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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请问您是”他试探着问。
“极西都护李安训!”掷地有声的七个字。
西唐没有皇帝,只有极西都护使;由于当初非唐人的派系势力实在太多,谁也没有能力压服所有人称帝;周围的各“野蛮部落”和“野蛮城邦”又都只承认都护使,这都护制度也就这么传承下来了。
第三十一任大唐极西都护使,姓李,名安训,字子平,是今年刚刚选举上任的新统帅。在过去五年与沙图曼可汗大军的战斗中,李安训部屡立奇功,终于在众望所归之下成为西唐第一大派系,作为派系领袖的李安训便如愿以偿做了这新一任的都护使。
“可是大人,现在这么早,我们的各据点还都没有派出巡逻队,您一人外出有危险啊!万一遇到魔兽或者蛮夷”
“叫你开门,便开门!放下吊桥!”
军士无法,只得传令开门。刚传令下去,都护使就又把他叫了回来。
“昨晚值更的士兵都是哪些?在吊桥放完前,把他们叫出来,一定要快!”
“是!”军士暗暗叫苦,初春的高原相当冷,大家一定会抱怨连天。但那也没办法,因为
军令如山。这是每个西唐人,都被教导的一句话。每个西唐男儿,都必须要当兵,无论出身贵贱,无论家境富裕与否。自精灵帝国征服所有人类城邦和始皇帝建立统一王朝以来,已没有实行这样的普遍兵役的国家了……西唐是自那之后的第一个。
吊桥放得不慢,但军令更快。几乎是在吊桥砸到对岸的同时,一群衣冠不整的士兵就已经在李安训的面前列好了队。
“你们,可有看见昨晚出城的人?他上哪里去了?”李安训有些急躁地问道。
“您您说的可是出城移防的讨虏将军罗睿德?”士兵队伍中有个人畏缩地反问道。
“对,就是他!他去哪个方向了?”
“他和他的随从乘着马车向拜州方向去了。”士兵指了指西面。
他的手指刚刚指出,极西都护使的马就已经越过了吊桥,如风一般消失在通向西方道路的尽头。
“发生什么了,长官?停下作甚?”
车夫猛地扯住马车的缰绳,看着一旁停下马的长官。
他的语气十分粗鲁,声音也十分粗壮……那是因为声音的主人是个矮人,比人类要矮三分之一的矮人。相对于新大陆那些生活在平原上的平原矮人,生活在旧大陆上的那些矮人被后世的民族学家称作丘陵矮人。和大多数丘陵矮人一样,这个丘陵矮人身上穿着有些脏锈的全身钢甲,上面还刻着他们家族和他们部落的纹章。早在五百年前,矮人们就可以锻造这种全身甲了。
“没什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马上的男子回过头看了一眼,喃喃自语着。后半句话用的并不是东方语或者矮人语,而是他自己的母语。一般而言,这种语言被称作“柯曼语”。他胯下是一匹青鬃落日马,高原本地产的马种。
“长官,我们是不是离开得有点太仓促了?或许应该先跟都护使他们告别一下”
“我已经给子平留了书信,应该没有问题的。”男子用东方语回答,“三年前,我和他约定就是帮他当上都护使,今日三年之期已到,他也当上了都护使,我可以走了。”
“长官,这太可惜了,您明明已经可以在大唐做将军,甚至大将军、大大将军了!只要李安训殿下还当着那什么都护使,您要什么地位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但那里不是我的家啊。”男人用淡淡的口气回答,理了一下自己的浅棕色头发。头发上还留着之前包裹起来的痕迹,那是他在东方度过的十五年光阴的见证。东方人从来不理发,他们那里也没有理发匠,人们都把头发包在方巾的发髻里面。他的服饰说东方非东方,说西方非西方,看起来有些飘逸,却又颇有西方的紧身装痕迹。他还留着络腮胡子,看起来十分成熟。
十五年光阴,已经在他的脸上刻上了浅浅的皱纹。十五年光阴,当初英姿飒爽的青年,也已经成了中年人了。只有暗白色的皮肤,还是没有变化;即便经过十五年光阴,肤色也不会变成东方人的暗黄色。
