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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铁匠的话,雇主勃然大怒,他想站起身来,一个耳光扇过去,但是他却忍住了,第一次迎视着炉子里的火光,说道:“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奴隶,我当初就不会把你送去墨渊山,你也不会学得一身杀人的本领。如今,你却来嘲笑我,嘲笑你的父亲。”
“本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本领,我只想安安份份的打铁。领主大人,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在你的眼里,就是一个杀人的工具?拿走你的钱袋,让你的那些杀人工具去为你完成杀人的任务吧。”
铁胎烧红了,铁匠把它取出来,面无表情的提起锤子,重重的砸击着它,火星四溅。雇主沉默了一阵,贴着肉丝的眼球转动着,反衬着炉子里的火光:“如果死士太多,他会察觉,燕国的黑武士虽不如齐国的黑骑士强大,但是仍然不可小觊。我的儿子,我现在不是在乞求你,我还活着,你的母亲也还活着。如果你想让她继续活下去的话,你就应该去履行身为钟离氏的职责。”
“你威胁我?”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在告诉你,你没得选择。”
……
钟离城是一座雄城,也是一座四战之城,城墙上到处都残留着战争的痕迹。巨大的城门上凹凸不平,有些地方曾被烈火焚烧,裸露在外的木头像焦碳一样发黑,有些地方的铁皮已然残缺不全,洁白的雪花镶嵌在上面。一队骑兵从城里奔出来,挺立在风雪之中,雪花落在戟尖上,甲胄上。
燕十八的车队驶向钟离城。
现任令尹钟离洪福等侯在城门外,依然是一身宽袍高冠,看样子并没有因为钟离氏的灭族而受到波及。燎亮的号角声足足响了十六声,这是迎接国君的最高礼仪。城内的百姓知道燕十八来了,纷纷从屋子里钻出来,走到大街上,朝着车队行着注目礼。并不是他们有多爱戴燕十八,而是他们都想看看这个刽子手的模样,是的,在钟离城的人眼里,燕十八已经由一个胆小怯弱的傻子荣升为刽子手。那一场清洗,足足进行了大半个月,城里的人口也锐减少了两成,其中不乏他们的亲人。
没有声音,除了风声。
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车队驶来。
一排排顶盔贯甲的骑士和甲士分列在大道两旁,用长戟和铁剑构建起了一堵铁墙,然而这是多余的,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推搡,更没有人冲撞车队,大道两旁的人们就像没有生命的雕塑。雪花落在城头上那残缺的牛与马的雕塑上,也落在这些人的身上。
燕十八把车窗推开了一条缝,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并不觉得吃惊,也不觉得后悔,清洗的命令是他下达的,自从燕国建国以来,便没有被领主真正的背叛过,钟离城是第一个,钟离氏也是第一个,既然做了第一,便得承担这史无前例的后果,就如现在的南楚。如果可以重来,燕十八仍然会选择杀人。
有时候,杀人是为了活人。
可惜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慎夫离始终不肯交出钟离洪虎。
风雪肃杀,满城的人看着燕十八。进城之后,两辆战车并排走在了前面,战车上的甲戟士与弓箭手警惕着四周,重装单骑和剑盾手把燕十八的六驱马车围了一圈又一圈,车队龟速前进。
车队一点一点的向前方驶去,大道两旁的人没有动,目光却随着车队的移动而移动,他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钟离洪福代替了燕十八的车夫,正在行使为国君驱车的义务,他的眼皮不住的跳动着,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
从城门到令尹署这段路程很是漫长,不过,是路就会有终点。
就在掌旗兵即将勒马的时候,突然之间,战马失蹄!那匹高大的黑马在雪地里猛然一个趔趄,然后‘碰’地一声栽倒在地,并且把掌旗兵死死的压在肚子下面。与此同时,一支利箭呼啸而来,狠狠的扎进了掌旗兵的脖子。掌旗兵捂着脖子,眼睛瞪得浑圆,他想把箭拔出来,然而浑身的力气已然消竭,血水从手指缝隙冒出来,染红了臂甲,染红了惨白的雪地。
祸不单行,三条绊马索从雪地里弹起,那些绊马索上栓着铁刺铁勾,战马拉着战车向前冲去,马腿被铁刺和铁勾拉得鲜血飞溅,一辆战车侧翻在地,后面的战车撞上了它,两辆战争叠在了一起。
时间静止。
披着雪色大氅的死士踩着雪地从两旁奔来,他们没有大喊大叫,干净利索的把剑插入两辆战车上的战士的脖子里,背心里。
“有刺客,保护君上!”
