑在马上的乐凝喷出了一口鲜血,坠落在马下。
“原来,原来如此。”
齐格的身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