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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刻,纵然他们都知晓自己的老父即将去世,如果他们快些赶过去,或许就能见到老父的最后一面。
可是,他们都不敢。
不是不想见,是不敢。
他们唯恐见到了老父,就要被老父逼着立誓,令他们不可觊觎侄子的皇位。
可是,事已至此,他们中的哪一个人,又肯放弃,又能放弃?
纵然他们一时糊涂愿意放弃,他们的周围,都会有一群又一群的人前来劝谏甚至是死谏,令他们不得不继续不久后的那场大业。
他们的身后,已经站了无数等着他们大业成了之后为官做宰得到爵位的人,他们,无路可走。
然而,父子天性犹在,圣人硬撑着不肯死去,非要等着三王去见他最后一面。
三王在长安城外徘徊数日,终是不能不顾天下人言,往长安去。
紫宸殿内,元朔帝甚至越发的不清醒,每日沉睡时居多,清醒时候少的可怜。
每每醒来,一问太孙,二问三王,三就是令太孙切不可让昭宁侯回长安。
诸宫人心中不明,圣人记挂着太孙与三王倒也罢了,昭宁侯不过是圣人的皇孙之一而已,纵然出息些,又有甚可这般记挂的?
唯有郝善心中明了,圣人喜爱昭宁侯,初时是因其相貌,真真是像极了彼时年幼的太子,待得后来,昭宁侯渐渐长大,孝顺知礼却又聪慧无比,通透豁达,圣人喜欢昭宁侯,却是喜爱昭宁侯本人,而这喜爱之中,还透着一丝可惜,可惜昭宁侯为何不是太子的嫡长子?可惜即便昭宁侯不是太子的嫡长子,却也该是太孙的亲弟弟才是。如此,这天下将有福焉,而昭宁侯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不得不远去边境,做那等杀人搏命之事。
圣人心中,是在心疼昭宁侯,也是在可惜昭宁侯。
毕竟,对圣人来说,这天下如今只能是太孙的。而这天下既要给谢含英,因敬王之故,谢远此生,年幼为质,少年征战沙场,青年时因其父亦不会得志,待得中年之后,才有可能在敬王失利之后,渐渐被太孙召回。可饶是如此,谢远此生,也会因其父而受到种种非议。
郝善心中叹息一声,擦了泪出去,就见太孙正和谢容英拿着信在犹豫。
郝善见状,忙行礼问安。
谢含英立刻阻止郝善,道:“您侍奉阿翁诸多年数,如今亦老迈,何必如此?”
郝善这才道:“殿下,圣人方才醒了,又问了三王和昭宁侯。”
谢含英沉默了一会,才道:“且先让阿翁再歇一歇罢。三位皇叔,现下已然进了长安,孤先去见一见他们,待阿翁醒了,再令三位皇叔来紫宸宫。”顿了顿,又道,“阿翁还是不肯让阿远来见他么?”
郝善亦停顿了一会,才道:“圣人应当是相见昭宁侯的。”若当真不想见,一道圣旨下去,令谢远不得回长安就是,又何必一次一次的清醒后便询问谢远?
想来圣人心中,亦是矛盾重重。
谢容英这时却突然道:“远哥也快来了!算算日子,应该就是今日!”
郝善一怔,就闻得谢含英身边的宫人来报,三王到了。
谢含英匆忙要去迎,就又瞧见侍奉元朔帝身侧的三十岁左右的宫人也走了出来,喜道:“殿下,圣人睡了片刻,竟又醒啦!奴还扶着圣人坐在了床上。圣人说,他要蟹黄包!殿下,这可是圣人这几日里,头一次说想吃东西咧!”