“然而,您要成家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么!这城里的妞,您还不是想挑哪个就挑哪个”矮人似乎还心有不甘,本族语言的粗话脱口而出。
“图格,我是有家室的人。”棕发男子的语气仍然很平静。“我必须回去。”
矮人盯着他的长官。盯了半晌之后,他终于气馁了,决定遵循命令行事。
“好吧,好吧”他甩动马鞭,让马车继续沿着大道前进。“可以上路了吧?如果再不上路,天黑前就不能够到下个镇了。”
“再等一下。”男子又停下了马匹,转过头看着后面。“确实有马蹄声,我听到了。”
“多少人?”矮人跳进后面的车厢里,拿出一挺重滑膛枪,架在车顶上。
“不用那么戒备,只有一个人。”男子把手按在腰间的手枪上,回答。“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个熟人”
话音未落,那骑血色骏马就跃出,带着劲风排开晨雾,挤过骑手身边,横拦在马车之前。
“睿德兄,留步!你竟然这样就想走吗?!”李安训松开缰绳,用右手马鞭直指着青色马背上的男子。“既然我赶到了,你就休想再往前走一步!”
“还是来了啊。”被称作罗睿德的男子长叹一声。“你已经做上了都护使,我留在这里又有何用呢?”
“若是连你都走了,重建的昭化、威塞二军该由谁来率领?!”
“直接将副统领提为正统领即可。像之前那样我一人统帅两军,本来就不该是国之常态。”罗睿德冷静地回答。
“倘若那不是国之常态,只要你做大将军统帅全军就好了,骠骑大将军、柱国大将军,你想做哪个都行!”都护使的语气越来越急躁,他原本就是个冲锋型的武将。“倘若没有你的话,我们根本就抵挡不住上次那种规模的攻击!”
“那并不是我的功劳,还是士兵们英勇奋战才取得胜利的。按照我们当初的约定,在三年中,我已经帮你得到了全国最高的位置,也帮你消除了国家最大的威胁。现在,我必须回家乡了。”说到家乡的时候,罗睿德的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说吧,我到底哪里亏待你了?难道是我前些日子忙于安排人事,没有给你提官职?还是说,你不满现在的职位?不管是什么,都好谈!就凭着你重新制定了全军的编制这一点功绩,怎么封赏也都不过分!靠你的实际战功,也足以提爵两等!”
李安训的手在空中有力地挥动着,语调越来越激昂。
“再怎么说,你也是上清派著名的高手!倘若就让你这么离开,别人该怎么看我李安训?赏罚不分、猜忌良将?你要给我戴上这样的名声吗?现在虽然不是明月当空,太阳却也还未升起。我承认,我还没有‘月下追人’的识人能力,但却还能够知道要珍惜人才!”
“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更要离开。倘若我不离开,我在这个新的统帅部里面就没有合适的位置了。”罗睿德苦笑了一下,神色有些忧伤,“我毕竟是一个蛮夷,并非中土人氏。就算我在上清派学了五年道法,也还是一个蛮夷。靠着战功,现在我还能够保有军帅之位;若我升到大将军,众将必定不会心服,你这个极西都护的位置,也会岌岌可危。你不会只想做五年的都护使吧?为了你将来可以继续担任都护使,我必须走,子平。”
“哪些家伙这么想?我回去把他们全部以军法处置!”
“子平,都护使不是将军,不可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就是军令本身,你必须遵守。现在的大唐,完全系于你一身,你绝对不可以意气用事。更何况,我也已经厌倦了,想要回家乡。已经十五年了啊”
说到这里,中年男子翻身下马,对着李安训深深一鞠躬。
“这是我罗睿德一生唯一一次的请求,请都护使大人您不要挽留我。”
“不要这样!”李安训一翻身从马上下来,由于动作太急,甚至还绊了一下。“我们是生死与共的结义兄弟,何必如此!”
“那么,大人你答应吗?”
