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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子关,陈国。
她回来干什么?
姬烈想认真的想上一想,但他却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像坨烂肉一样挂在妇人的背上。
妇人把姬烈放在一株苍虬的老槐树下,去旁边的水井里打水喝,两个小乞丐蹲在树下,不怀好意的看着姬烈。
姬烈知道,他们是怕他与他们争可怜、抢地盘,在这一路来的路上,妇人曾经多次把他放在隐暗的角落里,路过的人施舍一枚刀币,或是一珠蚁鼻钱。当然,妇人并不需要那些钱,她只是在羞辱他。
“你这个丑八怪开!”
那个哈喇头小乞丐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姬烈,不想,就这一戳,姬烈便像泥胎草塑一样横躺在地。
“呵,竟敢讹我!你小子没打听过吧,我可是景城一霸!”哈喇头夸张的跳了起来,离姬烈远远的,见姬烈仍旧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转,他便犹豫着上前,踹了姬烈一脚,怕姬烈还击,又飞快的跑开。然后再来,活像一只正在试探攻击的断尾巴猫。
姬烈脖子上的泥巴鸟想要啄他,没啄到。
“别打了,有恩主来了!”一直在袖手旁观的另一个小乞丐叫了一声,并迅速的蹲下来,茫然的看向远方,神情是那样无辜与可怜。
“嘎吱嘎吱。”
车轮辗过黄泥道那特有的声音在姬烈的耳朵里响起,他没有力气回头,静静的看着一颗小石头在泥土窝滚来滚去的,诛邪小鸟代替他叫了两声,却是那样的黯哑,不像什么朱雀神鸟,反倒像是一只被踩住脖子的鸭子。
车轮声越来越近,姬烈听见钱币落在泥土中的声音,听见碰碰碰磕头的声音,渐渐的,马车的车轮辗过了树下那一片阴影,来到了姬烈的眼前,那车轮极其华丽,轴承上镶嵌着铜片,上面刻着一只白麋鹿,栩栩如生。
会给我扔钱么?姬烈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花胡子,这里有个更可怜的,别忘了他!”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独特的,无比脆嫩的声音轻轻响起,这声音一响起,姬烈便睁开了眼睛,竭力的想要坐起身来,却没有力气,他疯狂的扭动着脖子,张大着嘴,想要呼喊,却只是发出难听致极的‘呃啊’声,像刮锅一样。
“真是可怜,给你多一点。”
眼前闪过一截蓝色的裙子,裙子下面是一双水蓝色的漂亮鞋子,鞋子很小巧,上面绣着剑兰花,隐隐的还有一丝香气,一支雪白的手探下来,一点一点的了姬烈的眼帘里。
她把三枚黄澄澄的蚁鼻钱放姬烈面前,那颗小石头滚动的土窝里。
“呃啊,啊……”
姬烈呐喊着,声音像是地狱里的魔鬼,那个给他钱的女子惊了一跳,捂着鼻子,嫌弃的躲开了。然后,那双漂亮的蓝鞋子便越走越远,渐渐的消失在阳光之中,马车也去了,而姬烈却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树影里,瞪着眼睛。
马车一走,两个小乞丐便围了上来,他们直勾勾的看着土窝里的钱,眼里流露出贪婪的目光。二人急急对视了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朝土窝里伸出手,不想,两只手却碰到了一起,随后,他们便扭打起来,在姬烈的面前争夺着原本属于姬烈的钱。
姬烈冷冷的看着,裂开了嘴巴。最终,哈喇头取得了胜利,带着钱一溜烟跑得不知去向,另一个小乞丐在姬烈的身边翻白眼、吐白沫。
妇人走过来了,垂着双手,低着头,与姬烈对视。
“你,痛苦么?”
