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含章唇微动,想告诉她其实李明则并不是她亲姑姑,话到嘴边却犹豫了。李莫邪看出她心中所想,怆然道:“我吃李家的饭喝李家的水长大,早就是李家的一份子,既然受了恩惠也该承担责任,李家便是我这辈子的责任。——只是对国家尚能报效赎罪,却不能把沈元帅还给你,也不能挽回那许许多多枉死的性命。”
含章心中悲伤难抑,不愿再说这个沉重话题,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傅爷爷和傅世子可好?”从离开城门后便再也没见过这两人,虽然李明则揭露了这两人的真实立场,但含章无法责怪他们,至少他们从未曾伤害过她,对她的关心爱护也是真的,只能感叹立场不同道相异。
李莫邪见她如此,便也不再继续,只把这份亏欠默默记在心里。又听见提起自家人,眼中顿时黯淡,轻轻道:“祖父背上被砍了一刀,血流不止,幸亏被部下官兵拼死救出来,如今就在三十里外的小城里养伤。相公他……”李莫邪的话戛然而止,低下头擦了把泪,又揉了揉眼睛。
含章心头一沉,不由紧紧握住她的手,李莫邪勉强对她笑笑,反手擦净泪水,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祖父他刚受了重伤,动弹不得,如今要收编那些从玉京失散的旧部,我能帮上些忙,所以就跟着郑将军的队伍来了。”她拉住含章的手,“再有了你便更好了,你以前和狄军是老对手,想必对阵之时能有许多建议,还有呢,我听说陈副帅也带了人在北面夹击狄军,他听说你不见了,急得不行,正派人到处找呢。平王殿下……陛下也专程命人来和我们说过,若遇见了你务必要留住。”
含章微怔,随即轻轻摇头:“陈叔安好我也放心了,不必告诉他们,我就要离开这里。”
李莫邪有些奇怪,拉住她仔细看了看,道:“那你要去哪里?回边城?妹子,你怎么了?怎么这么黯淡消沉的?”甚至已经不能用黯淡消沉来形容,是一种淡漠到极点的感觉。想必是因为亲人的突然离去,李莫邪不免心头愧疚更深,缓缓叹息道,“你……看开些。”
身为军人,便早有了会抛头颅洒热血的觉悟,甚至对待身边亲人朋友也是如此,若真是征战使然,她只会悲伤,却不会因此消沉,真正使她难以忍受的,是那被彻底摧毁了的信念。但这些话,却无法对旁人诉说,含章只能继续沉默。
李莫邪虽然性子大开大合,却也有其细心之处,她隐隐觉察到含章的变化似乎更多来源于其他事情,但又猜不透究竟为何,便只能长长叹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道:“不告诉他们就不告诉吧,但今晚必须得跟我去歇息的,这冰天雪地让你一个人露宿在这荒山上我可做不到。再者你这伤还是找个大夫细细看了稳妥些。”
含章还要推拒,李莫邪瞪了她一眼:“妹子,别让我担心你。”含章垂下头,不再挣扎,就这么被她拉下了山。
李莫邪的营帐在军营的后半截,和谋士主簿们的在一处,但毕竟是为人妻子,为了避嫌又特地隔开了一段距离。小小一座帐子内灯火通明,临近帐前,还能隐隐听见其中传来幼儿的清脆声音,还有拨浪鼓的咚咚声。
含章听得愣了一下,李莫邪却上前两步掀开帘子,朝内笑道:“小圆,你看谁来了?”
里头立刻噼啪噼啪跑出一个小女孩,她先是扑进李莫邪怀里,继而探出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上下打量含章,半晌,试探着小小声道:“沈姨?”
李莫邪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你不是成天说等沈姨腿好了要她带你去骑马么?怎么见到她反而认不出了?”
傅小圆被拍得咯咯直笑,又从李莫邪怀里扑到含章身上:“我认得沈姨。”含章抱着她小小柔软的身子,这孩子还是和当初那样纯真娇憨,只是一身红衣早换成了素色衣服,连辫子上都扎着白色的头绳,触目惊心的白色刺痛了含章的眼睛,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李莫邪也是一时无言,抚着含章肩膀,将她带入了帐中。
营帐里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她放下手中的玩具,起身迎过来:“傅大嫂。”她好奇地看了两眼含章,善意地笑了笑。
李莫邪指着她对含章道:“这是我们在西南遇上的姑娘,名字叫卢英,她哥哥早年参军把她托付给舅家,后来遇到洪灾迁移到南方,兄妹失了音信,前几年表舅家也没了人,她就一直跟着队伍做浆洗活儿,想找哥哥,却总没找到。这次听说我要北上,便非要跟着来。”
卢英脸上皮肤粗糙黑黄,双手满是死皮粗茧,显是吃过不少苦头,但她眼睛里的笑意却仍然爽快明朗,含章油然生出几分好感,也对她笑道:“我是沈含章。”
卢英瞪大了眼,上前一把拉住含章,咋咋呼呼喊道:“你就是沈含章?就是那个杀狄的女将军?”