谢含英、谢容英与郝善面上,却俱是难看起来。
他们显见都猜到了,圣人这种情形,唤作回光返照。
果然是父子天性么?三王刚刚入长安,圣人就快要去了。
敬王府内。
谢念看着将自己一张脸抹的黢黑,又穿上一身侍卫服的殷守,忍不住额角直跳。
“阿守,你便是跟我一同去见阿弟,阿弟也未必就能与你说上话。宫中刚刚传出话来,说是阿翁”她转过脸去,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才又转回脸来,道,“这种时候,阿弟定然是急急赶去宫中见阿翁。他恐怕,连看到两队侍卫中的你的机会都没有。而你,也该立时回你的殷王府去,准备进宫才是。”
毕竟,无论他们幼时有多么的亲近,现下却是立场不同,合该泾渭分明。
阿守此举,若只是让她自己为难,谢念自不会在意。可若还会让谢远为难,谢念当然不肯。
殷守只沉默了一会,就道:“四姐放心,我此次只想瞧他一眼,待瞧过他,进了长安城,我便回殷王府,必不会使他有半分为难。”
谢念听在耳中,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点了头,转头去令人将谢恭然与谢秋然都带来,一齐出城去接谢远。
54。驾崩()
谢秋然今年已经虚岁五岁了,谢恭然是九岁。
两人这几年都是跟着谢念一起长大,因此特别依赖谢念。
谢念待二人一视同仁,不曾有任何偏颇,又有小马氏的叮嘱在,因此谢恭然虽是庶子,却也跟谢念很亲近。
见谢念这次不许他骑马,就在牛车里奇怪的问谢念缘故。
“阿姐,我已经九岁啦!阿兄这个年纪时,早就会骑马啦!而且,我的马还是阿兄特特送来的小马驹,我喜欢它,它也不怕我,不会出事的!”
谢念摸了摸虎头虎脑的谢恭然的脑袋,笑道:“可是,小马驹走得慢,牛车更快一些,不是么?”
谢恭然闻言憨憨一笑,想了一会,就点头:“那也成。我能早些看到阿兄。”然后就掀了帘子往外看,神采飞扬,过了一会,又放下帘子转头对谢念有些期期艾艾的道,“对了,阿姐,我、我我的骑射师傅说我功夫练得还成。阿姐,你说,若我去求阿兄,阿兄这次肯不肯也带着我去战场?我虽然小,可是,我也可以跟着去阿兄身边照顾阿兄的,是不是?”
谢念看着谢恭然满是期待和濡慕的目光,心头动了动,还是摇头道:“这件事,且再等等。你还小,你阿兄定然是舍不得你现在就去战场。”说着,她摸了摸谢恭然的脑袋,又摸了摸在一旁静静听着的谢秋然的脑袋,带着几分无奈的笑道,“你阿兄自己吃过的那些苦,又如何舍得你们再去吃?至少,你们现下还小,纵然男儿当自立,也要再长大些才是。更何况”
谢念顿了顿,没有将接下去的话说下去。
谢恭然一脸茫然,谢秋然却想了想,比起常人要苍白上几分的小脸微微扬起,道:“四姐,二皇伯、阿爹、四皇叔今日都进了长安,是不是说,阿翁快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望了望外面,道,“若当真如此,咱们还需快马加鞭,让阿兄能快些进宫。无论如何,阿兄既来了,就该见阿翁最后一面才是。毕竟,阿翁那般喜欢阿兄,阿兄心中也惦念着阿翁,咱们且要更快一些。”
谢念一怔:“现下已经足够快了。”
谢恭然却掀开帘子,往外头又看了一眼,很是镇定的对谢念道:“不,阿姐。阿爹他们已经进宫了,阿翁心事若能了结,必然能安心而去;阿翁若心事不能了结,必然动怒而去。无论是哪一种,阿兄都有可能见不到阿翁最后一面。若阿翁见不到阿兄,那么,此次阿兄擅自离开边境一事,必被朝廷诸臣拿来说事。纵然阿兄有法子应对,但是,咱们何不再快一些,令阿兄能真正见阿翁一面,也免了此次责罚?”
谢恭然在一旁恍然大悟道:“是了,四姐,六弟说的是,既如此,那咱们就先挑了善骑之人,去跟阿兄说,让阿兄先赶来好了。”
谢念看了谢秋然一会,微微笑道:“秋然果然是随了阿远,和阿远一样聪明。”她轻轻一叹,转而却又道,“只是,纵然天下皆知阿翁今日只怕就要”她顿了顿,又道,“可是,只要消息没有传来,咱们便不可更衣,不可伤悲,不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催促否则,那,才是大罪。”
谢恭然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脑袋里却也没有想太多,只觉,他将来只要跟着大哥,至于其他,却不需他多想。
而谢秋然却低了头,半晌才有些垂头丧气的道:“四姐,是我想错了。”
谢念只道:“六郎爱惜手足,担忧兄长,何错之有?只是你年纪太小,身体又”她看着谢秋然因经常病着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还有瘦弱的身体,叹道,“你年纪小小,便能想到此节,已是甚好。只是,正因你年纪小,见到的人和事太少,才有许多事情不曾想到,亦是正常。这些,待你身体再好些,阿姐就亲自教你这些,可好?”
