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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安继续道:“危急之际,能将安危乃至生死托付,是因为游兄弟知道,无论下面站着的是谁,都会将他托住的!这才是袍泽!”
此言一出,游平脸色有些激动,便是邓小闲与洛轻亭,也严肃了不少。花道士虽然事极必反,但只要遇不上大喜大悲,也跟常人无异。
步安的眼神,从底下一双双或懂非懂,或严肃思考,或不当回事儿的眼睛扫过去,接着挥手道:“瞎子,你们下去,都立上这样一根桩子,也让大伙儿试试!”
六位统领于是回到各自营中,忙活了一阵,把差不多高的树桩立了起来,紧接着就有自告奋勇的,主动要求蒙上双眼,站上树桩试一试。
这些人本以为简单,实际被蒙住了双眼,站到高处,心中远没有想象中那么踏实。
于是,各种古怪叫嚷声响遍了山坳。
“先说好谁来托着我!倒是吭个声啊!”
“快倒快倒!少啰嗦!”
“不行不行!我脚都软了!”
“哈哈哈,瞧你那鸟样!腿都抖成啥样了!”
“你上来试试!”
……
步安背手远远看着,脸上挂笑。素素不知什么时候,自顾自爬上了刚才站过游平的那根树桩,嘻嘻笑着喊道:“公子接着我!”便扑了下来,一头栽在步安怀里。
“瞎胡闹!”步安一边将她放下,一边笑骂道:“人家是蒙着眼睛往后倒,哪有你这样扑下来的。”
素素窃笑道:“那公子也给我蒙上眼睛,我再倒一回。”
“干正事儿呢,别没个正经。”步安故意板起脸来。
素素见状嘟了嘟嘴,站到一边去不吭声了。
直到这时,六营中才有人从树桩上倒下来,不出意外,被下面等着的人一把托住,欢笑声中,夹杂着后怕的呼喊声。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六营中动作最慢的白营也让每个人都试过,步安才把大伙儿重新召集起来。
“我曾听说过一句谚语,叫做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步安说到此处,底下一片笑声,他等了片刻,才接着道:“此话在理,人在江湖,时时刻刻都要提防!江湖上被人尊称一声老江湖,那是说这人是个老油子,谁也别想骗他!各位都从江湖中来,要彻底放下戒备,打心眼里相信别人,比之刚才被蒙住双眼,从高处躺倒,难了不知多少倍!”
这一回,底下再没有人笑。
“但从今日起!我们要学着去信!信我们身边的袍泽!信他们关键时刻不会弃你于不顾!唯有你信了他,他才会信你!”
“这不是什么江湖情谊!更不是义薄云天!这是战阵之上的求生之途!散则死,合则生!”
步安说得很慢,说到“合”字时,握紧拳头,轻轻一挥,底下一片应和声。
第217章 朝令夕改自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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驱逐黄铎时,或许有人不解,眼下听到这番“江湖与袍泽”的论述,众人隐约明白了步安的意思。
江湖中免不了明争暗斗,军中却不一样。
黄铎与那二十几位后生,看似义薄云天,骨子里却是仗着互相亲近,夥同一气,以退为近,公然违抗步爷定下的规矩。如此习气,显然是认亲不认理的江湖做派。
将来战阵之上,混进这样一群将江湖义气置于身边袍泽之上的人,生死存亡之际,天晓得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自家性命,还是不要系于他们手上为妙。
这当中的道理,摊开了细说,几个时辰都讲不完。步安却只是点到为止,不再赘述。
在他看来,哪怕再名正言顺的道理,一旦翻来覆去说个没完,都有心虚之嫌。
七司这些江湖人,不是十八九岁的新兵蛋子,强行给他们洗脑,效果恐怕适得其反。况且有些道理,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明白透彻,多说也无异。
当下,他飒然一笑道:“今日旬比,各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众人刚被一通煽乎,正在兴头上,听他问起旬比,都摩拳擦掌,纷纷应和。
步安于是将场中空地让了出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各营分别派出人手。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次六营都有了充分的准备,先前折戟的红、绿、黄三营一心要雪耻,而侥幸夺魁的蓝营,反而低调得很——这倒是挺像蓝营统领游平的性子。
等到六组人马拉开架势,准备捉对厮杀时,步安突然高声喊停。
“慢着!”他笑着摇头道:“怎么还是上回的人?不行不行,重新选过,上回出战过的,这次就不准再战了!”
