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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窒息一般的沉默之后,陈凌雁对下人挥挥手叹了口气起身道:“就那么想见吗?”
面对陈凌雁受伤一般的语气,林茧抬起头微笑着摇摇头道:“因为之前跟陈大人有一个约定,不过,我现在这样子,让人看见,确实失礼,我会写信向陈大人道歉。”
陈凌雁俯身将林茧抱到梳妆台前道:“既然跟人约定好了,就要遵守。我现在给你束发,化妆的事,你一只手应该也能做到吧?”
林茧抓住陈凌雁放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头微微上扬,等待陈凌雁为她束发。
现在的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陈凌雁受伤的样子,可是,继续这样下去,让陈凌雁对她过分担心,甚至着意把她与他之外的所有人隔离,对他而言,并不是真的安心和幸福。
这样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的照顾,恰恰源于他的不安;之所以会产生这种不安,不排除陈凌雁心理上对她的过度保护,却也是她一再受伤,且总是不分轻重的让他担心的原因。
没有被人那样放在心上爱护过的她,尽可能的想要不给陈凌雁添麻烦,这本是她自以为的体贴,可是,因为到最后得到的结果并不好,反让陈凌雁更加为她担心。
现在这样,胳膊痊愈之前一直待在陈凌雁的庇护之下,不做出任何让他担心的事,作为权宜之计,是最好的;可是,这不过是她的软弱和撒娇,向陈凌雁表明,她只能依赖他,没有丝毫自我保护的能力罢了。
所以,即使会让他不安,她也想接触更多的人,想向他证明,即使在受伤的情况下,离开他的视线,她也能很好的保护自己。
虽然陈凌雁让陈丽雅一行进门了,却不是在客厅或者花园接待他们,而是让下人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卧室,尽管是外间,可是,陈凌雁放下工作陪在一旁的态度,以及榻前只有一双鞋的事实,不难让人误会,林茧现在跟他的关系。
但是,让她见客人已经是陈凌雁的妥协了,即使现在让人误会,林茧也顾不得许多。只是,难道在陈丽雅、王俊元、姜爵、欧阳念黎还有王思远、王含月面前,陈凌雁打算这样一直坐在她身边吗?
那让陈丽雅进门,意义何在?
就在林茧尴尬为难之际,王思远走上前站在矮凳上拽着大半个身子伸到榻上拽着陈凌雁的衣袖道:“小外公,你上次答应思远,下一个休息日,要指点思远的画技,现在都是第九个休息日了,您说话算数吗?”
陈凌雁看了陈丽雅一眼,又转头看了眼坐在身边的林茧,抬手揉着王思远小小的头道:“当然算数,现在就跟我进书房,不过,我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人,之后,就算是你哭,达不到我的要求之前,都要继续学习。否则,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在陈凌雁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之后,林茧从坐着姿势直起半个身子道:“谢谢各位来探望我,因为脚上受伤,不能起身迎接,还望见谅,请随意做吧。”
陈丽雅坐到了刚才陈凌雁做过的位置,姜爵坐在了林茧对面,王俊元挨着姜爵落座,欧阳念黎自己拿了坐垫,坐在了王俊元身边。
虽然三个人都是偏瘦的身形,但是,三个成年男子坐在本来适合两人落座的榻上,果然还是有些手脚伸展不开的拥挤。
在下人奉茶离去之后,陈丽雅打破沉默开口道:“在林姑娘养伤之际,打扰你真的很抱歉。我们今日前来,一位探望,二来,是想问问林姑娘,端午那日的约定,还作数不?”
“当当然,如果陈陈姑娘不不嫌弃的话。”
仿佛没有注意到林茧的紧张一般,陈丽雅面上保持着不变的微笑继续道:“那么,现在由我来告知林姑娘聚会的时间和地点,还有规则。我们商议好的是,每月聚会四次,每次聚会时间为朝廷法定的沐休日的第一天,辰时到子时之间,前三次分别在岚月书院、王家、端王府,第四次,我们想交给林姑娘决定,或者,林姑娘暂时决定不了的话,可以根据天气和心情,选择在城郊或者其他大家一致认可的地方。
关于规则,只有两点,一是大家必须坦诚相见,不能撒谎。但是,对于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也可以拒绝回答;同样,不管任何人问了任何让被问到的人觉得尴尬的问题,被问到的人都不能动怒。
二是,我们聚会的内容,原则上不能泄露给在场的人以外的人知晓。即使是最亲近的人。
关于以上我说的话,林姑娘还有什么意见吗?”