沈质兄弟三个早年都有几分名头,后来沈质死而复生变成女子,便更成了传奇一般的人物,她的故事是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最爱,从京城辐射到全国,她的故事被加油添醋到让人啼笑皆非的地步,说她是天将下凡名将转世的有,说她被大仙附身的有,更有甚者,说她根本就是男人,只是因为偶尔穿女装才被错认。幸而京城里刮这阵风的时候小六还在边城路上,没有人把消息传递给含章本人,若不然,只怕她都要后悔公开自己是女子了。
卢英一时激动,抓住了含章右臂,她手劲颇大又刚好抓在箭伤处,伤口顿时剧痛,含章吃痛,便一低身,有如游鱼一般滑不留手,卢英手上立刻一空,被含章避了开去。卢英愕然看了看手,又看了看旁边的含章,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含章抚了抚右臂,歉意一笑:“这里的伤还没好,实在抱歉。”其实这点痛对她而言并不在话下,就此躲开也有些失礼,但若是强行忍住致使这伤处再反复,怕又会有变故。
卢英这才发现她右手不能动,显然伤得不轻,她登时脸一红,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太粗心了。”
含章喜欢她的直白爽朗,微微一笑,并不介意。
李莫邪见这两人进来半日都还只站着说话,忙招呼她们都坐下,又收拾了些干粮烤肉和水催着含章吃了,这才从自己包袱里翻出一条白布递给她:“如今东西还供应不上,只有这个了,妹子你先用着吧。”
含章愣了半晌,轻轻嗯了一声,接过那布系在腰上。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卢英闭着嘴不敢说话,她看了看含章腰间的白巾子,又看了看李莫邪母女头上的白花和白麻头绳,心里也是一阵悲凉。
傅小圆赖在含章怀里,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大人们突然沉默下来,她眼睛一转,从旁边地塌上拾起自己的拨浪鼓,咚咚摇了两下,对着含章献宝道:“沈姨沈姨,这个鼓还是你给我买的呢,你看它多好,用了这么久都不坏,伯伯们都夸说比军鼓还好呢。”
那精巧带雕花木杆的拨浪鼓赫然出现在眼前,含章心里停了一瞬,继而震动得厉害,她脸色更加难看,只是勉强着微微笑:“小圆还记得呢。”
傅小圆眨了眨眼,觉得没有收到想象中的效果,似乎沈姨反而更难过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咬着手指看含章:“沈姨……”
李莫邪忙道:“没事,沈姨给你买的东西,要好好收起来,不能弄坏了啊。”
傅小圆一本正经点了点头,依偎着含章,撒娇道:“沈姨,我收得很好,晚上都是抱着它一起睡的,不信你问娘,我都没有抱着桂花松子糖一起睡过呢。”
含章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嗯,沈姨相信小圆。”
卢英看着含章总有些强颜欢笑的样子,想了想,便扯开话题道:“沈大姐在边城那么多年,不如也帮我找找哥哥吧。”
含章虽然并没有打算将来一定要回军队,但她在军中有不少熟识的人,帮忙找个人应是没有问题的,她打起精神,问道:“你哥哥叫什么,多大了,几时参的军?”
卢英道:“我哥哥叫卢一,十八年前在中原晖城投的军,如今算来也该有二十**了。我原去晖城问过,只是那里的人也说不清到底那时的队伍到底是去的南方还是北方,只说在南边的可能更大些。”
卢一,这名字有些寻常了,寻常百姓用的人颇多,晖城又是募兵重镇,大海捞针只怕不容易找出这个人来,含章便问:“有什么特征没有?比如胎记,伤疤之类。”
卢英点头道:“我表舅说的,哥哥背上有道红紫色胎记,形状像个拳头,所以他一直拳脚功夫不错。”
含章陡然坐直身体,紧盯着卢英问:“那个胎记在背上哪个部位?还有别的印记没有?”
