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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巫官是安君的最信任的人,他当然能猜透安君的心思,自从变故突生后,安君便没有去探望过这将要失去世子之位的儿子,虽说江山社稷胜过一切,但说到底安君也培养了姬云数十年,又怎么可能丝毫不介怀?
于是,这位老巫官拿捏了下分寸,回道:“回禀君上,世子性命无碍,精神也在逐渐恢复中,但若想要站起来,恕臣无能。”
“罢了!”
又是心存侥幸,而侥幸往往让人失望啊,安君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又问:“上卿与上左大夫可有异动?”
“并无异动。”老巫官答道。
“如此便好。”
风来了,慢慢的吹过宫廷,吹起了宫女的裙角,吹散了地上的血腥味,也吹淡了安君紧绷的心神,他抬头向雕塑望去,凝视着这雄伟的身影,淡然道:“下去吧。”
“诺。”
老巫官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向宫外走去,他方一转身,安君便回过了头,疑惑的看着老巫官那佝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长廊的尽头,眼神越来越锐利。
“君上,该用膳了。”
良久,侍侯在一旁的宫女胆怯的提醒国君该回《启蛰殿》了,温柔的徐姬在那里等着他,应该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燕窝汤,如果他心情大好,她还会为他跳上一曲舞。
但是,今天安君心情并不好,他漫无目的向宫廷四周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芳阕殿》,听说那森冷的院子里开了一束花,或许应该去看看。
……
老巫官手里的蛇头拐杖是梨花木做的,每一个褶皱都磨得光滑如镜,每一处转角也如曲水流转,他极爱这根拐杖,并不是因为那杖头上的蛇眼镶嵌着代表着日与月的红白宝石,而是因为这根拐杖是先君的赐予。
侍奉昊天大神的巫官没有封地与妻、子,但昊天大神是公平的,既然已经从他们身上剥夺了那么多,便会给他们更多的荣耀与地位。
国君若是阳的化身,巫即是阴的反面。阴与阳是合合不离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影子呢?但是影子不应该有思想,若是影子有思想,那阴阳必然互转。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老巫官浑身打了个哆嗦,虚着眼睛向天上的太阳看去,那太阳散发着和煦的光芒,可是这光芒却让他又打了个冷颤,赶紧加快脚步走入阴冷的屋里,把蛇头拐杖放在供架上,然后走到墙边。
这面墙上堆满了书简,一层一层,从墙底一直垒到屋顶,因为缺少阳光的照射,散发出一种陈腐的味道,细细一听,仿佛还能听见老鼠正在啃食着竹片的声音。
老巫官深深吸了一口那腐臭,眼睛越来越亮,他搬过一架木梯,举着铜灯,艰难的爬了上去,在最上层找到了它,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一堆缺了线的书简,瞬间,整座书墙崩塌了,扑面而来的竹片海洋将他埋在了里面。
“吱,吱吱……”
深藏在阴暗里的老鼠被抖了出来,它们慌张的向四面八方溜去,这时,从那堆竹山里伸出了一只手,它东摸摸西摸摸正好抓住了一只老鼠,那老鼠受惊之下,反过头来便咬住了一根手指,那手指猛地一甩,‘吱’的一声,老鼠被砸死在窗棱上,软叭叭的掉下来。
稍徐,老巫官从竹山里爬了出来,在角落里找到了心爱的东西,他来不及抹去鼻梁上的血迹,颤抖着手打开了它,柔和的光芒顿时像涟漪一样绽开。
把手遮在上面,光影在他的指缝中流转,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时阴时晴,他无声的笑了起来。
“嘶拉,嘶拉……”
就在这时,一阵怪异的声音在窗户外面响起,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抓着窗棱,老巫官怔了一怔,然后面无表情的把盒子关上,走到窗前,打开,把那只蹲在窗外的黑鸟捉了进来。
他并没有急着去看鸟爪上的细竹筒,而是在黑暗的世界里喃喃自语:“或许,我应该为你做点别的?”