这下众人都傻了眼,邓小闲嘴快,拉长了脸嚷嚷道:“咱们都准备了这么些日子了!临时换人岂不都乱了套?!你这叫朝令夕改,不合规矩啊!”
这回不等张瞎子呵斥,洛轻亭头一个骂道:“住嘴!怎么跟步爷说话呢!再没大没小的,让步爷撤了你的统领!”
这一声斥骂,乱哄哄的人群顿时噤声,倒是邓小闲撇着嘴一脸无赖相,惹得其余各营又活络起来。
白营中人,见自家统领成了笑料,都觉得面上无光。等到花道士摊手说道:“那我上回没有出战,能不能上呢?”他帐下的弟兄们才觉得舒了一口气。
如今七司中,流传着两个排名。
头一个是所谓的七司座次。照大伙平时的观察,除了步爷毫无疑问稳坐七司第一把交椅外,张瞎子与晴山姑娘谁高谁低还在两说,但是花道士邓小闲显然是六位统领中地位偏低的。
另外一张以修为、战力排名的英雄榜上,步爷与瞎子都排不上号,至于谁排第一,白营邓小闲、黄营惠圆和尚与绿营晴山各自都有自己的支持者——洛家辰、秦秀娥与李达等人,在众人眼中实力虽强,却还比不了这三位统领。
眼下见邓小闲自告奋勇,要亲自代表白营下场,白营中人自然觉得很是提气。
步安早就习惯了邓小闲的痞气,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只是笑着朝洛家辰、许田、秦秀娥和张紫衣(大丫)分别瞥了一眼,然后笑吟吟地答道:“自然可以上,不过你可想明白了?”
邓小闲被他问得一口气差点没接上。他从晋升修士至今,修为又上涨了一截,自忖已经能够摸到凝神中境的门槛,但是要跟晴山、洛家辰他们一比,显然是要弱上不少。
眼下他若是下场比试,晴山与洛家辰他们,也能名正言顺地出战了。
要知道,六位统领中,只有他花道士与惠圆和尚没有羽士亲兵,换言之,他不出来还好,一旦亲自下场,白营和黄营的实力,反倒成了六营中最弱的了——惠圆和尚傻兮兮的未必在乎,邓小闲这么精,哪里肯吃这个蒙亏?
想通了这一节,他立即正色道:“算了算了!此等露脸的机会,还是让给营中弟兄们吧!”
白营中人未必看得这么透彻,见他这么说,还真有不少人信了。
步安莞尔一笑,也不揭穿他,悠悠道:“刚说战阵之上,要信身边袍泽,怎么一转眼,就忘得一干二净了?难不成全是口是心非?我倒想问问,临到遇敌之时,各营是不是只凭三五人来打,其余人负责瞧热闹?”
众人被他问得说不出话来。
“花道士说我朝令夕改,我不同意。”步安笑着摇头道:“在咱们七司,军纪如铁,谁犯了都一视同仁。然而旬比是为了操练战阵接敌的方略,战阵之上瞬息万变,难道指望敌军也照着咱们的规矩来?如若不然呢?骂他们耍赖么?”
这番话讲得有趣,众人听得发笑,却都觉得句句在理。
步安接着又道:“所以嘛,往后再有旬比,比些什么我自有想法,但是不会提前告知。须知强者恒强,只要勤于练兵,知己知彼,无论比试什么,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下他定了调子,众人不敢反对,也无可辩驳,便都下去准备了。
绿营这边,秦秀娥下去指派人手之前——晴山姑娘性子淡薄,营中事务大多都交给她了——抬眉看了晴山一眼,低声道:“步爷真的只有十七岁?”
