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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妇人、奇门兄弟、阵玄程荃……这些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脱颖而出,显然比其他人更有培养的前途,假如单独拎出来,组成一支精兵,开开小灶,关键时刻委以重任,用着必定得心应手。
然而,步安眼下所处的位置,考虑问题不得不从大局着眼。
如果每每发现人才冒头,就从各营掐尖,则七司气候未成,便已强干弱枝……
设身处地,站在邓小闲等人的立场上,帐下强人都被挑走,会怎么想?答案不言而喻:
首先,会觉得这统领当的没什么意思。反正手下全剩庸才,遇上真刀真枪拼命的时候,也不愿出头了。
其次,六营统领与精兵之间,前者“从龙最早”,后者“圣眷方兴”;前者等级更高,后者离权力中心更近;恐怕矛盾便要由此产生。
再者,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掐尖另组精兵的方略一出,各营大概就会想办法把营中强者“藏起来”,往后再有旬比,难免流于形式了。
这种种弊端,全都切中要害,一个不巧,便是自寻覆亡的引子。
步安思量间不由得感慨,原来单单一只两百余人的队伍,想要理顺各种关系,使之形成合力,就有这许多的讲究。假如这份差事,交给刚刚穿越而来的自己,恐怕步步都要行差踏错。宏图霸业,果然不是这么简单的……
心中这么想着,他便不那么关心场上对战的形势。
等到这一场也分出胜负,白、绿、黄三营为最后一场混战做准备时,步安索性将六营统领全都召集到了远离对战之地的山坡上议事。
七人或坐或站或蹲,聚成一圈,仿佛又回到了七司衙门刚刚挂牌,围在小院里,为没有生意上门而苦恼的日子。
如今这荒山野岭的坡上,比起阜平街上的幽静小院,条件差了不止多少,可众人的心气,却远非那时可比。
“我有个想法,想同你们商量商量。”步安开门见山道:“你们帐下都有不少能人,假如一会儿晴山奏曲时,这些人也一样按照各营座次来分,似乎有些不妥。”
邓小闲正往山坡下眺望,关心着即将开始的混战,听到这里,突然扭过头来道:“对对对!不妥不妥,很是不妥!”说着一本正经掰手指头:“你们见着了吧,我营里程兄弟,冷姑娘,马员外,还有吕氏兄弟,都是奇人!照我看,我们白营,应当每回都离晴山最近才对!”
“去去去!就你帐下奇人多?我们五营全是吃干饭的?”洛姑娘当仁不让。
“奇人多不多,打一场不就明白了。”邓小闲嬉皮笑脸的,今日他白营赢得漂亮,底气一下子足了许多。
“打就打!步爷!下回旬比,第一场就让我们红营跟他们白营打!”洛轻亭脸色难看得很。
“行了行了,都先别吵,听步爷什么意思。”张瞎子点着了旱烟,朝他们俩皱了皱眉头。
其实步安乐得见他们吵一吵。不激起各营的争强好胜之心,怎么让他们勤于练兵呢?
“这样吧,”他略微斟酌道:“往后听曲修行的时候,我在每营点两个人名,你们自己也各选出一个,三六一十八,这一十八人,除非犯过军纪,否则不受阖营考评、旬比名次的拖累,一律占据最好的座次。”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下来。
半晌,洛轻亭才不解道:“步爷说的最好的座次,是指离晴山姑娘最近?”
“对,就围着晴山坐。”步安答。
这下六位统领,除了晴山和惠圆以外,都面有难色。
邓小闲又是头一个忍不住,苦着脸道:“这……这岂不是比我们几个还要得天独厚?”
“就怕日子一长,这些人修为上来,便不好管了。”张瞎子也有同感。
洛轻亭更是低着头嘟囔道:“步爷怎么向着外人……”
步安就猜到会是这个反应,并不动气,看向游平道:“游统领,你觉着呢?”