十名重装单骑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铁剑冲向死士,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更多的绊马索,他们纷纷坠在地上,因为身上的甲胄太重,一时翻不起来。死士们朝着燕十八的马车冲去,对那些在雪地上滚来滚去的重装骑士视若无睹。
“挺盾,挺盾!”
“放箭,放箭!”
铁盾一层层架起来,剑盾手们在盾牌缝隙里看着奔来的死士,目光冰冷如死。弓箭手们引弓搭箭,一排齐射,茫茫的白雪里爆起一团团血花。可是,死士就是死士,他们仍然在冲锋,用身体撞击着盾牌,用血肉之躯迎接冷寒的剑锋。这些死士的剑术极好,只要有一点空隙,他们就会在临死之前把剑送入剑盾手们的脖子里、眉心里。
剑来箭往,不断有人倒下,却没有人惨叫。盾阵在不断的缩紧,不过却仍然牢不可破。剩下的重装骑士驱马冲向那些死士,把剑无情的砍入他们的脖子里,热腾腾的血水融化了地上的雪,很快又与雪水混合在一起。
“呃啊!”
头顶上响起了一声爆喝,一个身材无比魁梧的人在屋顶抡起了一具大铁锤,那铁锤足有面盆大小,被他抡得越来越急,然后脱手而飞,正正砸中燕十八的马车。马车摇晃了两下,轰然散架。六匹战马惊叫着,向四面八方冲去,把盾阵冲得七零八落。燕十八滚倒在雪地里。
“血债血偿!”
那人抓起插在屋顶的一支长柄阔斧,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将一名剑盾手从上到下一剖两半。
第两百二十六章 长着獠牙的燕十八()
那是一柄奇怪的阔斧,前后两刃,斧柄长达一丈二尺,竖起来比燕十八还要高大。
燕十八从地上爬起来,十几名剑盾手将他环围,前面也挺着一堵薄弱的盾墙,被惊马冲散的剑盾手正在赶来,重装骑士们也想勒马回来,但却被仅余的死士们死死的缠住。那人提着长柄战斧冲进盾阵里,左冲右突犹如砍瓜切菜,他的力量奇大无比,战斧划过的地方人头乱飞。悍不畏死的剑盾手们并没有后退,后面即是君侯,他们无路可退。弓箭手们想要放箭,但是却找不准那人的位置。
那人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爆熊,他在人群中撞来撞去,每一次重重的撞击必然会响起一声闷哼,随即便是热血蓬洒,几个呼吸间,他已经成了个血人,浑身上下都滴着粘稠的浓血。燕十八心跳如雷,那人的目光始终锁定着他,那是一双狠戾无情的眼睛。燕十八颤抖着抽出腰上的剑,看着那人离他越来越近。
“挡我者死!”
那人猛然大吼,反身一个旋斩,把长柄战斧砍入一名剑盾手的肩膀,血水喷了他满脸。就在此时,背后的剑盾手把剑扎入了那人祼露着的后背,这是那人第一次受伤,但是他却并没有停顿,也没把背后的剑拔下来,反身一斧砍死了背后的剑盾手。
薄薄的盾墙被冲破了,那人提着带血的斧头大步奔向燕十八。弓箭手们开始放箭,他把斧头横在脸前,挡住关键部位,箭矢撞上了斧头,叮叮当当的落下,有两支箭插入了他的手臂,其余的通通掉在地上,因为他穿着样式奇特的甲胄,那是几面粗燥而厚重的铁片,两片护住胸口,一片护住小腹。
十五步的距离,弓箭手们来不及放第二轮箭射他的腿。
刺杀,成亡就在一瞬间。
“杀!”
一名重装骑士终于赶到了,奔腾的战马挟裹着巨大的力量撞向那人,骑士手中的重剑狠狠的向他斩去,重剑与斧头交接的一霎那,火星滋滋乱溅,那人喷了一口血,身子歪了两下,然而还没有等燕十八松上一口气,就见那人猛地矮身,重剑削走了他肩头上的一片肉,他却因此而卸力,双手抓住战斧猛地一旋,战马的两条前腿与身子分离,骑士滚倒在雪地里。
“杀!”