晴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隐约记得,步公子要到过了年才十七,可十六亦或十七,又有什么差别呢?“这世上终归有那天赋绝伦之人,非你我所能想象。”她低声感慨道。
秦秀娥心说,你晴山不就是天赋绝伦之人嘛……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晴山的感慨自有其道理,于是长吸一口气,摇着头走了开去。
晴山站在原地,远远看着那个身影。
他神情自在轻松,仿佛今日的一切——从断然驱逐黄铎,到安抚众人,鼓舞军心,进而想出那么有趣的法子,来教大伙儿抛却江湖习气,以及行伍中的种种道理——全都信手拈来,不费一丝功夫。
可他明明才只有十六岁,踏入越州江湖不过半载有余,既不曾带过兵,更没有打过仗。
那这些行军打仗的要义,他是何时明白的?那些奇思妙想又源自何处?
晴山的心情颇为矛盾,既忐忑,又踏实。忐忑是觉着步公子变得越来越看不透了,踏实则是因为,这高深莫测到令人生惧的少年,曾答应为她报仇雪恨。
她看了一眼身前的古琴——此时影伯正缩在那黑黢黢的琴腹中——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影伯,绝不对步公子动了真心。
回想当时,她觉得这承诺真有些一厢情愿:步公子这等人物,又怎么会对自己动心呢?
七闽大地,延绵群山间的无名山谷中,晴山姑娘的心头,升起了一丝自惭形秽的念头,这是她平生头一回有这样的情绪。
第218章 白鹤道人何祁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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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安临时要求换人,打乱了所有的部署。先前那次旬比,各营已经挑出了拔尖人物,今日要从剩下的“庸才”中选人,自然更没有看头。
然而旬比是练兵,不是为了演给谁看。有没有看头,并不在步安的考虑之内。
七司行军至此,距离拜月匪患之地,已不足一日脚程。未知的危险正在迫近,多一分准备,便多一分生计,多一份胜算。这不用步安解释,大伙儿其实都明白。
可能是因为调低了预期,见到实际比试的场面时,还是有些惊喜。
别的不说,单单各营人马列阵的纪律,以及因此而生出的气势,就比十天前高出一筹。
只见六营人马,分作六个方阵,每个方阵中,都是正副统领当先,即将入场打第一站的五人并排而立,后面暂时没有应战任务的,虽然没有横平竖直的列队意识,却也个个站得笔直。
这勉强也算得上威风凛凛了吧。步安想象着,假如各营之中都竖起一面旗帜,那旌旗随风飘扬,还真有几分沙场点兵的气势了。
短短十几日,从走出越州时的匪气十足的江湖草莽,到眼下这精神面貌,委实令人欣慰。
山坳间的坡地上,没有一人言语,一双双眼睛齐齐看着步安,只等着他下令比试。
这时候,该有个传令兵才好嘛……步安心情颇佳,伸手去腰间摸了摸,想把随身长剑拔出来,却又觉得太过中二,生生忍住了。
“蓝营先来!”他朝游平那边的方阵招了招手。
随着这一声令下,蓝营中走出五人,径直来到中央空地,朝步安抱拳行礼,接着陆续转身面对六营方阵。这五人都是男子,年少的不过十六七,年长的也就三十出头,神情或激昂,或紧张,或是强撑出来的镇定与冷漠,活像一群即将登场首秀的运动员。
步安心说,这行礼的方式该改一改了,抱拳拱手太江湖,磕头下跪也不合适,还真有点伤脑筋。
还有,现在每回都是他自己亲自下令,既没有仪式感,也没个中间缓冲,遇上邓小闲这样的愣头青,还要废一番口舌跟他讲理,实在不成体统……确实得有几个亲兵才好。
他如此胡思乱想了片刻,见场中仍没有动静,便高声道:“哪一营敢来应战?”
上旬的比试,蓝营拔得头筹,其余各营嘴上都不服,现在真来了挑翻他们的机会,却又没人愿意出头了——万一败了这一阵,名次难看还算小事,害得阖营弟兄都得退到灵气稀薄的外围,可是不得了。
步安见状微微摇头,正要点名,突然看见白营中走出一人。
那人四十左右,身量不高,体型已经有些发福,头上不像其余人那样随意扎着纶巾,而是戴了一顶员外帽。
步安隐约记得,白营中人都管这人叫马员外,但不知道这人手底下有多少本事。见他主动出战,倒有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