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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慈悲,城里早就饿死人了。”
“这些人吃饱之后,便整日游荡吗?”步安也有些好奇。
“那也不成,趁着早晨施粥,集中起来,方便管束,也会领他们去干些活,午后便散了。难管得很,一个个饿死鬼似的,饭吃得多,活干得少……”林掌柜摇头感慨:“上个月我店里还有三个伙计,年纪大的那个,后来也成了这样子。原本还在粥棚帮忙的,现在也要靠施舍过活了。”
步安不再说话,只是一边走路,一边默默看着这荒诞的场景——这宁阳县倒活像是个集中营,只是在这里,狱卒们一不小心,也会变成在押的囚犯。
县城不大,不过一炷香功夫,林掌柜便将步安领到了薛姑娘的宅门前。县里白天进出无碍,送到了地方,步安就让他回去了。
第230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是一间普通宅院,混在寻常街巷间,满眼闽地风格的建筑中,丝毫不起眼。
假如没有本地人领路,步安非但找不到这里,就算找着了,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医圣薛攀的故居。
会不会搞错了?难道住在这里的薛姑娘只是碰巧也姓薛而已?
来都来了,他也不愿就此打道回府,于是上前扣门。
木门斑斑驳驳,看上去有年头了,门上悬着的铜环被磨得蹭亮,也是老物件。
扣了几声,里头没有动静。
步安左右环视左右,见周边街坊屋前都积了一层薄土,唯独这间宅子门口干干净净——显然是住着人的。
“薛姑娘在家吗?”他又敲了敲门,稍稍提高嗓音:“在下天姥步安,慕名而来。”
等了许久,依旧没人应声,直到步安扭头要走,才听到门后有脚步声响。
木门嘎吱一声开开,露出一张满脸麻子的女人面孔,一双小眼睛审视般上下打量步安。
“你是哪个?怎么找来这里的?”女人口气不善。
步安心中有些不爽,脸上仍保持着礼貌的笑意,抱拳道:“在下天姥步安……”
“我问你这么找来这里的。”女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步安被她问得微微晃神,心说这女人这么粗俗,是不是怪自己太客气了。一念及此,他便哈哈一笑道:“薛姑娘自以为偷安一隅,便没人能找上门来吗?”
“放屁!”丑女人脸色涨红,显然气得不轻,正要轰人,却听得门后院子里有个女子声音传来。
“天姥步安?门外可是‘莫听穿林打叶声’的天姥步执道?”
这声音温软轻柔,与眼前麻脸丑女的嗓音,简直天壤之别。
步安暗呼侥幸,昔日便宜了外人的东坡词,到了这七闽之地的宁阳县城,反而派上了用场。
“小生正是天姥步执道。”他遥遥抱拳,也不管门内的人看不看得见。
“丑姑,请步公子进来吧。”院内人柔声道。
“小姐,这人方才出言不逊……”麻脸丑女皱起眉头时,五官像是全都缩成了一团。
她告她的状,步安充耳不闻,抬脚便进了门。素素跟在他身后跳过门槛,还朝丑姑娘吐了吐舌头。
这宅子外头看不起眼,里头也难称气派,只是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门内一间小厅,厅后便是院子,晨光洒在院中的常青树上,树下坐着一位青衣女子。
女子二十出头,不着粉黛,身形消瘦,面色苍白,有些病美人气质。
丑姑跟着步安进了院子,兀自气愤着,青衣女子见状轻叹道:“城中邪佞横行,你我掩门闭户,只图个眼不见,心不烦。步公子说我偷安一隅,又哪里说错了?你不必介怀的。”
丑姑颇不情愿地“嗯”了一声,自顾自走开了。
步安有些纳闷,看样子青衣女子才是薛姑娘,丑姑该是她的丫鬟才对。怎么小姐劝丫鬟,丫鬟还老大不情愿的?