游平大概没想到步安会点名问他,也可能是被这半开玩笑的“游统领”称呼给惊着了,微微一愣,紧接着道:“我没主意,步爷说咋样,就咋样。”
步安笑了笑,又去看惠圆和尚。
和尚一脸平静,似乎对张瞎子等人的顾虑毫无触动,步安以为他是心态好,谁知和尚道:“这有何难?你选两人,我选一人,选我自己便是。”
和尚脑回路清奇,步安被他搞得哭笑不得,翻了翻白眼道:“不能选自己。”
和尚想都不想,理所当然地答道:“我不能选自己,那你选我便是。”
“步爷也不会选你。”洛轻亭白了他一眼。
和尚一脸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他见大伙儿脸色都有些难看,唯独晴山正常,以为只有她知道缘故,便询问似的看向晴山。
晴山张了张嘴,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自己就是奏曲之人,没有座次优劣之虞,说什么都像是风凉话。
“你们啊……”步安缓缓站起身来:“空有统领之名,胸中却无格局。”
他朝邓小闲道:“比你们几个还要得天独厚?没错。可我问你,若有哪一位统领,凡是好处他全要占着,帐下弟兄受罚,却与他无关。你服不服他?”
不等邓小闲回答,步安又对着张瞎子道:“修为上来,便不好管了?言下之意,你们几个,就只能管一管修为比自己弱的?”
“假如你帐下弟兄,知道你其实只将他们当做外人,又会怎么想?”这一句是问洛轻亭的。
三人被他问得一怔,却又无话可说。
第221章 且展旌旗觅封侯()
步安趁热打铁,轻哼一声道:“韩信手无缚鸡之力,也能领兵十万,决胜千里。小肚鸡肠、妒贤嫉能之辈,做得成什么大事?如今你们帐下不过二三十人,就怕这怕那,将来人多势大,又要如何镇得住?”
这连番发问,每一句都正中张瞎子等人的心思,听得他们面色窘迫,心情低落。
不料步安话头一转:“七司草创之时,何等寒酸,谁能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江湖上喊我一声步爷,以为这都是我一人之力,果真如此吗?”
他转过身,负手而立,远远看着山坡下的人群道:“他们中间,兴许有些人觉着,今日你们做得统领,只是因为与我亲近。难道你们自己也这么觉得?”
没人回答。山坡上只剩下风声和远处混战引起的叫好声。半晌,步安才悠悠说道:“莫要看轻了自己。”
他并不知道身后这几人,眼下是什么样的情绪,或许邓小闲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或许游平和洛轻亭终究只是市井中人,或许惠圆和尚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雄心壮志……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大半年来,与他们同甘共苦,走到今日,殊为不易,条件允许的话,步安愿意扶他们上马,带着他们走上一程。然而他们究竟能走多远,并不是他能决定的。
“晴山。”步安此时的语气,已经变得颇为柔和:“上回教你的曲子,我昨夜抽空填了词,一会儿就由你来唱吧。”
晴山“嗯”了一声。
每隔十天,步安就会哼唱一首曲子给她听。晴山负责完善,偶尔也略作发挥。这回的曲子,气势很是昂扬,晴山只在胸中演绎,便能感觉到其中的豪情。
远处群山延绵起伏,脚下山坳中激战正酣,凛冽的北风夹带着枯叶从山坡上掠过,光秃秃的树林与满地的枯草随风摆动。
步安迎风伫立,低声吟诵,嗓音醇厚而干净。
“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晴空响雷敲金鼓,漫天游灵作和音。”
这首《英雄赞歌》原本的歌词并不应景,因此从第二句起,步安便做了改动。
“世道崩塌孤身挡,邪月当空只手擎。双足熊熊趟烈火,遍体莹莹披流星。”
洛轻亭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刚才步爷把她说哭了——四处张望,没有发现预想中应该出现的浓郁灵气。
张瞎子等人或许也觉得奇怪,只有晴山知道,这几句虽然豪情壮烈,论文采,却与步安以往所作的诗词,差得太远。
步安也明白自己临时改的歌词,不会引起多大的灵气波动。他此时吟诵,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个。说到底,这歌词压根不是写来勾引游灵的,而是给人听的。
“剑气百丈吞虎豹,江山万里入阵图。莫使吴钩黯宝鞘,且展旌旗觅封侯。”
晴山一边回忆曲调,一边跟着默唱,以她淡薄的性子,此时不免动容。
张瞎子手中的旱烟杆低垂着,微红的火苗早已熄灭。“剑气百丈吞虎豹,江山万里入阵图。莫使吴钩黯宝鞘,且展旌旗觅封侯……”他不自觉地轻声念诵,念到后来,嗓音都有些颤抖。
“步爷!”洛轻亭站起身来,她似乎已经明白,步安骂他们胸中没有格局,是什么意思了。
邓小闲呸了一声,把随风吹到了嘴里的枯草啐在地上,低声咒骂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一个多时辰后,山坳间的荒地里,包括吕氏兄弟,阴阳妇人,黑纱女在内的一十八人,紧紧围住跌坐中央的晴山。
除了蓝营因为黄铎犯了甲等过,退在百步外,其余各营分别占据了从里到外,优劣不等的位置。
步安让李达去到各营中间,自己却和素素一起,陪着蓝营,退到远处。
游平见状,满脸惊疑,劝道:“步爷不曾犯错,为何也退到这里?”