……
妇人没有进城,她在野林里穿梭,她在大山里乱窜,等她再一次停下脚步时,姬烈听见了水声。
八百里流渊河,从东往西奔滚不休。
妇人提着姬烈站在河岸上,她那一对三角眼定定的看着昔日战船沉没的地方,那一处静静的河湾。
夜里,妇人在旧日宿营的地方升起了一堆火,从破布囊里取出一张蕨菜饼架在树枝上烤着。
姬烈坐在她的身旁,在他的面前放着一只烤得香喷喷的野兔,等她烤好了那张蕨菜饼,她又从怀里掏出一根树枝,被火烧了一半的树枝。
妇人把树枝放在脚边,用一把短剑割开了野兔肉的肚子,从里面取了点油,用手指均匀的抹在蕨菜饼上,闭着眼睛一口咬下,美美的、桀桀的笑了起来。
诛邪小鸟艰难的凑过去,想要啄一口那香喷喷的野兔肉,这一次,妇人没有打它,反而很温柔的抚了抚它那沾满泥巴的、硬硬的脑袋,并且用短剑割下一片肉,喂入它的嘴里。
“吃!”妇人用短剑在地上划了一个字。
“我快死了!”姬烈伸出颤抖的手指,在地上写着。
“吃了,会死得好一些。”妇人歪头看姬烈,她的眼神不再阴邪狠戾,那灰蒙蒙的眼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意韵,仿佛很悲伤。
“我知道,我活不过明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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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生死对决()
迷蒙的月光笼罩着这片悲伤的大地,大河在肆意的咆哮,烈火在绝望的燃烧,这一片毫无人息的林子里,处处都是黑暗的阴影。
姬烈想要去拾起那只烤野兔,手上却无力,将将把它提起来,它又噗的一声坠地,落地时,那野兔的眼睛正好对上姬烈的目光,一人一兔,恰是生与死的对视。
生者与死者,原本就没有间隔啊。
姬烈默然。
妇人想了一想,放下手里的蕨菜饼,用短剑将兔肉大卸八块,这样姬烈就会有力气拿起它了,在今夜,在这里,她不想再像喂一只待宰的猪一样去喂他,所以,在前两日,她便让他多少恢复了些力气。生者,应当给予死者应有的尊重,哪怕这死者还没死!
姬烈拾起一块,喂给诛邪,再拾起一块,放入自己的嘴里,一边默默的嚼着,一边用手在地上写字。
“我终于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今夜的妇人耐性极好,她用短剑划道。
姬烈的口水很珍贵,他用舌胎下的一点口水将舌胎上的肉泡软,然后顺着喉咙流下去,忍受着那火烧一般的痛楚,腹中有了东西,身上的力气开始缓慢的回复,用手指写道:“你不是奴隶,你要杀我,是薛密蒌,对不对?”
妇人看着地上歪歪斜斜的字,咬了一口饼,默然的点了点头,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姬烈想笑,但却没笑出声来,他又拾起一块肉喂鸟,这一次,他仿佛在想着什么,手指在诛邪那被绑着的爪子上停顿了一会。
“倘若你再喂你的鸟,你就会成为一个饿死鬼!等你死了,我可以放过你的鸟它远走高飞!”妇人用剑划着字,很用力,剑刃划过草叶泥地,沙沙作响。
姬烈低头看向面目全非的诛邪,苦笑,过了一阵,他倔强的再喂了它一口肉,自己也嚼着。
他渐渐有了些力气,使诛邪吃得不那么废劲,他一只手抬着它的,一只手划着:“你不是狐氏奴隶,就一定是薛密蒌的人,不然,你怎么会选择在这里杀我?”
妇人划道:“你很聪明,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聪明的人,不过,聪明的人,总是活不长久。”
姬烈写道:“我杀了薛密蒌,你为他复仇,天经地义。”
“你,如此肯定?”
妇人抬起头来,凝视着姬烈,此刻的姬烈面目狰狞,脸上密密麻麻的布着各式各样的伤口,虽然都是些皮外伤,但看上去却是那样的渗人,犹其是他脖子那一道伤口,皮肉外翻,却不是红色的,而是乌褐色的,里面滚动着溃烂的脓水。但是,他的眼睛依然明亮。
姬烈看着眼前的四块野兔肉,点了点头,写道:“我快死了,你应该告诉我。”拾起一块喂诛邪,自食一块。
妇人沉默了很久,狠狠的把蕨菜饼揉进嘴里,她的动作很粗鲁,以致于咽到了自己,拼命的咳嗽起来。姬烈眼睛一亮,这时,那妇人却又回过头来,瞪视着他。
姬烈与她对视,良久,拾起最后一块兔肉喂诛邪,写道:“你可以不说。”
“我会告诉你。”
妇人举起水壶,灌了一阵,然后看着姬烈对着水壶蠕动着喉头,水,是力气的来源,她可以让姬烈的体力稍微恢复一些,但却绝对不会给他太多的力气,因为一路来,她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姬烈,这个傻子,这个尚处稚龄的傻子,他对死亡的冷漠,对痛苦的忍耐,偶尔也会让她感到心悸。
不过,今夜,一切都将结束。
喝饱了水,妇人用力的在地上挥动着短剑,留下一行工整的字迹:“我之所以跟着你,之所以提醒你远离危险,是因为我想亲手杀你,这一点,如今,你比谁都清楚。”
姬烈点了点头,神情痛苦的闭了下眼,然后睁开。
“我不是薛密蒌的人,但我却是他的女儿,我取你性命,该也不该?”妇人抬着三角眼,注视着姬烈脸上一丝的轻微变化。
可惜,姬烈却仍然让她失望了,他只是裂了裂嘴,写了一个字:“该!”