……
这是一艘双桅帆船,船头与船尾各有一桅帆,年轻的船夫刚刚把船首的风帆拉起来,巨烈的河风就贯了过来,要不是年老的舵手当机立断斩断了绳索,恐怕这艘将将离开港湾的船便会淹没在在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姬烈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彻底打消了直驶对岸的念头。船上一共十八名船夫,十三名甲戟手,再加上姬烈九人与一辆马车,原本宽阔的甲板顿时显得狭窄起来。
老舵手掌起了船尾舵帆,只挂到一半,然后,搓着手走到姬烈的面前,告诉姬烈,现在正是春季洪讯期,浪涛异常暴戾,必须顺水绕行百里,支流方可上岸,况且,自河流改道后,对面的吕国已被流渊河吞没了,吕国没了,码头自然也就没了,这么大的船不可能在悬崖绝壁边泊岸,而且河中密布着被淹没的暗礁。
姬烈问道:“老人家贵姓,是谁的封臣?”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老舵手技艺高超,指挥着十七名船员东拉西扯,规避漩涡与暗礁犹如行军布阵,竟然能做到令禁止,这样的人物绝非普通的渔民。
老舵手抹了一把满是褶皱的脸,在姬烈的面前半跪下来:“臣,薛密蒌见过四侯子,薛氏乃安君之封臣,三十年前,薛密蒌督水军八百人,河流改道后,水军遣散,薛密蒌隐于乡里。今闻侯子北渡,故率族中青壮前来护送过河。”
“原来是薛老将军,快快请起。”
古老的中州有八大姓,姬、殷、齐、燕、宋、芈、卫、姜,安国也有八大姓,这八大姓直属安君封臣,都是追随第一代安君开辟国土的元勋,有着世袭的领地,薛氏便是其中之一。
而此时,姬烈才发现这是一艘战船。
伟大的华夏民族也有八大姓,是母系社会的延伸,我们的起源来自于此,但与书里有不同之处大家不要混淆,只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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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同舟共济心思异()
大河滚滚,战船在河中央随着浪花起伏,不时被巨浪抛起来,仿佛要脱水而飞,不时又被逆涛淹没,只余桅帆在剖水前行。
船上的每一个人也都随着浪花左摇右摆,甲戟士们坐在甲板上,把长戟插在甲板缝隙里,抱着戟杆摇来摇去,船员们扯帆的扯帆,横桨的横桨,拼命纵持着航线,不敢让船靠近漩涡半步,从上往下看,偌大的战船就像一片叶子,险险的擦着狂怒的漩涡飘行。
姬烈脸色惨白的抱着一根船柱,高强度的起伏让他无比想吐,可是却不敢站起来,小虞坐在他的对面,也抱着柱头,美丽的小侍女一眨不眨的看着姬烈那不时鼓起的腮帮,她有点担心,怕姬烈再也忍不住喷她一脸,可是,周围的柱头都挤满了人,她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再说了,别的地方更糟,没见那个光头熊战正在拼命的吐么?绿色的肯定是蕨菜液,黄色的多半是糠皮粥,至于那滩白色的粘稠物,鬼才知道是什么东西!
哦,‘诛邪’从小侯子肩头上窜过去了,它要去吃糠皮粒么?千万别啊,好恶心……
美丽的小虞胃里一阵翻滚,赶紧转过头,却发现姬烈正瞪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自己,紧接着,他的脸也鼓起来了,抿成刀锋般的嘴唇即将虚开。
啊……
小虞闭上了眼睛,着一场狂风暴雨,谁知,等了好一会,只听‘唰’的一声,就再也没有半点动静,她睁开眼来,只见姬烈正冲自己微笑,不经意间,小虞看见了那把插在甲板上的虎邪剑,剑身有一溜血迹,正像一颗颗血珠一样往下滚,紧接着,她急急向柱头看去。
浪雾把木柱浇透了,却冲不淡殷红的血迹,它从姬烈的掌心溢出来,顺着柱头的纹路浸到小虞的手上。
“侯子。”
小虞泪眼迷蒙的看着姬烈,半晌没有说话,张嘴却只能吐出这两个字。姬烈满乎的笑了笑:“叫我姬烈,现在好多了,别担心。”
“对不起,对不起。”晶莹的眼泪一颗一颗的滚出来,小虞摇着脑袋,哭得鼻子都红了,一抽一抽的,她在心里恨自己:‘还说要保护侯子,不让侯子受半点伤害,你为什么要转过头去?你为什么要闭上眼睛?我恨你!’
姬烈看着她哭,心里一痛,伸手想去抚她的眼泪,不想,伸出去的手却被她牢握住,她用她的手堵住了伤口,并紧紧的抱着柱头。
“轰!”