“蓝营有人犯了过错,你身为统领也一并受罚。我是七司之首,七司有人犯了过错,我难道无需受罚吗?”步安平心静气地答道。
他这话说的并不由衷,因为灵气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站在哪里全都一样。可听在蓝营众人耳中,意义却非同寻常。本来有人对阖营连坐,满肚子牢骚,此时见步爷都亲自陪着,心中叹服之余,也觉得没那么委屈了。
这时人群中央,古琴声响起,低沉的前奏,如同海潮浪涌一般,渐趋高昂。
到了某一刻,晴山空灵的嗓音加入进来,如凤鸣山谷,仙音天籁一般,开口脆。
“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
步安也没想到,这歌在她唱来,会如此迷人。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诗圣杜甫笔下的幽谷佳人,忽然立在了山巅,为即将出征的壮士,唱一首千回百转的送行曲。
她的嗓音是如此柔美,以至于连四周的青山,都忍住侧耳倾听。不不,细细品味,这柔美的嗓音,分明带着一丝坚决……她不是在劝说,而是命令,命令冬日天空下,目之所及的,延绵的青山,务必侧耳聆听。
“晴空响雷敲金鼓,漫天游灵作和音……”
歌声引起异变,晴朗天空之上响起阵阵滚雷,空明的曲声从天而降。露水和雾气升天,化作黑沉沉的乌云,将整个山谷压得渐渐暗下来,远处青山的轮廓却因此而变得异常清晰。
步安知道,这首曲子本身没有那么惊人,能有这样的效果,想必是因为歌词意境与晴山空灵嗓音的效果加成。
晴山继续唱着,嗓音如同飘在天际的游丝,又如深夜里随着白浪跳跃的海豚。
“世道崩塌孤身挡,邪月当空只手擎。双足熊熊趟烈火,遍体莹莹披流星。”
天空风云突变,厚厚的云层像海浪般翻滚,有难以名状的哭喊声与厮杀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夹带着血与火特有的气息。翻涌的云层坠落山坳,化作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剑气百丈吞虎豹,江山万里入阵图。莫使吴钩黯宝鞘,且展旌旗觅封侯。”
浓雾中,凛冽的剑光,猛兽的嘶嚎,江河湖海山岳城郭,锈迹斑斑的长剑,随风飘扬的旌旗,各种意象渐次闪现,又渐次隐没,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步安站立的地方,只有淡淡一层薄雾,灵气到了这里,已是强弩之末。然而他分明感觉到,身边蓝营众人的心情,一直随着那歌声起伏,到了最后几句,有人甚至下意识去摸佩在腰际的长剑。
莫使吴钩黯宝鞘,且展旌旗觅封侯……唔,往后就用这首曲子,来做七司的战歌罢。他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第222章 瀛洲乍现燕幽失()
隆兴二年十一月二十五,从江南越州远道而来的鬼捕七司,终于越过绵延数十里,横贯在七闵道漳、剑二州之间的群山大壑,踏入深受拜月荼毒的剑州府。
这支两百余人的队伍,对七闵道上的任何一方势力而言,都显得微不足道,以至于张贤业麾下的官兵进山追缴数日,始终不见其踪影之后,也懒得去管他们的死活了。
相比这不起眼的小插曲,这一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