她脸色乍变,把卢英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避开,又求助似的看向李莫邪。李莫邪虽也奇怪,但相信含章并无恶意,便安抚道:“说吧。”
卢英咽了一口口水,继续回忆道:“具体在哪里表舅也没说清楚,只说大概在后腰左右,哥哥夏天打赤膊时候就能看见。”卢英说着,偷偷瞥了眼含章,见她神情严肃极了,不由心头更是惴惴,忙错开视线,接着道,“还有,小时候我们爹娘死了,哥哥抱着我要饭去表舅家,路上为了抢吃的,被人用石头在左边太阳穴往上一点点砸了个坑,有一小块不长头发。”
她一说完,含章便向彻底泄了气一般,软软靠在身后椅背上,神情似喜似悲,李莫邪和卢英对视一眼,试探问道:“含章,你认识她哥哥?”
含章唇角动了动,从腰上摸出明月,扭开柄上机关,“咔啪”一声,一个黑油油的小物件掉在堆砌的木板小桌上,是个雕刻了花朵图案的小巧带钩,含章手微微发抖,把带钩推到卢英面前,道:“这是你大哥和……大嫂的遗物。”
这话太过突然,卢英被吓傻了,她几乎要哭出来,手足无措地往后缩了缩,摇着头,语无伦次道:“不,不是,这,我……”
李莫邪虽然震惊,却并没有失措,她前后一联想,再看看含章的神情,便猜到了原因,却又不敢肯定,问道:“你是说,卢英的哥哥,就是卢愚山卢将军?”卢英身体一僵,眼睛直勾勾看向含章。含章平静迎着她的视线,沉重地点了点头:“姓氏、年纪、籍贯还有胎记都对上了,头上那处伤疤平常在头发底下,若非亲近的人,绝对不会知道。”
卢愚山从来不曾提及过自己家里的事,大家也只知道他父母双亡,没有家人。而含章能发现这处伤疤,也是因为一个很偶然的原因。
那时候卢愚山在军中初露头角,他本是孤儿,又没有门路,能在军中脱颖而出的同时也得罪了许多人,被说了不少恶意编派的闲话。
含章那时候还只十来岁,在军中练武常常获胜,虽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也不免得意洋洋,又听了闲话,便看不起卢愚山,被人挑唆着狠狠捉弄过他几次,但卢愚山只是笑笑,从不介意。
后来一个和含章很要好的兵叔叔死在狄人刀下,她一怒之下提了刀偷了祖父的马要去杀敌,结果马匹脚程太快,她孤身深入被一小队狄军发现围攻,但真上了战场的含章根本不敢真的把刀劈下去杀人,被逼得连连败退,险些就被砍死,是带人追来的卢愚山救了她。
混乱中含章亲手砍伤了一个狄军的肚子,那狄军肚破肠流,痉挛颤抖着送了命。死亡太直观,她被吓坏了,在回来的路上一直缩在卢愚山怀里颤抖。等到回了盛营归还马匹时,她一头栽进马棚的草料堆里大哭不止,还不停呕吐,卢愚山一直沉默地在一旁陪着。
哭完之后,含章抹着眼泪向卢愚山道歉,卢愚山还是微笑着,想了想,摸着下巴道:“我刚打了几天几夜的仗,本来就一身臭汗,为了救你这个小鬼头又出了一身,头发都湿了,你帮我洗头吧,洗完了我们就一笔勾销。”含章哭笑不得,但也没有拒绝,亲手用皂荚和清水帮他洗干净了那头臭烘烘的头发,也无意中发现那块没有长头发的伤疤,从那天之后,含章彻底心服口服,认了卢愚山做义兄。
卢英听了,眼中的光彩慢慢淡下去,她抽着鼻子,慢慢伸手去摸那带钩,伸到一半停住,相碰又不敢碰的样子,过了一瞬,突然把带钩抓住捧在怀里嚎啕大哭:“我的哥哥呀……”
她哭声震天,实在是太伤心,傅小圆愣了愣,也哇一声哭了:“卢姨……”她哭着钻进母亲怀里,含章和李莫邪也被勾动了心事,各自难过。
号哭不但伤神还伤力,卢英哭得嗓子沙哑,上气不接下气,含章伸手拍了拍她肩背。卢英打着嗝哭道:“我早就应该猜到是北边的……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