迎上四人的眼神,林茧小小心虚了一下,却还是握紧双拳道:“没有。”
陈丽雅瞥了林茧颈间一眼,微微挑眉道:“如果林姑娘暂时不方便的话,在你伤愈之前,我们可以把聚会的地点暂时定在陈府。”
林茧摇摇头道:“不用,虽然现在暂时不能走路,可是,下个休息日之前,我脚上的伤应该可以痊愈。”
跟王俊元交换了一个眼神,端起茶杯饮下一口茶,陈丽雅方带着难以启齿的表情开口道:“那么,现在算第一次聚会的话,由我来开始第一个问题,林姑娘跟小叔,现在是什么关系?虽然很失礼,但还是希望林姑娘能够回答。”
陈丽雅一旦认真起来,就给人一种刑堂上的判官的感觉。
看了窗外的梅树一眼,林茧深吸了口气,转回身对几人微笑着道:“如果各位不忙的话,能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第十二章
四人点头之后,林茧抿了一口茶水,缓缓开口道:“这件事要从二十一年前泸州西平舆巷的一场大火说起,那场大火烧毁了整个巷子,尤以巷口第三家被毁得彻底,那家的妇人,被烧死在那场大火里。逃出来的,只有八岁的孩子。
本来要去朔州投奔亲戚的孩子,只到了锦州,就花光了所有的盘缠,在她被赶出客栈走投无路之际
所以,说起来,凌雁对我,应该是爱屋及乌和同病相怜吧,毕竟,过去二十年里,我们人生的支撑,都只有林筝一人。可是,随着林筝离世的时间过去的越久,尽管并非出于本意,我们却开始渐渐地忘却他。
本来我们都是独自承受这种忘却的不安和负罪感,当得知对方一样开始遗忘的时候,就像是找到了共犯一般,心里舒了口气,同时,也终于肯承认林筝已经不在的事实。
没了林筝的世界,我们要如何活下去?
在经历过迷茫、惶恐之后,我想到的,是走出自己的世界,实现对林筝最后的承诺,去面对这个世界,即使被人看不起,即使会遇到很多挫折,也要健康而开心地活下去,所以,我很感谢陈陈姑娘这个提议,也想努力的在这里了解大家,也想努力地让大家认可真正的我;
但是,因为我总是出状况,先是昏迷了七天七夜的风寒,接着又是扭伤脚、摔断胳膊,接着回京隔天就又出状况,让本就没有好全的脚伤上加伤,让凌雁最近有些过分紧张了。
我知道这样说各位或许会觉得我矫情自大,可是,我真的很希望借助这个聚会,借助各位的力量让自己成长,让凌雁能够对我放心,给大家添麻烦的地方,请各位多多包涵;以后如果有讨厌我的地方,请不要客气的指出来,我会尽量改过;虽然人微力浅,如果各位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的。
有劳大家了。”
说出自己的身世,除了曾经杀过人以外的全部的经历,包括最开始接客的那两年,林茧发现,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甚至,在说了那样令人羞惭的经历之后,她还能够厚着脸皮请大家让她继续参加这个聚会,请大家帮助她成长,到底是哪里来得自信呢?