“久闻步公子大名,今日一见……”薛姑娘起身万福,话到嘴边留了一半。
“果然见面不如闻名?”步安还礼道。
薛姑娘莞尔一笑,笑得很好看,只是惊鸿一瞥,便被她用衣袖遮住了半张脸,紧接着平淡了神情,略带歉意道:“我是想说,却不料如此年少。”
你索性说我是小屁孩儿好了……步安暗暗不爽,觉得遭了年龄歧视。少年人见了好看的小姐姐,都不愿被视作小弟弟,他也不能免俗。
“步公子远在天姥,怎么来了宁阳县?”薛姑娘说到了正题。
“薛姑娘可知道,昨日夜里,县里来了官兵?”步安以问代答。
薛姑娘脸色一冷,淡淡道:“官兵不是头一回来了,于本县百姓而言,是祸而非福。”
步安略微有些尴尬,强笑道:“不瞒姑娘,我来宁阳县,是奉了七闽道都指挥使宋老大人之命……那支官兵,便是我带来的。”
薛姑娘比他还要尴尬。
闽中两大势力,以张承韬为首的地方派和以宋尹廷为首的曲阜派,都与天姥书院毫无瓜葛。步安素有才子之名,但是只看年纪,便可知他没有经过戍边五年的历练,不可能出来做官。
因此,也难怪薛姑娘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
“……步公子今日登门,不知是为何而来?”薛姑娘说话的口气也冷了下来。
步安本是来招贤的,见她这副神情,知道有些话,不便现在开口,于是微微一笑道:“薛姑娘久居宁阳,通晓民情,我初来乍到,自然是问计来了。”
“步公子客气了,你是官,我是民。朝廷社稷,兹事体大,小女子哪敢置喙。”薛姑娘自顾自坐了下了,淡淡说道。
她话中怨气,大约是朝着先前几进几出的官兵去的,步安平白无故替别人背了黑锅,却并不着恼。
有怨气是好事,总好过置身事外。
“薛姑娘,”他老大不客气地搬了张椅子,端坐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今日之事,若在往常,我自可以效仿张良拾履,刘备求贤……只是时不我待,不容我三番五次相请。我见姑娘也不是矫揉造作之辈,有什么话,你我不妨敞开了说罢。”
薛姑娘不曾想他会来上这么一手,一时有些讶异,良久道:“宋尹廷出身曲阜,步公子来自天姥,据我所知,两处书院,素无瓜葛。你为何会奉宋尹廷之命,来到宁阳县?”
“我以嘉兴团练之名募兵,手下人马,与天姥、曲阜两家书院,没有一丝关系。说是奉了宋尹廷之命,不过图个师出有名罢了。”步安直言道。
薛姑娘神色缓和了些——兴许是因为她对宋尹廷观感不佳——却又不禁生疑:“你说手下人马乃是嘉兴团练,可这七闽道上的拜月之患,与嘉兴又有什么关联?”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步安说到这里,哂然一笑,显然自己都不信服,摇头道:“姑娘,我若是说领兵来到七闽,为的是名利二字,你信不信?”
薛姑娘盯视步安,许久才道:“都说君子坦荡荡,我却没见过如公子这般坦荡之人。你初到七闽,不知此中艰难,若只存着求名求利之心……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医圣之后,果然宅心仁厚吗?
步安本可以祭出大义,假如来一句“苟利国家,岂因祸福”,说不定可以震慑眼前这位姑娘,然而他却不愿违背本心,说些言不由衷的大话。
有些事情,装得了一时,却装不了一世。假如全以虚情假意对人,日子一长,只怕身边人也都成了虚伪之辈。
因此,越在这种关节时刻,他就越不肯扯谎。
“薛姑娘,你说此中艰难,我亦有同感。可是我有一样想法,与你全然不同。”步安缓缓起身,负手而立,看着庭院中的一棵常青树,悠悠然道:“你心中大约有这样一位君子,他心怀天下苍生,面对拜月之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薛姑娘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你看宋尹廷不顺眼,是因为他无双国士,儒门达者,应当兼济天下,却没有做到你心目中的那样。”步安一边推测,一边看着薛姑娘的脸色,见她嘴唇紧闭,眉头微锁,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可是……你凭什么要求别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步安冷冷道:“他宋尹廷也有父母子侄,也有七情六欲,也有难处,也有私心……”
“圣人出而天下平……”步安忽然转过身,目光如炬一般看着薛姑娘:“你期盼圣人救世,与宁阳县百姓,拜月以求平安,又有什么分别呢?”