谢秋然这才抬起头,对谢念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谢念见状,也只能在心中叹息――彼时阿娘怀了秋然时,若阿爹能多在意这个孩子几分,请旨令阿娘不必急着从北地赶到长安,就算来了,在刘皇后葬礼之后,若能留在长安好生歇上些时候,再回北地,或许,秋然的身体,就不会像此刻这般虚弱多病。om
且秋然虽聪慧过人,却又心思细腻。如此这般,秋然的身体就越发差了。
谢念甚至忍不住想,若是秋然笨上一些,像恭然那般的没心没肺一些,或许,秋然就不会这样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病上一次。
只是谢念对谢秋然的担忧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们就都出了城,迎上了急急策马而来的谢远还有他的近身亲卫。
谢恭然从帘子里一眼就看到了谢远,忍不住就高声喊:“阿兄!阿兄!”喊罢,就仗着自己身体灵巧,大叫一声停车,就从牛车上跳了下去,朝着谢远奔去。
谢念轻喝一声,却也没有太多指责,亦要下车,就见谢秋然面上一脸的羡慕和焦急。
谢念心中一叹,没有立刻下车,道:“莫怕,你大哥定不会忘了你。”
谢秋然面上依旧苍白,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清亮。
谢远当然忘不了他们。
待他下马,抱起谢恭然看了一会后,就笑:“好阿弟,长大了。”
谢恭然眼圈一红,立刻就要哭。
――他自小就是跟着谢远长大的,对谢远自是依赖万分。就是谢远走了,每每写信送东西,也从来不会少了他的。就连他的文武师傅,阿爹不管不问,也全都是阿兄辛辛苦苦帮他寻来的。谢恭然心中,如何能不喜欢这个阿兄?
谢远瞧他要哭,就凑在谢恭然耳边道:“好阿弟,来不及了,先莫要哭,好不好?”
谢恭然素来听话,尤其是听谢远的话,闻言立刻一抹眼睛,大声道:“我听阿兄的!阿兄让我不哭,我就不哭!”
谢远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放在地上,又道:“待会你和你阿姐他们回府。阿兄带了不少礼物给你们。”说着,就拉着谢恭然往牛车边去。
谢念已经牵着一脸紧张严肃的谢秋然站在牛车旁。
谢远看一眼谢念,喉头微微哽塞。
谢念则是立刻红了眼眶,落下泪来,牵着谢秋然上前道:“阿远!”
谢远微微笑道:“阿姐,素来可好?”
谢念却答不出来,只觉一开口,声音都要发颤。于是便一推谢秋然。
谢秋然瘦瘦小小,脸色苍白,有些紧张,却还是规规矩矩的朝谢远行礼。
谢远瞧见他,微微惊讶,随即就皱了皱眉。
“秋然的身体”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将谢秋然抱起掂了掂,温柔到,“阿兄那里有个老军医最擅长为人调理身体,阿兄今日回去,便写信请他来为你瞧瞧身子,可好?只是那老军医的药汁子最是苦,药浴也颇折磨人,唔,他还会一套养生的拳法,阿兄也想法子让他将那套拳法交给秋然,秋然可怕吃苦,可愿意学?”
谢秋然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立刻就点头道:“我愿意!我、我、我本来,就在每日吃药。不过是换些药吃罢了。”
谢远心下一叹,还是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莫怕,就算他不行,民间多能手,咱们只要用心些,便定能找到好大夫。”
他又抱着谢秋然与谢念低声说了几句话。
谢念已经缓了过来,对他低低到:“阿远,快些进宫罢。阿爹和敬王、显王已然进宫。而其他三位藩王,现下也留在长安。只怕这一次”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却也足以让谢远明白现下的时间紧急了。
谢远面上微微一肃,点了点头,将谢秋然放下,低低的道:“阿姐且先带他们回去。无论如何,先让他们吃些东西垫垫,身上的衣裳也换厚实些,膝盖和小腿处尤其要绵软些,小心缝上块皮子也使得。再为他们选上一二机灵的人带着。恭然虽好却年纪小,秋然身子太差,让那侍从瞧着些,一旦二人身上有甚不好,便请太医。放心,太孙不会因此怪罪,切莫让含英因此让身子再亏空了才