那人并没有去杀地上的骑士,而是双腿猛地一蹬,弹射而起,连人带斧砸向燕十八。那人背后中剑,手臂中箭,肩头白骨与血水混杂,看上去就像一只血淋淋的刺猬,又像天神降临。
落地的那一瞬间,盾牌乱飞。那人狠狠的盯着燕十八,右手抡起带血的斧头,嘴巴微张,露出了狰狞的牙齿,看上去,他是想来个斜斩,把燕十八斩成肉片。
死亡,死亡如此之近。
燕十八想要转身就跑,可是身后是马车的残骸,他已经无路可退,突然之间,或许是出于生存的本能,也或许是太过害怕,燕十八随便抓住一个人猛地一推,于是乎,那个倒霉的家伙代替了燕十八迎上了那人的斧头,斧刃从倒霉鬼的左肩砍进去,斩裂了胸口,拉烂了肠子,又从右腰切出来,血肠流了满地。
“唰!”
就在此时,燕十八终于递出了手中的剑,那是一柄细剑,并不宽大,也不厚重,与燕剑大异,然而它却极为锋利,它扎入了那人的喉咙,从粗壮的脖子扎进去,从脖子后面穿出来。
天神的血也是红的,冒着热气的血液从伤口处溢出来,沿着剑尖一滴一滴往下淌。那人拄着长柄战斧,身子不住的摇晃,终于,他站不住了,抓着斧柄一点一点的往下软,最终跪在了地上,但是他仍然仰着头,看着燕十八。
燕十八颤抖着,眼神一派茫然。
生与死的距离就是那一霎那,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下,谁都会茫然。
那人裂着嘴巴无声的笑起来,他不张嘴巴则已,一张嘴巴,血水就如缺了堤的河,一股一股的往外直流。这时,一支箭飞了过来,扎入了那人的眼睛里,就是这最后的力量使那人向后倒去,倒在雪水与血水里。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雪花一片一片的落下,落在那人的眼睛上,落在斧头上,落在血泊里。燕十八拧着剑,像筛子一般颤抖,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没有人能回答他,当然他也不需要人回答。是啊,差点就夺走了我的生命,使我再也看不到春暖花开时的太阳,而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刺客无名。
死士死光了,血水染红了雪地。断了腿的战马仍然在悲吟,它的主人深情的看着它,与它一起流泪,它失血过多,已经救不活了,主人蹲下去,蒙着它的眼睛,把剑插入它的脖子里。
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看着,包括那些冷漠的钟离城人。这一场突袭来得太快,快的让人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杀戮却已经结束。
“君上!”
战车的残骸里爬出了老车敬,上右大夫的头冠不知去了哪里,披头散发像是一个乞丐,他按着血淋淋的额头匍匐在燕十八的面前,顺便瞅了一眼那代替燕十八而死的倒霉鬼。倒霉鬼的死相很难看,任何一个人被剖成两半都会很难看,他倒在紫红色的血泊里,眼睛依然睁着,死不瞑目,头上戴着板冠,身上穿着黑色的宽袍,他是百里大夫,百里冰燕的父亲,燕十八的翁丈,燕国的上左大夫。
“君上!”
护卫骑士们翻下马背,柱着剑跪在地上,他们无比羞惭,在最为关键的时刻,他们误判了战局,跑去歼灭那些死士,致命燕十八险些丧命,按照燕国的律法,他们都得一死谢罪。剑盾手们也在看着燕十八,他们的眼神很是怪异,既惶恐又茫然,他们都看见了那一幕,没错,就是燕十八把老百里推出去的,就是燕国的万乘之君把自己的封臣给推出去的,封臣为封君而战死,这无可厚非,并且是莫大的荣耀,然而,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剑盾手们看着燕十八,没有跪下来。
“哈哈哈……”
有人在冷笑,那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或许是那些离得较近的剑盾手,也或许是大道两旁围观的人群,更有可能是已经死去的刺客。大雪簌簌而下,站在人群中的燕十八却感觉不到寒冷,但是冷汗却在滋发,它们从脚底冒出来,往上爬,一直爬到背心。
突然,燕十八倒了下去,倒在刺客的身旁。
雪停了,月亮升起来,天上的月亮就像被狗啃了一口,然而这并不影响它将光芒播向大地。它冷冷的注视着钟离城。大道上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雪水和血水都消失一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