妇人走剑如蛇,飞快的划着:“你是魔鬼,你比人都残忍,你杀了我的父亲,可我却从你的脸上读不出丝毫悔意!我折磨你,羞辱你,我看到你痛苦,就想起我的父亲!”
“你怎会在船上?为何扮成狐氏逃奴?”姬烈依旧冷静,仿佛已经看破生死,或许以他现在的际遇,生不如死,不如一死了之。
“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划完这一句,妇人大笑起来,没有舌头的笑声疯狂如鬼,她浑身上下都在笑,就连那裸露在外的脚指头都在颤抖,因为她知道,姬烈永远也猜不出她是谁,但是这对她来讲,又是多么荒谬而可笑,因为她们曾经面对面,整整八年。
就在这笑声中,妇人再一次举起了水壶,任由壶中的水冲唰着她那肮脏的脸与眼,当壶里的水流尽,她趴下来,跪在地上,爬到姬烈面前,眼对着姬烈的眼,张开了空洞的嘴巴,无声的笑。
谁,是谁?
是谁!!
姬烈眼睛在内缩,肩头在颤抖,他慌张的颤动着嘴巴,浑然忘记自己不能说话,他甚至想抬起手来,抓住妇人的肩头,大声的问。
一个人的脸可以变,甚至身形也可以借助某些东西而改变,唯独眼神不会变,当那冰冷的水洗尽一切虚幻与假象,这个妇人就显露出来了,她不是别人,正是往日住在东面的那个胖妇人,
一股悲凉从脚底一直冒到脑门,紧接着无边的愤怒填满了姬烈的胸口,他浑身都在颤抖,是她?怎会是她?竟然是她!居然是她!!是她,是她,那就是我的那位君父啊,天哪!!!
“嘎嘎嘎……”
妇人裂着嘴巴怪笑,她欣赏着姬烈愤怒的表情,就像一只最邪恶的毒寡妇蜘蛛,以别人的痛苦为食,拔起地上的短剑,一点一点的探向姬烈的脖子,没错,她要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取走他的生命,只有这样,才能把这种刻骨铭心的痛楚留到他的下辈子去!去死吧,你这个小魔鬼!
“诛邪啊!!!”
姬烈痛苦的咆哮,无声的狂吼,就现在!他猛地一抬诛邪的,诛邪挣脱爪子上的绳索,迅捷无比的扑向妇人,那尖长的嘴巴深深的插入了妇人的眼里。
“啊!!!”
妇人惨叫,她拼命的甩头,却甩不开诛邪,诛邪的两只爪子死死的抓着她的脖子,尖长的嘴巴搅烂了她的眼球,却还不放过她,竭力把尖嘴往里扎,似乎想扎进她的脑颅里。
“啊……”
妇人发出狼一般的嚎叫,越痛她越恨,她并没有去对付诛邪,而是把剑尖对着姬烈的咽喉,狠狠的扑去。眼看必死,姬烈来不及避让,抓起地上的那截烧了一半的树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扎向妇人的脖子。
“噗。”、“噗。”
两声闷响,这声音像是捅破了两层烂布,又仿佛是两个将死之人终于齐齐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或者,更像是两声悠长的叹息。
天地静止了,冷月在发呆,星星不再眨眼,大河也茫然失声,唯有火光仍在跳动,它弯来绕去,寥寥娜娜,无声的展示着它的美丽。
……
生命已经逝去,太阳终将升起。
温柔的阳光把温暖撒向这片地方,一只雪白色的小兔子从林子外面蹦蹦跳跳的窜来,当它即将靠近那熄灭的火堆时,它惊呆了,入目所见的这一幕把它给吓坏了。
良久,它抖着胡子嗅了嗅,晨风里有草木的清新也有火的余味,还有一种味道它既陌生又熟悉,它犹犹豫豫的靠得更近了一些,骨碌碌的转动着小眼睛东瞅西瞅,突然,它看见了一堆灰褐色的毛,它闪了两下眼睛,仿佛还没回过神来,随后,尖尖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