就在这时,船身猛地一个颠簸,随即,船头高高扬起,整艘船被抛了起来,刚一落水,薛密蒌一边拼命扯舵帆,一边声嘶力竭的喊:“抵开,抵开,用浆抵开暗礁!!”
“啪,啪,啪……”接二连三的碎裂声响起,那是船浆被抵断的声音。“啊!!!”一声惨叫撕心裂肺,姬烈扭头看去,只见一名船员被巨浪吞没,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希律律!!”
祸不单行,刚刚脱离暗礁,又被一个浪头猛然一推,船身骤然向前飙去,同时右舷急速斜倾,被绑在柱头与船舷之间的瘦马惊叫连连,竟然拉断了缰绳,跌跌撞撞的向大河冲去,眼见就要如同那位船员一样一去不归,一条黑影惊天闪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了瘦马前面,双手抵住瘦马胸前的两块毽子肌,用力的向后推去。
此际,他双脚蹬在船舷上,身子与甲板平行,整个人如同铁戟横江,硬生生的制住了惊马。
宋让。
与此同时,多灾多难的战船终于稍微平静下来,有人哇哇狂吐,有人朝着滚荡的大河呼唤着消失的船员,也有人口瞪目呆、魂飞天外。
宋让捡了根更粗的绳子把瘦马栓好,朝姬烈走来,光头熊战终于不再吐了,一步步挪过来,姒英、霍巡、田氏兄弟都围了过来,就连那一直钻在马车下瑟瑟发抖的小黑巫官也冒出了个脑袋,犹犹豫豫的朝姬烈凑来,他把自己绑得可真结实啊,腰上缠着好几根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的系着船尾桅杆。
然而,小虞却拦住了小黑,她冷冷的看着小黑腰上的绳子,指着马车下,说道:“你,一边呆去,照顾好你的苞茅缩酒。”
小黑往后退了一步,嘴巴动了几下,仿佛想要分辩,但还是没有显露出他那一排雪白的牙齿,只是看了姬烈一眼,便低下头,默默的向马车走去。
这时,剑盾手姒英眯着眼睛扫了一眼那些东一堆、西一伙的甲士与船员们,压低着声音说道:“侯子,我们已经飘了五十多里,应该已经过了暗礁群,现在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姬烈知道姒英在说什么,自从他离开少台城,他就知道前路所面对的人都有可能是敌人,这些人不管来自哪里,最终目的都一样,那便是杀掉自己,解决纷端,或者成全纷端。可是,我真的要这样么?先下手为强,宁杀错,不放过?他有些犹豫,毕竟刚刚还在同舟共济。
“四侯子。”
薛密蒌从船尾走了过来,一只手提着酒,一只手托着盘子,他的额头尽是水珠,脸上却洋满笑意,来到的姬烈的面前,笑道:“蒙昊天大神眷顾,有惊有无险的跃过了暗礁群,前路三十里水势较缓,四侯子可以稍作休歇。等到天黑前,最后加把劲纵渡老虎滩,四侯子便可上岸。”
“老虎滩也是暗礁群?”姒英问道。
薛密蒌摇了摇头,把酒和盘子放在姬烈面前,笑道:“老虎滩不是暗礁群,却比暗礁群更可怕,当年,流渊河改道,漫天的洪水排云摧城,在杞山下又与从北往南奔来的颖河对撞,最终将颖河融为支流,不过,正是因为那场对撞太过激烈,以致河底崩裂,再与地底暗河连接。所以,老虎滩表面虽是风平浪静,实则是步步深渊。”
众人神情一变。
薛密蒌提起酒坛往酒碗里注酒,又道:“四侯子不必担心,去年伐杞之战,老臣曾经多次驱舟入杞,走的便是这条道,只要能在天黑前赶到老虎滩,一切无忧。”说完,把满满的一碗酒递给姬烈。
姬烈没有接酒,却突然问道:“老将军,方才不幸落水的那人可是老将军的族人?”
薛密蒌神色一变,手也一抖,酒水泼洒出来,这时,站在他身旁的一名年轻船员“扑通”一声跪在甲板上,红着眼睛,悲声道:“四侯子不知,那不是别人,那可是叔父的长子啊!”
“混帐!”
年轻的船员话刚出口,老舵手便是一声厉喝,随后单膝跪地,捧着酒碗举到眉际,郑重地道:“四侯子不必挂怀,薛氏一族乃是安君封臣、姬氏家臣,数百年来,每逢国战必为车之左右,如今犬子为国尽忠,正是死得其所。这是薛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