可是,此刻,即使怀着下一秒就会被否定的不安和自卑感,林茧还是用自己最大的声音,说出了她此刻最大的诉求,对着本来跟她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的干净而尊贵的人们。
说过了要坦诚相见,可是,在座其他所有人,都知道所谓不撒谎,并不是无遮无拦的把自己全部剖露在众人面前,就算是他们,有着高贵的出身,有着令人羡艳的才能、地位,也会有一些绝对不想让人知道的羞耻经历。
可是,林茧却把自己过去二十年的全部,丝毫不加讳饰的袒露在了他们面前,现在坐在他们身边的她,就像一个不穿衣服,又毫无防备的婴儿一般。
太过诚实,让大家都因为惊讶而惭愧。同时,不禁想着,这样太过诚实的把自己所有黑暗污秽的一面都袒露在他们面前的林茧又太过狡猾了。
即使他们依然不可能会向她一般完全坦诚,即使这个聚会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勾心斗角、斗智斗谋的争夺战,卸掉所有防备的林茧,反而已经成了他们当中最大的赢家。
没有人会像她这般坦诚,同样,也没有人不会对她产生怜惜之情,即使是作为情敌的陈丽雅。
本来该让人唾弃的经历,由林茧毫不讳饰的道来,甚至让人忍不住眼眶发热。
至于她最后大胆而无知的请求,即使所有人都会在心底嘲笑她,但即使是作为无关者的欧阳念黎,都忍不住想要对她伸出手拉她一把。
一个有着那么污秽的过往的人,为什么没有因为污秽、淫\欲而变得浑浊,为什么还能有这样干净清澈的眼神?曾经一再被人伤害,身边最在乎的人一个个逝去的人,为什么此刻还能对着陌生人的他们,露出完全信任的表情?
她跟陈凌雁之间,明明连最后的禁忌都跨过去了,为什么她还能说出,让大家帮她让陈凌雁安心这种话来?
她不知道连那种话都说出来,在场的人会作何感想吗?
一直过着无欲而规律的生活的欧阳念黎暂且不说,姜爵、王俊元、陈丽雅,三人,对她跟陈凌雁那种乱\伦一般的经历,还有现在不正常的亲昵,会有什么态度?
就算是陈丽雅开口问的,她既然对陈凌雁并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意,有必要连那种事都说出来吗?
是白逍让她承认自己的欲\望并不可耻的吗?她不知道白逍是绝对的异类,游离在道德、规则之外的人吗?那样毫无节操、毫无束缚的人说出来的话,她难道认为可以信任吗?
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跟双手双脚全部都算上,都数不清的人发生过身体关系的污秽至极的人,是一个连自己亦兄亦父亦师的恩人的爱人都染指的淫\贱至极的人,可是,不说本就对她动情的王俊元和姜爵,就连身为情敌的陈丽雅和无关者,同时又是天朝最权威的学术机构的拥有者和管理者的欧阳念黎,都不因她的话语对她反感。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林茧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与其说他们生活的层次不同,不说如他们思维的世界迥然。
「啊,原来这个一直唯唯诺诺、刻板守礼的人,竟然是这样想的啊」,得出这个结论的人,无一不感到惊奇。
即使是曾经流连花丛的王俊元,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林茧比他所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有着一份神奇而独特的自我,简直就是,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污秽,甚至不管她自身的身体如何污秽,都影响不了她的内心世界分毫的独善其身的清洁。
一个人,如何能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生活在两个极端对立的世界之中呢?
四个人面面相觑,最后,由欧阳念黎清着嗓子开口道:“谢谢林姑娘的诚意,只是,我想先提醒你,最好不要对我们抱太多的期待。
姜爵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已经有所了解;王呃俊元肯定也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优秀;丽雅和我,自然也不可能完全无垢。
在座的所有人,即使没有林姑娘那样被迫的不愉快经历,也都有着各自的烦恼和黑暗,这些,我们虽然没有勇气在此刻就像林姑娘一样坦白,时日积累,大家接触地多了,只要你留意看,总是会看到的。
所以,我们可能不但帮不到你,还会让你失望。
但是,只要林姑娘愿意,即使是不如林姑娘想象中完美的我们,也愿意成为林姑娘的力量;同时,当我们遇到只有林姑娘才能解决的困惑时,也请林姑娘如所言一般,不吝赐教。
在这里,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身份、地位、甚至甚至性别的差别,所以,请林姑娘不要妄自菲薄,也请你尽量不带着先入为主的印象看我们。”
“嗯,谢谢,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陈丽雅握住林茧的手臂,扶她起身道:“过多的礼节也不需要,虽然这样说了,不过,要习惯还是需要时间的。总之,今天我们就随便聊点儿轻松的话题吧。”
虽然是说聊点儿轻松的话题,可是,毕竟是第一次聚会,大家又刚刚听了林茧震撼性的身世经历,无论如何,气氛都轻松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