薛姑娘如遭重锤,面色惨白。
等她平复心情时,院中只站着丑姑,不见了步公子的身影。
“丑姑……会不会真是我们不对?”她轻声问。
这时一片叶子从常青树上飘落下来,丑姑轻轻吹了口气,那叶片便悄无声息地化作齑粉,散落一地。
“小姐,那人太能说,你可别着了他的道。”丑姑一脸警惕。
第231章 半个倒比一个好()
出了薛宅,步安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满大街转悠。
街上行人稀少,看来果然如客栈掌柜所言,有人把排队领了粥喝的百姓,集中到某处干活去了。
宁静的街道两旁,许多宅院都敞着门,里头乱糟糟的,像被劫掠过了,然而也有个别门窗齐整,一看就只住着人的。比例大约是十之一二。
以步安所见,这宁阳县城里,大约住着两三千户人家,照此比例,该有几百户人依旧保持着清醒。这年头一户人可不止三五之数,粗略估摸,总数也有一两千人了。城内如今这副模样,神智不清的,也就糊里糊涂了,反倒是这些仍旧清醒着的,才最担惊受怕吧?
步安想要找个人来聊上几句,然而走了一路,却一个都没遇上。
他能感觉到,有些门缝或者窗子后面,有几双眼睛正看着他,兴许惊恐,兴许茫然,却没人敢出来见他。
走过几条街,终于有一家包子铺开着。门前热气腾腾的,聚了不少人,做买卖的是个颇为精瘦的年轻小伙儿,寒冬腊月里,忙出了满头汗。
远远瞧见生人面孔,原本还闲聊着的客人们,顿时安静下来,匆匆付了钱资,取了馒头包子,低头疾走,不一会儿便全散了。
这时有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晃晃悠悠地沿着墙角走过来,伸手要去蒸笼里拿包子。他那只手黑黢黢的,不知有多久没有洗过了。
卖包子的瘦小伙儿大喝一声,将老汉的手掌拍开,凶巴巴喊道:“怎又来偷!滚!再让我瞧见,打你个半死信不信!”
那老汉一脸木讷,咽了口口水,正要离开,不料做买卖的小伙儿又喊住了他。
“喏!”小伙儿拿了一只白面馒头,手伸到一半,又颇为不舍地掰下半个,把剩下一半塞到老汉手中,脸上仍旧凶神恶煞一般:“别让我再瞧见你了!听见没?早上有施粥的,去那里领,肯干活便有一口吃的!”
老汉接过半个馒头,也不说谢,只是忙塞进嘴里,狼狈不堪。
“馒头怎么卖?”这时步安正好走到包子铺门口。
“包子三十钱,馒头二十。”瘦小伙儿听见来人说的是官话,陪着笑脸,持着浓厚的闽地口音答道。
“这么贵吗?”步安有些惊讶,越州城里,一个包子不过三四文钱,馒头两文而已。
瘦小伙儿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嫌贵你去别处买吧。”
“我走了几条街,就瞧见你这一家铺子,你叫我上哪个别处去买?”步安脸上笑着,随手抛了一块碎银过去。
这碎银足有半两重,瘦小伙儿接到手里,脸色立即好看了不少——要说这人见钱眼开吧,他掰了半个馒头给那老汉,又显然心存善念。
水火之中的宁阳县,生存艰难,这些许善意,或许已经足够珍贵了。
“拿三个包子,多了不要。”步安见他取多了,赶紧吩咐道。
小伙儿抓着包子的手悬在半空,一脸疑惑道:“三个包子,要不了这么些银子的。”
“剩下的,便买他嘴里那半个馒头。”步安指着那老汉道。
小伙儿不明就里,喃喃道:“可他吃都吃下去了,难不成让他吐出来?”
见他傻乎乎的,素素便忍不住笑道:“我家公子的意思是说,看在你人这么好的份上,剩下的银子,都赏给你了。”
递过三个包子时,小伙儿一脸憨笑道:“早知道有这好事,我便将整个馒头都给了他。”
“半个比一个更值钱。”步安笑笑,接过包子,转身取了一个递给候在一旁的老汉,接着把剩下两个在他面前晃了晃,施施然走开。
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主仆二人领着那老汉走远,瘦小伙儿挠着后脑勺,仍旧没有想通,为什么半个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