李安训盯着对方,一直盯着,确认那个人是认真的。他也确实知道,如果这个蛮夷升上大将军,所有的人都不会心服。在东方帝国,个人真正的能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它的东西。西唐的都护使呆了片刻,终于艰难地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你去吧。”
棕发的罗睿德直起身来,那冷漠的脸上现出感激的神情。他一拱手,道:“多谢。”
两人同时翻身上马,伸出手来,互击了一掌。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三年来所有的腥风血雨和纵横谋略,都蕴含在了这一掌之中。
“你的家乡,我记得是在大沙漠的西边吧?你以前说过的。”
“对。在大沙漠西边很远。”罗睿德答道。
“大沙漠的西边啊那么,可能很难有再见之日了。”提到“大沙漠”时,李安训手上的马鞭轻轻一抖。“家里还有亲人吗?”
“虽然十五年没见了但应该还有夫人和女儿吧,不过,她应该改嫁了才是。我走之前是这么叮嘱她的,”男子的声音仍然毫无感情波动,就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情一般。“倘若三年我没有回来,她就必须去改嫁。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十五年。”
“也许她还没有改嫁,地方官已经给她竖起贞节牌坊来了。”都护使宽慰道。
“啊,我们那里没有圣人之道,也不鼓励女子守贞节的。就我个人而言,更希望她改嫁,否则实在很难养活女儿啊。”
一阵杂乱马蹄声从后面追来,是都护使的近卫队到了。
“我倒忘了你家乡不在中土。”李安训拉住马缰,调转马头。“那么,我就送到这里了。若你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不过,以你的能力,在家乡也一定可以出人头地的。倘若还有机会再见的话,希望我们仍然还是兄弟。”
“我们自然会是兄弟。”罗睿德从怀中掏出一根黑色的令箭,扔了过去。“这是我的将军令符,麻烦收好。”
李安训接过那黑色令符,收进怀中,从怀中掏出另外一封信来,投了回去。“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托我一件事情,我最后也托你一件事情。等你到了西疆路拜州城的时候,把这封信交给那里的知州。”
罗睿德稳稳截住那封信,眼中显出感激之色,道:“多谢。那么,后会有期了,子平。我在西方用的名字是克拉德洛佩斯(klaad leopace),若你有事情要找我,用这个名字就可以了。”
“克拉德洛佩斯克拉德洛佩斯我记住了。”
都护使驾着马,重复了几遍这个对他来说很拗口的名字。“但对我来说,你永远是我的结义兄弟罗睿德,我会永远为你保持一个军帅的位置。”
“不必了,我或者埋骨荒原,或者回家乡养老,恐怕今生是不会再妄动刀兵了。”克拉德洛佩斯淡淡答道。
“大沙漠内有妖物出没,一路平安。驾!”都护使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起马来,向西平的方向而去。
“再会了,子平。”克拉德洛佩斯看着都护使的血色骏马和近卫队会合后,才调转马头重新上路。
等那马队去远,矮人才松了口气。他有些好奇地问:“长官,那封信是什么?”
“临别赠礼。”
“但您还没有拆过封啊”
“一定是的。”
矮人撇了撇嘴,他还是不太相信。直到在拜州军中得到了一队护卫军士和二十辆大车的物资之后,他的死硬脑筋才相信这一点。
“到你的艾恩塔克部族有多远?”
“大概要五天吧?”矮人图格艾恩塔克(tugo irontank)有些犹豫地回答。“老子不,我、我也好些年没有回去过了。”
浅棕色头发的男子展开地图,看了看;那张地图,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手绘而成。他所在的地方,正是西唐国的边境线。
“是这条路吧?”
矮人端详了一下,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中年人的目光沿着地图移动,看到不远处的一个点上标着“艾恩塔克部族”。
接着,他继续向地图的左侧看,直到看到了那座城市的名字为止。路还有很远。
“各位,只要再过五天,我们就能到目的地了!”他转向后面的那些西唐士兵,大声道。
“得令,将军!”
车队重新上路,离开了西唐的国境,进入了屋脊山脉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